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的宣州,還是有點名氣的,屬於南朝中小型世族紮堆的地方。明明東南西三麵多山多丘陵,可偏偏養活的人口還真不少。


    州治所就是那個“宣城太守知不知”的宣城,城外有山有水,是個典型的寶地。順宛溪順流而下,就能匯入蕪湖水,最終流入丹陽湖。


    老張當年奮力鼓吹的“圍圩造田”,其實並不是什麽新鮮法子,宣州諸地,但凡是有山水或是沿江的地界,都曾經用這個法子開辟新田。後漢末年到東吳建立,原本的丹陽湖還不像貞觀年這般小,它是被東吳發動民力隔斷了幾個小湖泊之後,才逐漸行成現有的規模。


    三國時期就已經開辟新田十餘萬畝,其中最為出名的,就是“蕪湖米”。而“蕪湖米”的年產量,幾乎支撐了整個南朝時代,老張的授業恩師,那個要死要死沒死成的陸老頭,在蕪湖水上遊,靠近丹陽湖有個名叫“黃池”的地界,還有田地二三千畝。


    這可都是老張還不認識陸老頭的時候,吳縣男爵攢的家當。


    二三千畝地,都是上田中的上田,畝產不敢說飆個一千斤,六百斤卻是有的,如此豐產,一畝地抵得上別人五六畝,說是“萬畝良田”也不為過。


    “蕪湖米”之所以產量高,自然是跟環境有關係。氣候適宜、水利發達、土地肥沃,可以說已經把稻田的產能給逼了出來。再要想跟“蕪湖米”爭個高低,也隻能是“太湖米”、“交州米”、“廣州米”“巢湖米”。


    然而這幾年因為種種原因,“廣州米”為“交州米”替代,大量的新墾田地,多是用來種植經濟作物。“太湖米”則是為“蕪湖米”替代,環太湖桑林規模,已經達到空前絕後的地步。


    貞觀十八年的時候,蘇州的糧稅,居然已經到了從扶桑進口的地步,可想而知其中的瘋狂。


    而此時的“蕪湖米”,一躍為揚子江沿岸最高糧食產區,饒是“洞庭米”“鄱陽米”同樣豐富,可畢竟地理特殊,頗有一點“山高皇帝遠”,於是舅舅不親姥姥不愛的悲催。


    朝廷的政策福利沒享受,虧倒是吃了不少。


    唯有“蕪湖米”,因為地理特殊,其對蘇常淮揚等地的重要性,大概就是“長沙米”“洞庭米”對武漢的重要性。


    宣州雖說在籍丁口並不少,但和蘇常淮揚比起來,就有點“小巫見大巫”。於是自然而然地,整個宣州最為突出的產業,並非是蘇杭淮揚所常見的絲麻器物,而是糧食。


    整個宣州,以“蕪湖米”為基石,自貞觀十五年之後,就是整個大唐最大的民間米市。


    舉凡臨近州縣,隻要是有些閑散銀錢的,為了應對朝廷糧食稅賦,都會從宣州購入“蕪湖米”。


    乃至這幾年的“蕪湖米”銷量,竟然成了一個指標風向標。當“蕪湖米”銷量大增,證明揚子江紡織業紅紅火火;當“蕪湖米”銷量下降,則說明揚子江兩岸紡織業行市有點不行。


    其中的道理,也為相鄰各州縣揣摩了三分。“蕪湖米”銷量高,說明買米的老鐵口袋裏小錢多啊,錢多說明日子好過生意好做啊;“蕪湖米”銷量低,自然就是相反的結果。


    雖說道理不能如此粗暴解釋,但拿來做個指標,還是很有意義的。


    更何況“蕪湖米”非是朝廷太倉常平倉之類官方糧倉,而是民間自發行成的大型“米市”。市場看不見的那隻加藤鷹之手,在這裏能發揮出最大的功效。


    所以不管怎麽說,宣州刺史這個位置,能是同誌最好,若不是,也不能弄個到處搞事的賤人在上麵。


    萬一來個喜歡“天高三尺”的老爺,他倒是一個人吃的飽飽的,不立馬苦了周邊州縣的老哥麽?


    於是也算是機緣巧合,天雷勾地火,幹柴遇烈火,總之,兩把火一燒,擇日不如撞日,就日顏師古算了。


    而且挑來挑去,這個雍州六旬老漢著實有不錯的優勢。比如說他給太皇做了幾十年的秘書,筆杆子硬紮,屬於老牌風流文人,扔宣州地麵,鎮死那幫土鱉南朝世家,一點問題都沒有。


    再比如說顏師古好名聲,恰好武漢方麵就能給名聲,不但武漢能給名聲,江西也能給他名聲。因為理論上來說,宣州就是向西的東北門戶,怎地也要“光耀門楣”不是?


    至於顏師古識相識趣,那都是細枝末節,屬於小事。哪怕不識趣不識相的,一套軍體拳下來,立刻就會數量掌握“挨打就要立正”的基本技術。


    把顏師古“貶斥”宣州,老張並沒有摻合,純粹是幾個天王玩的花活,隻不過扔了一條畫風奇葩的浪蕩子進去,產生了意想不到的結果。


    至顏籀終於到了宣城,年過花甲全力“奔七”的雍州老漢一開始心態還是很激動的,結果萬萬沒想到宣城人民相當的熱情,當晚就給六旬老漢塞了一雙美嬌娘。這讓在京城飽受“摧殘”的顏師古,終於感受到了一點點“溫暖”,然後就公開放話:老夫要學隱士……


    總之,顏老漢對於做個點頭刺史,一點壓力都沒有。他現在很是認得清,合作愉快都好說,功勞不會少了自己的,說不定將來提到訓詁達人,還是會提他這麽一嘴。


    當然了,有沒有《音訓正本》貞觀十九年修訂版編輯名錄加上他名字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而顏籀宣布要學隱士之後,江西總督房玄齡就來了個行政命令,說是要保證“蕪湖米”產量再創新高,宣州各縣在貞觀十九年,要努力開辟新田,大力增產。


    各縣縣令還沒迴過神來,心想這特麽都是什麽騷操作的時候,宣州刺史顏籀暫時暫停了“隱士”cosy,出山又給宣州各縣發了話:州內水域麵積還是太大。


    然後溧水縣、溧陽縣、當塗縣三縣一咬牙,說咱們三家合作,把這丹陽湖再切吧切吧。


    原本就是七拚八湊才能顯得規模“宏大”的丹陽湖,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蹂躪摧殘,其中當塗縣最為狠辣,縣令老哥一跺腳,直接給弄了三分之一去。溧水縣、溧陽縣一看,咱們不能落於人後,聯手也給剁了三分之一。


    “三縣分湖”的工程量其實並不大,主要技術還是“圍圩造田”“清淤填坑”,貞觀朝的丹陽湖,東西兩頭都相當的淺,是由灘塗、沼澤、湖泊、河道混雜在一起組成的大型湖泊。


    所以,隻要工程施工得當,比如某個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工程隊,直接給當塗縣弄了一條穿湖而過的長堤。有了這個長堤,等於直接將丹陽湖一分為二,剩下要做的,就是如何把這長堤一側的水弄幹。


    原本丹陽湖還是有點“雲夢澤”的模樣,風景秀麗不說,水還超多。可按照貞觀十九年的規劃,大概也不用摳挖幾年,就能把當塗縣圍下來的那塊弄成田地。


    將來能增加多少還不清楚,但按照進度,貞觀十九年就能新增稻田五六萬畝,明後兩年隻要不遇上特大洪澇災害,再增五六萬畝也不成問題。


    如此政績,一般的刺史不把老命都賭上,沒背景沒人脈,根本沒機會撈著。


    然而雍州六旬老漢表示很淡定:老夫宛溪旁邊喝個小酒,躺著就把這功勞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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