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稅光榮疏》就是幹柴房裏點火,救火的還往火上澆油。不過外朝官僚倒也是機靈的多,沒有攻擊張德本人,全然都是一副“對事不對人”的架勢。就仿佛,這《納稅光榮疏》不是張德遞上來的,是有人塞到了張德的手裏。


    “阿郎,這‘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堪稱神兵利器啊。不拘外朝如何公議,總歸是不能說沒有‘用之於民’吧。倘使真要這般說了,怕是稅賦都不要收,俸祿都不要領。”


    其實老張並沒有太高深的政治意識,他依然是針對生產關係出發。貞觀十五年之後,大城市的手工業越來越發達,而大家族大商人,又能夠投入大生產。各大城市的主要產值,手工業、貿易業等比重越來越高,像武漢以及現在的長安,工業產值已經是重中之重,萬萬不能剝離的。


    洛陽作為全新的帝都,今年會進一步把留在長安的職能部門抽離,這些行政人員以及附庸在其上的不事生產者逐漸轉移陣地之後,長安就會自然而然地,成為絲綢之路上的經濟橋頭堡。


    這既不因皇帝的意誌改變,也不因工科狗的技術發展而改變,純粹是長安的地理位置所決定的,也是帝國在經營西域之時,陸路運輸、補給、支援所決定的。


    崔玨能想得多,但老張是想不了那麽多的,他的根基,隻能是盡可能地紮根在自己熟悉的領域。


    與其說是和李董這種“千古一帝”鬥心眼,倒不如說是為了配套先行發展起來的新生產關係,不得不做出的推動。


    稅肯定是要收的,給有些撬起尾巴的貨色加個緊箍咒,沒什麽不好的。


    反正和別人不同,別人收了稅,那就是動了命根子,那是要和皇帝鬥法的。但他不同,作為一條工科狗,一切為了小霸王學習機。


    小霸王學習機……其樂無窮啊!


    “我就是個看戲的,管恁多。”


    言罷,張德抖了抖膝蓋上的報紙,仿佛《納稅光榮疏》不是他遞上去的也似。


    皇帝如今手裏攥著“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刀子,解決了全麵收稅,尤其是針對老世族、大商人之稅的理論基礎,李皇帝現在琢磨的,那就是怎麽吃。


    是蒸了吃呢?還是油炸了吃?


    在紙張越來越便宜,印刷技術越來越先進的當下,李皇帝更是能夠把這個理論基礎,直接貼到鄉老們的臉上。


    凡是知道當今皇帝是姓李的人,在聽了李皇帝的解釋之後,都會琢磨琢磨:噢,皇帝老子說了,這個稅啊,收上去還是要用來修橋鋪路啥的……


    解釋麽,就是個解釋,小老百姓聽不聽,懂不懂,都不是重點。


    反正就算不解釋,長官來了,不還是要收?一石米,五鬥賦,橫豎都是要繳,還不如給自己臉上貼貼金。皇帝老子不都說了麽,納稅……它光榮!


    “入他娘個龜孫喲,這皇帝老兒是與民爭利,是不要臉,是昏君噻!”


    “俺就不信咧,俺弄點銀錢落袋,皇帝老兒還能從俺錢袋裏摳出來?繳稅?繳你娘個大白腿!”


    “儂說這辰光居然要收商稅個,伊是做皇帝的,哪能做伊樣弗要麵孔的事體?”


    “俺是蠻子啊,俺家頭領在寨子裏,都是叫皇帝爸爸的,皇爸爸怎麽連蠻子的稅都要收?俺從寨子趟京城,除了納貢,就指著這點買賣啊……”


    然而並沒有什麽卵用,李董根本無所謂別人喊個什麽“皇帝老兒”,做皇帝的誰還怕被罵?再說了,他這皇帝是怎麽來的?罵?罵有用還要啥橫刀馬槊?


    事關重大,跟誰過不去,千萬別跟錢過不去。


    中央很快就領會了董事長的會議精神,把“厘金衙門”這個惡評如潮的非法衙門給裁撤了。


    一幫新南市的商幫子弟,都覺得皇上聖明,這必須是姓錢的要被拿下問罪啊。


    柴令武還美滋滋地琢磨著,是不是等到錢穀下台之後,就偷偷地打他黑棍,然後塞麻袋裏,沉洛水喂魚喂王八。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厘金大使”這名頭前腳裁撤,檢校大理寺少卿,警察衛都督張行成就宣布,新增一司,乃是欽命征稅司衙門。此衙門共有“一線”專業業務員大概一個團。


    因為是加強團編製,大概三百人左右。


    聽上去好像不是特別多,但因為加了欽命二字,這是直屬皇帝的。


    於是理論上來說,皇帝要是想要塞多少“臨時工”進去,全看皇帝手頭能有多少人可以塞。


    又因為是欽命二字,反正張行成是管不了的,當然了,黑鍋還是要背的。


    而這個欽命征稅司衙門的司監,正是前腳下崗後腳返聘的錢穀……


    “弟兄們!今天,咱們皇家稅警團,算是成立了。往後,在座的三百多位弟兄,都是元老,都是棟梁。”


    錢穀依然精瘦長大,但是神采飛揚,在校場叉著腰揮著手,意氣風發!


    “為什麽叫皇家?因為弟兄們都是陛下的人,聽陛下的話!”


    說著,錢穀衝洛陽宮遙遙一拜,眾人起身,同樣跟著拜。


    “為什麽叫稅警?因為咱們……雖然穿著警察衛的衣裳,可幹的,卻是事關重大的差事。錢某今天在這裏,要問弟兄們一句,有沒有怕的?要知道,收稅,那是提著腦袋的買賣,從洛陽到揚州,從揚州到蘇州,能讓咱們去收稅查稅的,有幾個善茬?王子公卿不計其數,朝野巨富無算,稍有不慎,被人暗地裏放冷箭,死無葬身之地,想必,也是家常便飯!”


    錢穀目視前方,“錢某不是不講道理之人,人活一世,誰不怕死?怕死,不丟人!現在,隻要有兄弟說要另謀出路,錢某立刻將這位兄弟轉調警察衛別處,在張都督那裏,錢某還是有三分薄麵的。”


    靜默一刻,全場紋絲不動,錢穀微微點頭,然後臉色肅然:“好!有種!不愧是跟著我錢某人打拚多年的好兄弟,有膽色!不過……正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今天,錢某醜話先說在前頭,往後,誰要是勾連外人,裏通仇寇,想要害我錢穀,害我兄弟,害我皇家稅警團,甚至……意圖謀害陛下!那麽,錢某雖然見識鄙陋,這麽多年,卻也琢磨出三十六種酷刑,七十二種懲罰!即便陛下開恩,然則……錢某受皇恩,千裏萬裏,必要誅殺你九族……不死不休!”


    依然是靜默,隻不過,伴隨著錢穀端起酒碗,眾人共飲之後,伴隨著一聲聲酒碗的脆裂聲,又一次恢複了靜默。


    在一旁觀摩的檢校大理寺少卿,警察衛都督張行本,臉皮抽搐,隻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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