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今年過來的,死了快兩千,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


    “死人又如何?死有餘辜!”


    將手中的濃茶猛地震在桌板上,程處弼不耐煩地指了指親衛,“去!吩咐下去,拿出幾個位子來……看著老子作甚?!看老子就不用拿位子出來?!看老子就能讓老子收迴命令?!”


    “不是……將軍,弟兄們在西域恁多年,不也就是為個一官半職?這……這偏偏來了一群甚麽博陵崔氏的,就讓他們弄幾個縣城差事,弟兄們……弟兄們一時想不通啊。”


    “想不通怎麽了?你們這是要造反?”


    抹了一把絡腮胡子,“蠢豚一般的貨色,這博陵崔氏一路前來,前後死了快兩千人。這光景,正是誌氣低落的要緊時候,老子拿幾個縣城文職出來,就能讓彼等安心。世家大族,西域能有甚根基?在此地,當兵的就是老大!當兵的就是靠山!”


    “將軍,這是甚麽意思?”


    親衛一臉錯愕,但也當場迴過味來,這裏頭,似乎是有說道啊。


    “老子讓你們娶幾個崔氏女!怎麽,不想老子成人之美?”


    “啊吔!將軍!快說說,這……這怎麽和娶幾個崔氏女……它怎麽就有幹係了?”


    “啐!滾!做事……”


    “哎!”


    忙不迭地向外衝去,一臉美滋滋的親衛心中暗道:將軍果然深謀遠慮,深謀遠慮啊。


    貞觀十七年整個西域對於大唐來說,還是無底洞,是個虧損看不到盡頭的超級項目。然而這個項目,又不得不維持、堅持下去。


    這不僅僅是軍事項目,因為絲路,又是經濟項目,而又因為曆史,它還是政治項目。


    倘使不能恢複西域故土,拿卵去和炎炎強漢比?


    時人即便驕傲,但提到漢朝,依然是神往無比,無人覺得眼下的大唐,真個就和漢朝能夠相提並論。


    但對於西域現在的軍人、商人、士人來說,西域這個項目,前途無量。從一開始的忐忑、茫然到如今頗為清晰的脈絡,雖然說不清道不明,但很多聰明人都差距到,這個項目是可以盈利的,盡管這個盈利,很可能又是人血饅頭。


    人血饅頭吃多了,走夜路也怕。


    “哥哥,你給俺們出出主意,這將軍……是個甚麽主張?”


    安菩是騎軍頭子,副官不管漢胡,都喊他一聲哥哥。


    “這我也說不上,不過,今年敦煌囤的物資,顯然比去年多了不少。隻米糠兩樣東西,前年……前年還是有敦煌人吃青糠餅吧。今年,青糠餅都是飼料,磧南又養著蛆……”


    “哎呀!快別說了!老子一想起那些雞鴨入娘的吃蛆,老子就渾身難受!”


    “你懂個甚,中國也是這般做法。聽說是滄州的法子,漚肥的時候順帶弄點蛆。說起來,這蛆怎麽就變成蠅了?俺以前還真不知道。”


    “你這算什麽?吳王殿下還寫了一篇《陽精論》,說這陽精裏麵有蟲子,跟蝌蚪一般……這蝌蚪,就是子嗣。”


    “呸!你球囊裏才存的蝌蚪!”


    “那可是吳王殿下!”


    “吳王殿下怎麽了?吳王殿下怎麽了?”


    磧南軍的騎軍營帳中,軍官們的論點,一下子飆出去十萬八千裏,一群大兵在激烈討論,自己射出來的到底是不是蝌蚪……


    安菩一肚子的話,直接就被憋了迴去。


    蝌尼瑪的蚪!


    關起門來討論,都一股子生栗子的味兒!


    因為李恪的那篇文章,安菩現在已經不能接受張德偶爾會說某某人孩子氣的那個“孩子氣”。


    孩子氣……入娘的孩子氣!


    貞觀十七年因為中國地方的震蕩,西軍也發生了變化,大頭兵們原本以為,博陵崔氏那必須得高大上。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博陵崔氏裹挾了大量的“同犯”跑來西域,結果識字率還不如西軍。


    鄙視。


    雖然大兵們不會寫詩,但博陵崔氏子弟們扯經史子集,他們也是當放屁,老子拎著刀砍人,要那玩意兒幹嘛?


    識字數量是衡量“有文化”“有深度”“有內涵”的唯一標準,大兵們是這麽想的,為什麽這麽想?將軍說的!將軍為什麽這麽說?武漢有條江南土狗寫信時候,就提了這麽一嘴兒。


    沒當真的。


    小蝴蝶不能扇翅膀,幺蛾子就能扇了?


    這也導致博陵崔氏一幫落魄鬼到了西域,本來還想擺譜,心說老子滿肚子的學問,你們寫個文書的,不還是得求到老子?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西域公文從來不要“微言大義”,隻要精準、明確、清晰。口令得讓火頭軍聽明白,還得讓民間武裝團夥也聽明白。


    “曹憲誤我諸夏——”


    咆哮的崔氏子弟不計其數,但又不得不拿起《音訓正本》,老老實實地學“拚音”,學簡體字。


    慘無人道,慘絕人寰……


    除此之外,博陵崔氏的大多數人都萬萬沒想到這裏真的就做到了“耕者有其田”。因為不去“耕其田”的,沒飯吃。


    簡單,粗暴,惡心,惡心至極!


    農莊充滿著夢幻主義情調,軍屯的隔壁就是商屯,商屯的老板還時不時過來串門,就琢磨著,是不是能多勻個萬兒八千畝……


    “商賈賤人,焉能辱我——”


    然而這些“商賈賤人”,還真不是一般的賤人,他們能在敦煌說得上話。西軍總司令那裏,那是掛了號的,“擁軍”項目做了多少?就說這糧食吧,商屯收成糧食換了鹽業產本,完了多出來的糧食,基本就是福利。


    一個漢子,一天隻要能保證有三斤好糧食,美嬌娘隨便挑啊,隻要對著胡女硬的起來,下得去鳥,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有些個“民兵”性質的單位,也就是靠這點福利,在西域解決了個人婚姻問題。不但脫了單,還成了家,立了業。


    這樣的商人,敦煌方麵別說敦煌宮,就說這西軍大本營,能不支持扶持?盡管這些商人一開始,那是衝著皇帝爸爸的鹽業產本去的。


    無所謂!


    博陵崔氏遭受了大清洗,但好歹沒有遭受大屠殺。來到西域還死了不少人,但活下來的更多。


    照理說,一切從頭開始,將來,應該還是能夠有將來的。


    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西域和他們經史子集中的西域,根本不是一迴事。


    畫風不一樣啊它!這和說好的西域不一樣啊!


    “法外之地!法外之地!法外之地啊——”


    博陵崔氏的子弟們咆哮著、怒吼著,不是因為胡風易俗,不是因為人民人種,而是這裏的做法,這裏的準則,透著一股子讓世家大族絕望窒息的氣息。


    這種氣息,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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