當年李董上台之後,說是說要以“天下山川形勢”劃分十道,但這“山南道”,其實壓根和山無關。


    整個“山南道”,就是李唐根基的東南門戶,它從水陸兩個方向,共同保護李唐立國以來的核心地域。


    自楊堅之後,論微操和權術,老董事長李淵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之所以被“權臣”篡位,實在是這個“權臣”的媽是老董事長操過的。


    整個大唐帝國有限責任公司在改元貞觀之後,玩的就不是微操權術,而是戰略。說到底就是大勢壓人,局部有損失,全局來看,這是全麵勝利。


    這些自然跟老大的性格以及當時的地緣環境有關係,但其結果導向,也已經見了分曉。


    “大唐根基,舊年唯關中、巴蜀二處,進可攻退可守。後經略荊襄,乃成三足鼎立,可謂固若金湯。”


    杜如晦跟張公謹解釋完之後,從孫子的屁股蛋底下摸出一張紙,是一張比較潦草的地圖。大概是杜如晦自己隨手畫的,老杜指了指地圖,“如今大唐根基,卻是今非昔比。”


    天命也好,神運也罷,反正李董就是幹死了博陵崔氏,把五姓七望的勢力在洛陽盡數拔除。清河崔氏的主要力量,都退出了河南的精華地帶,如滎陽鄭氏、洛陽白氏之流,一一“歸附”,幾年下來,不敢說盡除影響,但已經成果斐然。


    別的地方不敢說,河南這塊“精華之地”,世家最後的一點體麵,都會被李董踩在腳底。


    實力差距太大,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而京城洛陽現在出現的“環洛陽貧困帶”,李董會不知道?當朝諸公都在洛陽吃喝拉撒,能眼睛瞎了看不到?無非是裝瞎罷了。


    出現人口真空,“無主之地”在帝國強大的政治力量麵前,怎麽可能讓渡給世家?事實就是皇帝作為頂級的民主,他吃的肉是最大塊。


    “稼穡令”直接要最好的,從武漢借調張乾之流前來操持農事,“皇莊”每一塊土地的產出,都是皇家禦用。至於那些個離散的人口,要麽衝擊世家的根基,要麽帶著依附在世家身上的底層,一起跑路。


    世家有心自保,想要效仿北朝故智,玩關起門來躲貓貓,在羽林軍的橫刀馬槊麵前,那就是死路一條。


    再加上遷都之後,嚴查“大推恩令”的執行,皇帝的心思太直白不過。


    有人想要黑一把皇帝,黑好了,皇帝現如今手頭掌握的嘴炮,二十年積累,什麽時候少了?


    所以來文的武的都不行,整個河南被李董盡數拿下,也就是未來幾年的事情。


    整個國朝根本的變化,就在這裏,李唐皇族的根基,從關中、巴蜀、荊襄這個三角,變了模樣。


    關中至中原,如此廣大的一片地域,不管是人口還是土地產出,都是冠絕天下。如果沒有什麽奇怪的幺蛾子出現,可以說這樣的基業,當真是可怖非常。


    “如今天下根本,卻在河南。”


    杜如晦點了點洛陽,又在直隸近畿畫了個圈,“橫貫東西,聯通南北,曆朝曆代僅此一時,有帝王成就如此偉業。”


    哪怕是漢朝,劉氏皇族,也從來沒有能夠真個在關中或者中原“一言九鼎”。但此時此刻的李皇帝,他的確能做到這種程度。


    “克明兄,大勢在此,老夫那內弟,也未必會弄個‘湖北’出來。由頭呢?”


    “拱衛兩京,如何?”


    聽杜如晦這麽一說,張公謹微微點頭,他是從軍事角度來看的,如果真出現了“湖北”,說是“拱衛兩京”,倒也不差,整個北麵就是中原,西北東北分別就是長安和洛陽。


    至於從舊時地域族群的角度來看,讓荊襄和別處狗咬狗,也有利於中央從中牟利。


    當年張公謹為定襄都督府都督,也是這樣搞契丹人的。


    “那武漢……當如何?”


    “歸入‘湖北’就是,隻不過‘湖北’治所,當在襄州。如此一來,弘文閣之輩,若是沒有點想法,老夫決計是不信的。”


    按照曆朝官僚傳統,弘文閣有這種想法也是正常的,地域集團的狗咬狗才是常態。所謂世家的郡望所在,不過是這個地域集團主要意識的具體表現,而世家本身,就是這麽一個玩意兒的載體。


    後漢讓世家逐步做大到南北那種地步,正是因為當時的帝國統治者有這樣的現實需要,最終玩脫,也算是求仁得仁。


    隻是武漢顯然不僅僅是“世家”,其主要群體的集體意識,迥異於各大“世家”,固然外在的表現形式,仿佛就是以江水張氏南宗宗長張德為首的新興集團正在崛起壯大,跟曆史上的一切地方豪強進階為世家似乎是一樣的。


    然而隻有到了武漢,或者說跟武漢來往密切,才會發現武漢的集體意識,從來不是謀求一隅一地的土地以及人口。追逐利益的方式,其剝削關係早就發生了質的變化。


    武漢的大型新式農莊的所有人,其社會人的主體,不單純是一個地主、豪強或者退休的官吏老油條,興許很有可能,他之所以經營新式農莊的原因,隻是因為原先他做的生意是提供給某個地區糧食。


    而為了保證“貨源”,於是自己去經營了土地,本質目的是不同的。


    張公謹並沒有這樣的認識,但杜如晦和房玄齡,都是能觀察出來的。更多的人,可能會覺得哪裏有不妥,但卻總結不出來。


    這就會聰明和智慧的差距。


    六部堂官可能也就侯君集能夠琢磨點味道出來,但侯君集出於“自保”,在放棄進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念頭之後,全麵導向皇帝的同時,也並沒有想要繼續“為王前驅”。


    他隻想做寵物犬,而不是獵犬。


    “克明兄是說弘文閣會上鉤?”


    張公謹有些不解,“可是皇帝那裏怎麽說?”


    “一如拆分江南,拆分江淮、山南,又有甚麽不好的?”頓了頓,杜如晦更是笑道,“若是長孫無忌還能東山再起,皇帝許以大權,怕不是還要把江東再拆一遍,讓江南江北混在一起,由得淮揚蘇常狗咬狗去。”


    隻可惜,《威鳳賦》沒卵用,長孫無忌這光景等於是被皇帝“拋棄”了。和長孫無忌比起來,長孫氏真正有威力的,反而是皇宮裏住著的皇後。隻說長孫皇後手頭掌握的產業,蓄納的人力、財富,根本不是長孫氏可以比較的。


    而長孫皇後是老婆,可以陪睡,長孫無忌能陪睡嗎?


    交情再深,深不過負距離的靈與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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