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八年初的朝野風潮,張德作為一條工科狗,是有點看不懂其中的道理。在老張看來,沒理由啊,國內這麽多地都種不過來,國內這麽多市場都沒有開發,憑什麽要出去浪,還要下海?


    就因為金銀傳說,還是銅山鐵山?


    這不科學。


    當然了,老張把地圖海圖往桌上一攤,場麵還是很壯觀的。南海河口地區,或多或少都被唐人黏上填上。


    從交州的紅河三角洲,到林邑真臘的湄公河三角洲,再到湄南河三角洲,但凡能建立優良港口並且能圈地駐紮的地方,都有了貞觀八年造以及十四年造的艦船。


    這是一個相當複雜的時代,唐人並非是小國寡民的海洋民族,對於海上航行,舒適性要求極高,於是普遍近海都是平地沙船之類。可是為了利潤,南北底層的冒險者,又願意登上平頭尖底船……


    這是一個水手數量遠遠不足,淘汰率最少兩成的時代。一百個水手死二十個,比戰場恐怖多了。


    即便如此,南北底層不管是走馬還是操船,該上的都得上。


    “原來如此,廣州船行能在林邑占地,居然是因為幫忙在霧溫山嚇退文單國之敵?還幫著把真臘人打出羅倫江?”


    “林邑國主範氏,素來仰慕天朝,前隋時就曾入貢,武德四年武德八年,亦曾遣使入貢。如今大明宮最大的那顆火珠,就是範氏進貢。”


    “就是那顆宛若玻璃的南海火珠?”


    “正是。”


    “這林邑果然是溫順,廣州人今年少說占了有三萬畝地。雖說都是受範氏相邀,以助剿匪,不過這三萬畝地,都是連成一片,甚是肥沃。”


    “南海諸邦當真奇怪,真臘打不過山賊,便請唐人襄助。林邑打不過真臘,也請唐人襄助。這算個甚麽?要是換做突厥,怕是先要和唐人作對,或是萬萬不會叫唐人前去的吧。”


    “小國而已,懂個甚麽?丁口不如中國一州,這等國主,日子怕過得不如縣令。焉能在意這個的?倘使他富庶繁榮,便是怕了,可這光景,漢貴胡賤,他自是不疑有他的。”


    唐朝內部,自然是覺得南海諸國簡直是腦子進水,讓唐人的商團船隊占了地盤,這不是與虎謀皮開門揖盜麽?


    不過唐人自然也不覺得自己真是那個盜,橫豎還有一句“小兒持金招搖過市”不是?哪天林邑失了國祚,還真不會有甚麽良心上過意不起,即便林邑範氏一向是溫順有加,但關他們屁事?


    此時唐朝南北的套路各有不同,南國尤以廣州交州突出,李道興為了“兒子”,那也是蠻拚的。除了大力招募醫師之外,更是在交州設有同仁醫學堂的分館,開溝清淤幾乎是一年到頭都在做,幹這種事情,人力總歸是不缺的,有交州蠻麽?


    自從穩住交州局麵,李道興就又砸了重金,請來王太史的徒子徒孫測繪。目前有一個數據,國內知道的還不多,隻有六部堂官以上才能曉得。為了這個數據,李道興還專門請張德幫忙轉呈一封《交州土地疏》給長孫無忌,然後由長孫無忌給了他的妹夫。


    李道興用時一年多,對交州可耕地的測繪,得出兩千萬畝以上的結論。照這個數據,起碼就是眼下武漢的一半水稻田,而交州的農時相當早,二月就可以開種,用的稻種又比較奇特,是林邑早稻。因為林邑又稱占婆或者占城,這種早稻,也被稱作占城稻。


    這種兩個月就能收獲的稻種,使得交州一年能有三季收成。前幾年水利投入不大,交州和廣州的糧食產出,還看不出什麽優勢,但對著李道興把棺材本都砸出來給“兒子”鋪路,大力“投資”交州,交州的糧食產出,不管是總產量還是單位畝產,已經超過了廣州。


    二州人口差距極大,又同樣有大量的甘蔗田,但交州的糧食產量增長,較之廣州非常驚人。


    自李道興掌控交州開始,水利工程包括了類似都江堰的交州堰。因為修建交州堰,在此地複建交趾城,上疏朝廷之後,便置縣交趾。故而交州堰又稱交趾堰。


    交趾縣分水之後,西道江下遊就越趨平緩,通航能力極大,到貞觀十八年時,河北纖夫拖拽八年造大船的景象,極為壯觀。


    而這一段平緩的河道,因為有別西道江,廣州人多以交州蠻朱鳶部為名,稱唿其為朱鳶江,也有稱唿朱鳶河。但不管如何稱唿,交州蠻朱鳶部是不複存在的,李道興站穩腳跟之後,周遭二百六七交州蠻各部各洞剿撫並舉,其中就有朱鳶部。


    眼下朱鳶部族人最多的聚集地,應該就是儋州的一個石礦包幹區。


    交州的蓬勃發展,外朝並非沒有注意到,尤其是外朝連續在交州新置交趾縣、朱鳶縣,可見當地的人口在籍數量以及田畝在冊數量,已經具有相當大的規模。


    而且不僅僅是朝廷,民間力量同樣沒有放過交州,不管是因為張德還是王孝通,又或者說李道興李景仁父子本身,交州吸引了大量荊襄和江南的民間力量。


    哪怕不是多麽強大的力量,但積少成多,短短幾年之後,在交州廝混的南國底層人士,在交州也算是“有頭有臉”,而在交州的獲利,又使得這些人能夠“衣錦還鄉”,進一步刺激到了“底層鄉黨”對於海外的冒險。


    朝野認知上的合流,也使得交州逐漸具備南海繼廣州之後又一個“重鎮”的條件。加上程處弼在西域的成功經驗,六部堂官以上的實權高官們,同樣決定繼續推行“由點及麵”“經營重點”的方針。


    這產生的結果,就是張德鋪開南海地圖,發現唐朝勢力,或是像釘子或是像年糕,占著粘著,始終不離開重點優勢地區。


    這是朝廷方針和民間意願的雙重結果,即便張德覺得如何匪夷所思不能理解,它便是實實在在就這樣發生並且還不斷擴散。


    “還真是有點瞌睡來了有枕頭的意思啊。”


    幾經揣摩之後的老張,在辦公桌前,想起時下天竺內戰,西突厥“以奴換奴”,不由得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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