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時刻在學習的頂級官僚,馬周的智力是無可挑剔的,黃門侍郎劉洎在馬周的指點下,發了一篇《約束藩王論》。


    一時間,引起了宗室的極大反彈,乃至到各路洛陽新貴及玄武門元謀功臣,都覺得這未必就是要“約束藩王”,大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不是要搞“大約束”?


    封建帝國的京城,天然地成為最沒有“王法”的地方,這裏維持社會運轉維係人際交往的準繩,隻看靠山大不大,背景厚不厚。自興建洛陽宮至今,數年光景,洛陽從原先的東都,已經恢複生產再度繁榮,累積囤聚的財富,無數權貴在垂涎。


    舊年一棟南城的宅院,那值個什麽?隨便一個淮揚大商,買了就是買了。到如今,卻是天翻地覆,南城那些房東,隻是用來做“客舍”,旬日收一迴租金,一年下來,就能賺出以往一代人的財富。


    這是難以理解也難以想象的。


    劉洎的《約束藩王論》,其底氣來源於侍中馬周,而馬周自東宮起家,從來都是要約束藩王,震懾宗室的。


    皇族大多不事生產,不拘是經濟軍事,通曉一二者屈指可數,泛泛如豚彘者,卻多不勝數。


    又因為天然地有個好光環,導致那些底氣不足的事務官,不得不選擇妥協、包庇、縱容,乃至越發不堪。


    倘若還是“以農為本”,“民以食為天”,馬周並不會如此,事情點在約束藩王上,也就到此為止。但是當今世上,一個農戶一年所得,是遠遠不如新南市任何一個工人哪怕是學徒工的。


    新南市在早起經曆了瘋狂的惡性競爭、暴力衝突的野蠻對抗期後,在“有識之士”的斡旋下,逐漸趨於平靜。又因為優質工人的價值一步步提高,社會的普遍道德評判,又是基於“士農工商”四等,於是竟然是發展出了相當怪異的“百工行會”。


    “百工行會”並非是什麽香堂會水的組織,它誕生的那一刻,就有著官方介入的背景。朝廷一麵要從商人手中“收稅”,一麵又要防止“收買人心”的巨富,而震懾巨富的方式,朝廷是雙管齊下的。


    首先自然是“富不與官鬥”的權大於錢,其次,則是“以民為本”的統治基調,讓基層官僚以“父母官”的身份,站在“百工行會”的一側,去要挾威懾巨富大商。


    官商勾結雖然依舊存在,商人巨富依然可以收買那些底層官僚,但“先進”的審計官僚進入體製的同時,和商人打交道的官僚們升官發財的權重,卻並非來源於商人的支持,這就稍稍地保證了工商之間的平衡。


    盡管哪怕是最繁榮的新南市,工人的單日工作時間,往往都在五個時辰以上,甚至六個時辰,但因為這種奇葩的平衡,卻也讓商人不得不保證工人在為他們創造產值的同時,他們要提供足夠的金錢收入和營養攝入。


    皇帝在聽說新南市每日肉蛋類消耗,竟然比城北加起來還要多時,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驚愕表情。


    隻是這一切的投入是值得的,新南市的迴報也無比豐厚。而這個迴報,皇帝自認為是他的“庇護”,於是在馬周和劉洎以《約束藩王論》劍指宗室的同時,李世民是決心要把用在“五姓七望”身上的“大推恩令”,給李家親戚也都用上。


    既然封建破產,那就另辟蹊徑。


    要麽不推恩,要推一起推。不能隻有皇族分家的分家,單過的單過,“四民”各層,都要“依法辦事”!


    誰要是反對,誰就是“要挾皇族”“賣直邀名”,否則,憑什麽皇帝要搞封建就各種掣肘?


    劉洎前腳把《約束藩王論》拿出來,馬周接著就是一套《揚子江丁口增長考》。作為眼下和各方關係都不錯的宰輔,馬周想要從杜如晦、魏徵、張德、李客師等地方實權巨頭那裏拿到一些要緊數據,難度不能說沒有,但基本上都是要給這個麵子的。


    從體製出發,好歹馬周是現在的“中央領導同誌”不是?


    地方要是不服從中央,地方是想做什麽?


    馬周給李董的丁口指標中,千分之三的自然增長率是上限,這個上限,並非隻有沔州一地,還有蘇州常州所轄上縣,但凡“魚米之鄉”,又有非常不錯的醫衛條件,加上又有大量的工坊吸收勞動力,就能產生這樣的上限。


    而但凡土地大量集中在某個或者某幾個世家的州府,雖然他們掌握了大量的優質土地,但土地產出的大頭,和“佃戶”“家生子”無關。於是丁口增長,便是揚子江兩岸最低的。


    至於藏匿人口,存在賬麵上沒有的大量“隱戶”“黑戶”,卻又是這些世家的光榮曆史。這一點,不用馬周去細說,李董也是一清二楚的,並且他們李家能夠起來,本身就是因為藏匿了大量的廝殺漢,更不要說種地的“隱戶”“黑戶”。


    造反起家的時候,李董不介意家裏這樣的人多一些,但當家作主之後,李董就很介意做同樣事情的人。


    “屁股決定腦袋,《約束藩王論》,劉洎未必是要是說真的去約束藩王;同樣的,《揚子江丁口增長考》,也不是真的就要考察一下長江兩岸的人口增長。外朝的的確確可以借著黃門侍郎劉洎的策論,去約束宗室,那末,內廷作為皇帝的耳目爪牙,不能拿著劉洎的文字,去約束那些世家大族嗎?”


    洛陽準備掀起什麽運動,張德不在意,這些和武漢是無關的,因為武漢表麵上看是處於整個大唐體製之中,可實際上,又超然在大唐體製之外,很具有欺騙性。更何況,私心也好公心也罷,張德頭頂還有個長孫無忌,不僅僅是皇親國戚,還是朝廷幹臣,就算天上打雷,也得先劈這麽個玩意兒。


    “觀察的意思是說,侍中是準備拿《揚子江丁口增長考》,進而令人相信,舉凡丁口增長過慢,便是地方大族掣肘?如此說來,門下省是要給皇帝的‘大推恩令’敲鑼打鼓?”


    “可以這麽說。”


    張德點點頭。


    會議桌前,一群幕僚和佐官都是紛紛點頭,“如此說來,倒是和我們武漢一致啊。”


    “歪打正著……這真是,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說了。”


    “皇帝欲開不世基業,乃成‘千古一帝’,這等魄力還是有的。”


    聽著幕僚佐官們的討論,張德也是感慨,李皇帝這個皇帝,一見封建不行,立刻掉過頭又是一招。


    既然自家不能獨霸,那就把老二老三都打成殘廢,那麽,老大依然還是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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