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什麽?有人吃過嗎?”


    “鬆花蛋。河套那邊做出來的,貴的時候一個得十二三文!”


    “不錯,這是鬆花蛋,關中也有叫灰包蛋的,襄陽那邊叫醋醃蛋,但不管叫什麽,和今天我們要做的實驗有關係。”


    很快,實驗材料擺放在了案桌上,學生們都探頭探腦,看著年級同樣不大的先生在那裏擺弄著物件。


    旁聽的還有袁天罡派來的童子,據說是要學習先進的煉丹技巧……


    實驗做完了,有些意猶未盡,但年輕的先生還得教學,於是接著講課。


    “……這個複分解反應的判斷是利用了水溶性,生石灰遇水,就變成了熟石灰。熟石灰和堿麵混合,就生成了石灰石還有火堿……”


    這堂課結束之後,學堂吃的是肥牛麵,還送半個鬆花蛋。


    學校裏教什麽學什麽,大約是和外麵無關的,隻是這幾年“地上魔都”名聲在外,哪怕是河套成日和堿蒿子打交道的老農,如今也是砸吧兩句“俺這堿賣的麽有武漢貴咧”。


    倘若真要用一句話來形容,大概就是一千五百年後熊孩子們耳熟能詳的那句“因為所以,科學道理”,賊精辟。


    堿農自己未必反應過來自己的琢磨已經換了一種模式,它是如此的“潤物細無聲”,縱使他的這點變化,於時代於貞觀朝是沒有意義以及作用的,但它會讓堿蒿子生長的那塊貧瘠土地,誕生約莫一二個三四個想要琢磨一個道理出來的“熊孩子”。


    這就是求知,亦或是較真,總之,當大字不識的堿農麵對自己兒女刨根問底的時候,他隻有兩個選擇,一是一巴掌唿過去,順便**一句“就恁屁話多”;二是給指條明路,說誰誰誰懂的多,問他去。


    如此的“熊孩子”,其中可能大多數都未必跨過黃河,去大河工坊“刨根問底”,但隻要有一二個三四個,也許不在貞觀朝,也許還要貞觀朝往後五十年一百年,但肯定會有這樣的“熊孩子”跨過黃河,然後“刨根問底”,隻那一瞬間,這貧瘠的土地,便瞬間就“人傑地靈”。


    “也不知怎地,翼國公的運氣當真不錯,早先資助的幾個小郎,都搏了一個前程出來。有個生母是新羅婢的,竟是做起了蜂蜜營生,如今洛陽城南一多半的蜂蜜,都是出自他手。”


    “不過一個商賈,算個甚麽前程。”


    “噯,話不能這麽說,如今捐個宣節、仁勇,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隻要掏出真金白銀,那就真能捐到手。”


    “那頂個屁用。”


    “怎麽能沒用呢?有官身在,這裏麵可能說道多了。就說欽命征稅司,起碼不能隨便拿你吧?再說了,這散官的事體,聽說跟內府有幹係,外朝都伸不得手,指不定就有皇後在呢。這是多大的靠山?”


    “嘶……如此不怕出事?”


    “如今相公都成了秘書監的瞌睡蟲,散官那是真的散了,不打緊。”


    散官代表國家待遇等級,拿錢換個編製,這是很符合科學發展觀的。李董反正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反正具體到實務的時候,跟這體係不搭界。貞觀朝自從在曆史的三岔口走的奇形怪狀之後,事務官們對朝廷給的待遇已經不是很上心。


    就好比欽命征稅司的扛把子錢穀錢老板,他會在意自己散官品秩?顯然不會,他真正的當口,當然是拍皇帝馬屁拍的到位拍的舒服,接下來,什麽好處撈不到?


    整個南運河,錢老板說要玩個美嬌娘,上至公卿下至走卒,還真沒有他弄不來的。正經的鐵板才幾個?隻是錢老板還算會做人,知道自己是“酷吏”,下場不會太好,所以也沒有完全把人往死裏逼,當然了,前提是對方底蘊得深厚。


    就好比柴令武,搶他一麵鏡子怎麽了?能咬他卵不成?但要說搶柴令武的女人,那就不行了,他錢穀可不是什麽貞觀名臣出身,又不是跟著李董打天下的,柴紹的臉麵事涉皇族,敢打臉也得看身份。


    能讓柴令武扮狗的對頭,必定也是這麽一個勳貴集團中的翹楚。


    故而錢老板很清楚自己內心的那條線劃在哪裏,也清楚貞觀朝的國家待遇,那就是個屁。


    發家致富能指著朝廷的俸祿嗎?笑話!


    在體製裏麵混,想要發家致富,道理隻有一個:有權不用枉做官。


    放一千五百年後,大約就是“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言簡意賅,直指本心,更指核心。


    “眼下這世道也是越發瞧不明白,是個人就辦學堂創私塾。上迴去長安,城西居然有屠戶開了個屠宰學堂!這他娘的……甚麽世道!學殺豬居然也成了學問,簡直不可理喻!”


    “這算甚麽?淮陰過來有個東莞鎮,還有賤人教授‘吹拉彈唱’,全是新羅婢百濟娘,世風日下,不堪入目!”


    “噢?還有這等去處?老弟,快些說個明白,為兄下半年正要去揚州走一遭,定要去批判抨擊一番。”


    一旁豎耳傾聽的後生們紛紛打起精神,準備聽個真切,也好到時候尋門探路不得要領。正所謂“老馬識途”,開車還得老司機。


    南運河的東莞鎮是不是真的有地方教學“吹拉彈唱”其實不重要,有辱斯文的事情,怎麽可以去給人鼓吹呢?自己心裏知道就行了。


    奇奇怪怪的“私塾”“學堂”“講堂”“補習班”就這麽蓬勃發展著,原本的“一技之長”,在微妙的大勢之下,居然就迅速變現,這讓老派匠人們不能適應,同樣也讓老學究們一臉懵逼,時代充滿著光怪陸離,就像是荒誕的傳奇,完全捉摸不透,更是難以適應。


    可到底不是時代、社會、關係去適應人,而是顛倒過來,人們自己硬著頭皮去適應。饒是聰明絕頂的“十八學士”,還是神勇無比的沙場猛將,在如此荒誕怪誕的時代中,偶爾也做螳臂當車的那隻螳螂,然後被不知道什麽牌子的奇怪車子碾成了智障,接著被人遺忘,卻又好過作為笑談。


    漢陽城西,到傍晚時,炊煙如狼煙一般,一道道碧青升騰。和別處不同,這裏逐漸變成了一日三餐,而不是一日兩餐。原本黑夜沒有活動,農事也不能伺候,不吃飯,也不會覺得累。


    而如今,城西之家,多有夜裏還要做工的,上個夜班要是還不吃晚飯,大約是早死早投胎。


    “你這個短命的糊塗蛋,老娘做好了晚食等你吃,供你去學堂念書,你倒好,偏去江邊看個甚麽揚州來的螺娘!你敢跑!你敢跑老娘打斷你的狗腿——”


    也不知道哪個坊內傳來的咆哮聲,緊接著就是少年郎的哭天喊地,喪心病狂的晚飯加了餐,大約是武漢牌的竹筍炒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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