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經略遼東?高句麗已經苟延殘喘,再耗上二十年,還能有甚麽動靜。怎麽會這光景巡狩遼東的?這是甚麽考量?”


    “你知道個甚麽,朝廷大政,那是隻看當下的麽?”


    洛陽城內的熱鬧都圍繞著大朝會的決議,然而大部分人還是無法理解,苦寒的遼東拿來精細打造,到底是個什麽鬼意思。然而大部分有錢有閑的人兒,是不大可能從外朝真個打聽到有用場的東西。


    “君鵬,這邊。”


    “相公先請。”


    已經蓄須的賈飛深吸一口氣,心中驕傲油然而生。十年積累,他以“農學大家”的身份,陡然出現在了朝堂之上。賈飛並不在意官場品級,到了他這個地位,臨死混個三公可能不夠,但混個“太子老師”當當,應該是夠的。


    至於皇帝還能不能給個公侯伯子男,那又是另算的。


    洛陽城東,上東門東北,隔著城牆就是教業坊,城外新布置的夯土牆已經初具規模。往常的庭園婁閣是沒有的,寬敞的大房卻是一間接著一間,正月裏停當的施工建築還堆放著材料。


    已經修建好的一間大房中,桌椅板凳擺放的整整齊齊,不但有取暖的爐子,窗戶也用上了玻璃,從外麵看裏麵,便覺得這房間規正無比。


    房間內兩頭都有黑板,窗戶之間掛著聖人語錄,角落裏還有個神龕,裏麵擺放著麥鐵杖的神像。


    大約是瓷質的,隻是兵刃用金粉糊了一通。


    香火不差,能看到香爐燒了不少香灰。


    咚。


    房間的移門被拉開,孔武有力的巨漢一手按著腰刀,一手掩著移門把手,掃了一眼馬周和賈飛,然後衝裏麵點點頭。


    “臣馬周……”


    “好了,進來說話,外麵冷的厲害。”


    皇帝打斷了馬周的話,在室內斜靠著一張課桌,隨意地招了招手。


    馬周帶著賈飛入內,就見窗外各有甲士,室內同樣也有一身袍服的內侍。康德麵無表情地手持拂塵,就這麽躬身站在李世民一側。


    “坐,都坐。”


    李世民指了指課凳,“剛上完課,朕正好過來看看。”


    “謝陛下。”


    馬周賈飛二人行禮之後,便坐了下來。坐下的時候,康德適時給二人放了棉麻墊子,不至於凍著屁股。


    “君鵬,朕看過石城的年冊,這胡瓜,當真能畝產萬斤?”


    “眼下遼地的醬菜,多以醬瓜為主,這醬瓜主要就是胡瓜。早先畝產也就是四五千斤,河北要是五月開種,遼地要拖到六月,但不管如何,看溫度就是。哦,溫度就是……”


    “這個朕懂,洛陽宮也有溫度計。廣州還有用水做的,幾丈高,也為難馮盎那幾個兒子了。”


    “也就廣州能用水做的溫度計,高大巍峨,還不怕溫度低。不至於到了四度發生變化,也不至於擔心零度以下就結冰……”


    相當坦蕩的賈飛還有心思跟皇帝說個小趣聞,倒是讓李世民大開眼界的樣子。


    “學的越多,懂的越少啊。”


    李董感慨萬千,這是切切實實的感受,以前隻盯著“治大國如烹小鮮”,還不覺得如何,橫豎“聖人之言”牛逼不解釋。


    可眼下,聖人之言大部分情況下未必有用。你講“君臣父子”,可不給錢,那對不起,不談錢談情懷,你這是要上天啊!


    “遼東開渠挖溝修水庫,君鵬以為能增田畝幾何?”


    “要實地勘察,不過以遼陽為例,增田二百萬畝總是有的。遼河南北種麥、糜子、黑豆、黃豆極為事宜。因地廣人稀,用八牛犁極為方便。倘使有溝渠直通大河,糧食進出也不成問題。”


    賈飛說到這裏,又舉了個例子,“薇豆采摘雖說麻煩了一些,但在遼河,產量還是不差的。五月光景能種一茬夏豆,到九月,還能種一茬秋豆。夏豆要是伺候得當,一畝能得六石甚至八石。說來也是奇怪,這薇豆是喜熱不喜冷的,在河套臣曾經種過,三石也極為勉強,偏偏在遼東,翻了一番。”


    “噢?這是為何?”


    李世民來了精神。


    “大約是土質不同吧,各地土質,於不同農作各有加權。總體而言,南稻北麥是有點道理的。早年種豆還是要少一些,如今則是多了,除飼料之外,磨坊作業精細,也是要緊的地方。比如麥粉,幽州的麥粉白如雪,乃是上品,故而這幾年,河北種麥者甚多,糜子反而少了。”


    “唔……遼東倒也並非是苦寒之地啊。”


    李董琢磨了一番,喃喃自語。


    “遼東怎會是苦寒之地呢。雖說相較中原,是差了一些,可較之大洛泊以北,或是鴨綠水以南,堪稱渤遼之江南。陛下既要開渠挖溝修水庫,增加田畝之後,農作定以計劃,養活兩百萬戶不在話下,且遼地南北各有千秋,遼北極為適合畜牧,可以直接照辦河套河東成法,牛羊存欄草場分區,再養活二三十萬人還是不成問題……”


    “咳嗯。”


    一看賈飛在那裏放炮,馬周趕緊咳嗽一聲,給他提個醒。


    然而賈飛也沒覺得自己是在放空炮,這都是考察計算出來的,隻不過他也清楚,數字是數字,落實到政策,還是要人去執行。馬周作為宰輔,不可能幫他一起吹法螺,皇帝也不可能真的就這麽玩。


    講白了,遼地經營,還要考慮地方治理和邊疆安全。


    不過,這些就不是賈飛所邀琢磨的,他隻是作為“顧問”,跑來跟皇帝談話。


    而李董原本打算的,是“巡狩遼東”之時,置都督府或都護府於此,遼陽就是他重點考慮的地方。因為這光景,李董還打算發動民夫修建兩條遼陽直通渤海的路。像人字形,交錯在建安州兩側。


    隻是聽了賈飛所言,李皇帝心中又生出了別的想法。遼東是苦寒的,這一點,李皇帝不會因為賈飛的話而動搖,但苦寒也有苦寒的好處。


    如果發動民夫之前,給民夫許諾脫離苦寒的甜頭,不是正好可以給渤遼諸族本就動蕩的“基層”致命一擊嗎?


    “要是長孫衝在此,倒是上上之選啊。”


    想到這裏,李董猛地想起來,當年長孫衝在渤遼及室韋靺鞨之地,堪稱戰果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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