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逛一逛“風流藪澤”之地,這實在是稀鬆平常,再說了,就不允許別人有點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愛好了?所以顏籀個人覺得,這沒什麽好評價的,他一把年紀,不也來喝個小酒,吃點茴香豆麽。


    但有個年輕人是要債的,另外一個雖然不年輕,卻也算是半個“債主”。這倆人彭一塊兒,怎麽地也不像是偶遇啊。


    不過顏籀也不想惹是生非,魏王李泰就是個草包,還不如扶不上牆的爛泥太子呢。


    “入娘的……”


    低聲罵了一句,顏籀眼不見心不煩,道,“給老夫騰挪個臨街小間。”


    “顏君少待,這便安排。”


    陪著喝酒的胡姬娉婷玉立,是個形象端莊的少女,和當街賣酒的尋常妖豔胡姬,有著迥異的風格。


    作為給太皇寫了幾十年文章的老人家,顏籀還是很有自我品位的。


    換了個一樓的小間,溫了一些老酒,顏籀一邊喝一邊琢磨:莫非是房二郎故意設計魏王?可馮智戴不過是剛到京城,怎地就勾搭上了?


    房玄齡已然是“過氣”宰輔,尚書左仆射聽著牛逼,沒權不還是個屁?說話沒有老板管用不還是個屁?於是一腳被人踢走,滾去江南西道做“總督”去了。


    這幾年明裏暗裏主動被動滾出去的天王、候補天王還少了?連李靖這個胖子,現在也開始學會關門睡覺了,可見眼下行情,那是大不一樣。


    作為老牌官僚,顏籀同樣對於財貨同樣熱衷,隻是世人最為稱道的,一是他的學問,二是他對“古玩”的愛好。但本質上來說,顏籀是一個熱衷於把權力變現的傳統官僚。


    隻是這幾年日子不好過,當年定《五經》撰《五禮》注《漢書》的功勞,也賣不出幾個錢。名聲上來說,他一個年過花甲的老鳥,實在是比不上武漢那個當代人瑞曹老漢。


    曹憲一個人是不成事的,但曹憲背後,哪止一個人?淮揚、蘇杭、京洛、武漢、荊襄……舉凡大城市,都有人鼓吹曹夫子。


    早幾年顏籀不是沒有去跟那般狂吹的人對噴,可辯論也得有來有往不是?鼓吹之人橫豎都不和你辯,隻說一句話:且看來日。


    然後事實證明,來日是對的,日久見人心,曹夫子的功業,不是靠辯論的勝敗來定奪。可哪怕洛水河畔的扛包工,如今的工頭,興許就是哪個操持江南鳥語的漢子,可他們照樣能呱唧兩聲洛下音。


    這,就是曹夫子的厲害之處。


    倘使隻是底層吹捧,倒也無用,可偏偏有錢無勢的,需要曹夫子來“逆天改命”,雖說貞觀朝是沒指望加上唯一指定官方qq了,但子孫後代的機會倒是大了不少。


    顏籀再如何,也隻能望洋興歎。


    同樣的玩法,根本不適用他人,曹老漢已經不是滿身大漢的問題,而是背後站著好幾百萬人。


    反正曹憲也是看得開的態度,《音訓初本》也好,《音訓正本》也罷,朝廷用可以,不用也可以。反正曹憲也不攔著,也攔不住。


    但最終還是用了,這才配合成本大大降低的紙張筆墨,進入了大量民辦學堂。


    顏籀羨慕,可羨慕不來,天下間又有幾人能夠跟“魔都幫”比財力?


    如今在弘文閣混個學士,俸祿還是很高的,而且弘文閣每個月俸祿之外,還會給銀元貼補。這些銀元是內府局委托武漢方麵所鑄,並非是開元通寶一般的貨幣,乃是“賞賜”之用。


    不過這也就是“眼睛一閉就是天黑”的鴕鳥心態,實際上弘文閣諸學士還有那些個文書郎官之類,出來嫖個娼,還不是掏銀元最霸氣最威風?


    摸出一枚銀元,摩挲了許久,那枚銀元在指尖翻轉,顏籀依然迴味著馮智戴和房遺愛的見麵,心中猶疑權衡,是不是要摻合進去。


    如果要摻合,他這麽一個花甲老鳥,能混到什麽好處。


    “江南西道……”


    顏籀微微閉上眼睛,不斷地思考著,如今房玄齡在江南西道,可並非是真的在掌權,頗有一點“隨波逐流”的意思。


    而整個江西,真正令人矚目的,唯武漢而已。


    片刻,顏籀睜開眼睛,神色飛揚,起身道:“溫一碗酒,老夫去去就來。”


    “是。”


    端莊胡姬一愣,卻也沒有多嘴,隻是唯唯,然後一刻也不停地支了一壺老酒,開始溫燙起來。


    “老夫賞你的。”


    叮。


    一枚銀元在半空中轉了不知道多少個圈,軌跡好似一條弧線,當啷一聲,便落在胡姬的身側。


    “謝……”


    胡姬並沒有直接去撿,而是先行大禮謝過,隻是頭還沒有低下去,顏籀已經負手而立,邁步前往二樓。


    待聽到顏籀的腳步聲遠了,這胡姬才興奮無比地撿起銀元,吹了一下,銀元頓時發出好聽的金屬震鳴聲。


    嗡……


    “真好。”


    胡姬甜甜一笑,連忙將銀元用一塊小小的手帕包裹好,然後塞到了胸前淺淺的溝壑中。


    此時,房遺愛正張嘴躺在一個美人懷中,另外一個妙齡女郎,則是含笑微嗔地拿起酒壺,緩緩地將猩紅酒液,倒入他的口中。


    “好酒!哈哈哈哈……”


    房遺愛形象粗放不假,可出手豪闊,秦樓楚館人盡皆知的事情。能夠跟房二公子比一比的,還真不多見。


    “二郎好酒量,再喝,可就要醉了。”


    馮智戴一臉關切地說話,他是嶺南人,天然在帝國官場中處於鄙視鏈靠後位置。麵對京官勳貴,總是要小心翼翼一些,更何況,眼前這個浪蕩公子,還是尚書左仆射家的公子,那就更加小心謹慎。


    “馮公這就不懂了,出來玩耍,喝酒不喝醉,還有甚麽意思?人逢喜事,更要喝個痛快!”


    馮智戴正待繼續勸說,卻聽門外略微吵嚷,便抬頭道:“去看看,是什麽人繞了二公子雅興。”


    不多時,親隨迴來道:“有個自稱顏籀的老者,說是弘文閣……”


    “快快請來!”


    一個激靈,馮智戴連忙起身,隻是房遺愛卻巋然不動,反而還嚷嚷道:“顏師古那老貨當真喜歡拿捏架子,馮公莫要理會那老貨就是。少待鬧的無趣,他自走了,何必去見他。”


    房二公子敢這麽放肆,馮智戴又哪裏敢,正要過去,卻見房門已經被推了三四扇,有個儒雅老者,麵帶微笑邁步進來,神色還不屑地瞄了一眼那些欲阻攔而不敢的護衛。


    到了廳內,顏籀打量著攤在美人懷中的房遺愛,又看了看誠惶誠恐的馮智戴,忽地哈哈大笑,手指指著二人:“兩位二公子好算計,你們能騙過旁人,卻瞞不過老夫!設計魏王殿下事發了!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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