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洛陽宮出,越國南皇城,便能見到水流平緩的洛水。舊年的磚混橋,早就被改成了兩道巨大的石拱橋,能夠輕易地讓禦輦通過,左右並排八列馬隊是完全不成問題的。


    在洛水的中央,設有兩道水泥作業而成的橋墩,橋墩四周有水植,卻都不高,藏匿不了人。


    橋上,李世民一身明黃服,幹淨利落的模樣,頗有年輕時的銳氣。如何也讓人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奔五”的中年男子。


    “康德。”


    “奴婢在。”


    “朕聞市井間,對‘北衙禁軍’多有抱怨,你怎麽看?”


    作為從洛陽宮發跡起家的陰陽人死太監,康德通過跟隨史大忠的努力學習,終於學會了揣摩聖心。於是他立刻擺出一副毅然決然的模樣:“奴婢愚鈍,不過奴婢亦曾聽聞‘聖人不親細民,明主不躬小事’。”


    這裏的“聖人”,指的是帝王。


    嚴格地說,這是法家能夠縱橫天下的根基所在,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法度法製,都是圍繞著“君王”來運作。


    因為對法家而言,不存在什麽統治階級,隻有統治者,有且隻有一個,那就是他們的王,他們的君主。


    “你能知道‘韓非子’,可見用心了。”


    李世民很是滿意,點頭微笑,看著滾滾洛水,“市井之人,懂個甚麽?至於五姓七望,便是懂了,卻又處處算計,當真是小肚雞腸。朕之功業,豈是爾等能阻的?”


    聽到這裏,康德隻能低頭應聲,卻不敢再應答什麽。


    而此時,上東門教業坊內一所亂糟糟的衙署中,精瘦的崔慎稍稍地舞了一會兒劍,然後擦拭了一下汗水,問親隨:“今日版麵,可校準了?”


    “迴大令,已妥帖了。”


    “記住,不及其餘,隻言博陵崔氏子嗣承業不公。朝廷三令五申,家業遺產,由諸子平分,不分嫡庶遠近好惡。而崔氏明知故犯,乃是視朝廷法度為草履,可謂大不敬!博陵崔氏,本該以身作則為士族榜樣,卻做出這等觸犯國法之事,尋常人家若是效仿,豈非天下大亂?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痛心疾首的崔慎讓幕僚親隨們都是額頭上冒汗,也不怪他們,實在是沒見過這樣的人啊。


    對別人狠的見識過,可對自己家族這麽狠的,除了當今皇室,真沒見過還有博陵崔氏出身的原胡蘇縣令崔慎。


    為什麽一個優秀的士大夫,最終會變成這個德性?


    很多人覺得,這或許跟多年以前崔慎認識了張德有關係……


    《洛陽日報》發行量其實是有限的,雖然對皇帝來說,維持一個發行量五千份的報紙,根本不算什麽。但報紙作為純虧損的玩意兒,在這個時代,還需要一點點時間來沉澱。


    不過在洛陽城中,《洛陽日報》作為官方欽定的報紙,自然是有其特殊派送渠道的。


    跟隨皇帝東遷的政府職能部門,總歸是要消化這些報紙。而職能部門的官僚們,自然也有這個現實需求,來通過新的渠道,了解上頭的意願。


    聽聞皇帝陛下最新的忠犬名叫許敬宗,就是通過揣摩長安的幾份報紙,然後又幾經包裝,終於抱上了董事長的大腿……


    長安既然已經不必迴去,那麽如何在洛陽抱上大腿,走許敬宗的路子,肯定也得托付一下這份《洛陽日報》。


    而造紙監作為《洛陽日報》的上級單位,通過攤派報紙分銷,成為為數不多在洛陽迅速就迴本盈利的文宣衙門。


    表麵上是皇帝掏錢養著《洛陽日報》,但職能部門隻要一直在訂報紙,這錢就不可能是真的皇帝在出。


    “崔季修這一刀,博陵崔氏怕是擋不住。”


    “他本就是博陵崔氏出身,有甚門道手段,他能不知?”


    “洛陽眼下‘新貴’,也不過時洛陽白氏、滎陽鄭氏。之前白氏又披上‘皇商’衣衫去做醃臢事,這洛陽,便無人能支吾一聲。”


    “也不知杜總統……”


    “克明公又成了點頭相公。”


    “唉……”


    杜如晦並不介意迴到幾年前的模式,做個應聲蟲,也沒什麽。他來河南,給李董背黑鍋,又是驅逐五姓七望又是振興工商,該汙的名聲,這幾年也差不多了。真正捧他的,反而是市井中人,不過市井間的官聲,本就沒什麽卵用。


    隻是杜氏和皇家糾纏並不低,為了保證不倒,杜構是有李世民禦用“白手套”嫌疑的。


    盡管事實上而言,杜構也不過是做個搬運工,把靺鞨銀運送到登萊,然後交由皇家處置。


    皇帝能攢下驚人的財富,說功勞,如何也繞不過他,這便是要緊處。


    “大人,喚我有甚麽吩咐?”


    總統府中,抵京的杜構,恭敬地站在杜如晦跟前。


    “河北諸事,大郎要清楚一些,依你之見,博陵崔氏當如何?”


    “若依我之見,當非博陵崔氏如何。而是五姓如何。”杜構經過幾年沉澱,也隻宦海艱難,他實在是慶幸自己老子還有自己跟張德有合作,皇帝這幾年的財產暴增,其基礎是哪裏,杜構作為“白手套”臨時工,不敢說一清二楚,但也知道不少。


    此時皇帝遷都風平浪靜,連個像樣的反抗都沒有,可見皇帝之威權之力量,已經無人可以抗衡。


    而原本在洛陽經營的杜如晦,在遷都之後,地位立刻就變得相當尷尬。該背的黑鍋全部背了,該幹的壞事也都幹了,然後皇帝過來享受著改造後的東都環境,當真是無可奈何,當真是感慨萬千。


    聽到自己老子的提問,杜構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他斟酌了再三:“五姓成也貴,敗也貴。博陵崔氏,不過是雷霆一擊的試探,不管五姓如何掙紮,今時今日,皇帝必不會讓五姓存在。遷都洛陽之後,中原盡數在側,任你千般手段,羽林軍一出,洛陽報紙隻會鼓吹‘尊王討逆’。”


    “君王不可行快意事,不過我們這個陛下,卻是想要文治武功都要行大快意。所謂‘千古一帝’,乃是古往今來,天下第一!”


    杜如晦沒有對兒子的迴答進行評價,反而是去點評了一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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