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廣大長安人民群非常喜愛張操之同學,李景仁也很喜歡張操之……的錢。


    很多人都知道張德有錢,但很多人不知道張德多有錢。


    巧的是,李景仁知道張德多有錢。具體的數字他或許不清楚,但李道宗這條喂不飽的惡狗劈裏啪啦學會算盤後的第一時間是給自己家底盤算一下,然後給張德劃拉給皇帝一家子的產業劈裏啪啦毛算了一下……


    然後,然後李道宗就沒敢繼續打張德的主意,並非是因為尉遲日天,並非是因為程操地,並非是老陰貨。純粹,是因為麵對這龐大數字的恐懼,由心底的恐懼。


    在李道宗看來,這樣的財富……還是不要覬覦的好。


    “忠義社”中無好人,李道宗不敢得罪這個看似弱小實則恐怖的龐然大物。


    李道宗學會了吐槽,跟兒子。


    長子覺得自家隨波逐流即可,沒必要折騰。但李景仁是沒指望襲爵的,而李道宗這個廢物又不可能在禮部尚書的位子上給他帶來福利,除非……暴斃。


    這不是李景仁瞎猜,而是皇帝對這種遠親,實在是愛護有限。和李孝恭一樣,李道宗不過是樣板工程。


    作為宗室子弟,李景仁很清楚一旦皇帝不記得你了,會發生什麽。


    因為李道宗,因為李淵,所以李景仁的叔叔李道興在武德年被封了個廣寧郡王。


    但現在呢?皇帝已經不再需要李道宗出去撐門麵,李淵也成了圈養的高級動物。像李道興這種文不成武不就的廢物,直接按照和皇帝親情關係疏遠了,然後一巴掌從郡王位子上扇了下來。


    扔給李道興一個縣公頭銜,讓個出任交州都督。


    最後的一點點利用價值,不過是監視一下馮盎,然後守得住安南就守,守不住安南就去死。


    在皇帝改封任城王為江夏王的同時,李道興也開始離京,在前往交州的路上。


    剛出京城,李景仁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叔叔一下子就形容枯槁,幾近凋零。


    他不要這樣的結局,但他無能為力,甚至能夠想象在二十年後,自己人到中年,結果卻無助地等著和親叔叔一樣的結局。


    他不要。


    所以,他要找到救命稻草,而這根稻草,他的直覺告訴他,在父親大人的封地。


    是作威作福吸食民脂民膏攢下家業,還是找個荊襄名士做老師,然後參加大唐帝國的公務員統考,都可以。


    但不管怎麽說,趁著年輕,早點離開長安,離開中樞,像他這種不上不下的二世祖,才有機會翻本。


    南下之際,李景仁想了很多,想到自己會遇到很多人,但從沒想到自己能遇見張德,遇見梁豐縣男,遇見工部員外郎,遇見陸德明關門弟子,遇見鄒國公族侄,遇見“忠義社”社長……


    江夏王臨時府邸,迎著張德進去之後,李景仁屏退左右,張德一臉狐疑,眉頭微皺:“李君欲何為?”


    砰!


    有些緊張的李景仁在關上房門之後,轉身衝到張德麵前,猛地跪了下來:“張公救我!”


    “……”


    老張一臉懵逼,他不知道這貨到底中了什麽邪,但很顯然,一個王爺的兒子,那肯定不可能腦子進水行此大禮。


    說出去,他怕遭雷劈,更怕李董殺他全家。


    不過……


    張德隻是麵色微動,旋即轉身踱步,繞著跪在地上的李景仁一圈,壓低了聲音問道:“李楚子,你……唱的哪一出?”


    “張公……張公救我!救我啊……”


    嘴唇哆嗦臉色發白的李景仁哪裏還有之前的瀟灑不羈,往日裏的風度翩翩,此刻都成了笑話一樣,隻聽他低聲呢喃:“大人軍中差遣,業已交接。去歲陛下詔大人入宮問對,大人迴府之後,便是老了十歲一般。年初因太子東巡,除陛下子嗣親王,宗室男丁但有職權者,泰半失勢……如今,如今二叔並未有出離之處,卻也慘遭發配安南!”


    聽到李景仁的話,張德隻想捂起耳朵趕緊跑路。


    但很顯然李景仁已經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地步,他一把抱住張德的大腿:“張公,張公非是勳貴血脈,乃外臣也。如今之際,天下能救我者,非張公啊!”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這特麽叫什麽事兒!你這是逮著個蛤蟆攥出泡尿!你這賤人是在害人啊!


    然而老張知道,這是個機遇,他從李景仁的話裏聽到了一些不該聽的東西。比如,李景仁剛才說宗室男丁的權力被收,原因竟然是因為李承乾這隻暖男東巡!


    再比如,李道興居然被發配安南,要知道李道興可是李道宗的親弟弟,他一向就是混吃等死,在武德年的唯一功能就是給李淵拍馬屁,在開李氏家族大會的時候,給老董事長吹牛逼,順便做哥哥的跟班……


    但就這麽個廢物,居然也被發配安南。


    毫無疑問,李董這個場控哥哥想要solo全場,所有三代以外的李家人,都會被清洗。而因為工科狗帶來的種種福利,使得李董有足夠的資金來撐起政治動蕩,甚至還能夠在擁有足夠資金的情況下,通過對外戰爭來順利排擠掉那些宗室。


    畢竟,沒有軍功的垃圾,全靠出身是沒有用的。大唐第二代領導人的統治集團,可容不下隨時戴上“高祖”帽子的老董事長極其走狗。


    樣板工程不會死,但樣板工程的兄弟子嗣,就休想再拿到貞觀一二三年時期的福利。因為,伴隨著李董親兒子們的長大,這麽大的家業,輪得到這些遠親染指?


    就算是暖男李承乾,如今也有十九歲,是一個各方麵功能都健全的成年男子,並且這隻暖男自身已經組建了應有的班底。


    李承乾是這樣的,李泰同樣是這樣的,李恪、李佑……


    盡管去年病了一場就沒再聽說後宮有誰懷孕,但此時此刻的李世民,已經有了十四個兒子。


    不出意外,隻要儲君地位不出意外,李世民隻需要再活個二三十年,就足夠讓宗室的樣板工程都去死……


    和樣板工程一起去死的,當然是他的親爹,還有他親爹的那些死黨。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懂。


    不僅他懂,但凡衣冠巨室,又有誰不懂?


    李景仁是二世祖是沒有什麽太大的能力,但不代表他不懂。然而問題在於,他雖然懂,卻沒有能力去改變,更不知道如何改變。他甚至偷偷地在詛咒皇帝早點駕崩,這樣或許新君登基還有機會改變命運。


    可惜,皇帝春秋鼎盛,一夜連禦數女根本不在話下,雖然隻有張德知道李董已經喪失了生育能力,但李董依然能幹的後宮佳麗爽翻天,盡管她們始終不能受孕。


    李景仁又沒有造反的勇氣,更沒有造反的能力,所以他隻能憋著。就像是一隻被捆在木樁上的羊,被人一刀捅穿了脖子,隻能等著血流幹。


    皇族的渾水,張德一向是不喜歡趟的,別說區區一個李景仁,就算是李道宗,又如何?在他眼裏,除了皇帝和他的兒子們,剩下的皇族,不值一哂。


    他不是為了才子佳人帝王將相才在這裏做個“奇技淫巧”的“匠人”,更不是為了諸如“大唐盛世”之類的史書豪言而活。


    一條工科狗,一條慘遭數理化折磨並且拿機器轟鳴聲當交響樂的工科狗,在這個時代,就算不能臨死之前玩一把魂鬥羅水下八關,最少……最少也該臨死前看著濃濃白煙的蒸汽機車,拖拽著自己這土狗的殘軀,然後嗚嗚汽笛聲中,裝逼念一首:“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唿……”


    張德突然長長地吐了口氣,然後低頭看著一臉惶恐的李景仁,“楚子兄,汝欲謀反耶?!”


    “不!不!不不不……”李景仁一張極為英俊的臉,陡然扭曲了起來,他眼淚狂流,正要嚎啕,卻又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外麵聽見,“張公!張公一定要救我!我不能……我不能像二叔一樣,天家無情,帝王無情,大人他或許會壽終正寢,但……但總有一日,總有一日,我會和二叔一樣,會和他一樣!”


    “楚子兄,汝欲反耶!”


    一股邪火猛地在心頭燃燒,李景仁扭曲的臉更加的猙獰,“早知如此,玄武門處詛咒其死於刀兵之下!”


    撲通撲通……


    心髒在瘋狂地跳動,李景仁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他猛地站了起來,想要求饒,卻看到張德那玩味的笑容。旋即他一咬牙,竟是直接從書架龐抽出一柄長劍,正要轉身刺死張德,卻感覺整個人像是被一頭野牛撞了下來。


    咣!


    書架倒了,書籍灑落一地,長劍當啷一聲,在青石板上滑出去很遠,張德收了腳,不屑地看著眼淚鼻涕橫流的李景仁:“廢物。”


    慢慢地走到長劍前,將那劍撿了起來,張德手指彈了彈劍鋒,吹了口氣,然後才一手持劍,轉身緩緩地走向李景仁。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劍鋒搭在了李景仁的脖頸上,張德嘲弄地看著他,一隻腳就這麽踏在李景仁的胸前,李景仁整個人倒在散亂的書架上,瑟瑟發抖……


    “楚子兄,你果然想反。可惜……無膽無謀更無能。”


    張德像是在說什麽不著邊際的話,就這麽盯著李景仁,“你想活下去?不,你不僅僅是想活下去,你想繼續錦衣玉食,繼續醉生夢死。可惜,自汝父李道宗升任禮部尚書的那一刻起,你就知道,你隻能夾著尾巴做人,不僅僅是你,你的大兄,同樣如此。”


    聽到張德的話,李景仁糊塗了,一臉的呆滯和惶恐,他生怕這時候張德直接出去,然後一封奏疏上去,大唐的樣板工程,可以少一個了。


    “李景恆比你強,不是因為他比你先出生,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做一條米蟲,才是最好的。而你,做米蟲而不可得……”


    如果沒有張德帶來的變化,或許李道宗不會提前解除所有軍中職務,那麽或許李景仁將來的日子也不會太差,甚至可能還會踏上仕途走上人生巔峰也說不定。


    但可惜,有了張德的貞觀朝,皇帝有足夠的資本去玩“天可汗”和“聖人可汗”的遊戲,能輕鬆地讓走狗們掌握住軍權,讓他的爪牙們不需要再去提防忌憚李靖之流,更不需要提拔一些宗室勢力來幫他占住一部分基本盤。


    因為張德的出現,武德年驕橫的宗室們,人生隻會提前和屎一樣,原本屎一樣的人生應該是他們兒子甚至孫子輩才該享受的。


    現在,僅僅是二十年不到,他們就要享受人生如吃屎的痛苦。


    “原本,如你這等的人,某豈會搭理?不過,某現在改變了主意。不是某有惻隱之心,而是某亦有所需……”


    李道宗這條惡狗,要讓他不在江夏添堵,並不難。但張德要的不僅僅是他不添堵,所以他腦子轉的飛快,低喝道:“李道興死了沒有?!”


    “什麽?什……沒、沒,二叔隻是離京之後十分憂愁,以至憔悴。”


    “他沒有子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是,是的。”


    “修書一封,以你自己的名義,再加上……”張德從他腰間解下那柄折扇,“這個,告訴李道興,就說,你想過繼到他名下,為其繼承香火。”


    “嗯?!不……”


    啪!


    張德一個耳光抽了過去,“蠢貨,就你這樣的廢物還想著錦衣玉食的活下去?區區江夏王的次子,在皇帝眼裏,不過是蟯蟲一樣的貨色。有我在,保李道興在安南不用擔心水土不服,那裏不會有瘴痢,反而多的是美酒佳肴瓊樓玉宇……”


    “我……我該如何和大人分說?!”


    李景仁腦子轉的也不慢,如果李道興能活下來,那麽他至少可以襲爵一個公爵。如果張德真的能夠保證在安南也能讓他們這些北人活的滋潤,天南海北,哪裏不是溫柔鄉?


    需要的,不過是換個人叫爹!


    “他會答應的,因為你會告訴他,隻要過繼給李道興,李道興就會給他這個哥哥二十萬貫。”


    “二十萬貫,二叔別說二十萬……”


    “這個錢,我出。”


    張德眼眸閃爍起來,“李道興南下一應用度,都會有人出,但有一點,招撫安南諸部之幕僚……”


    “我會告訴二叔的!”


    “向昊天上帝祈禱吧。”


    “什麽?”


    “祈禱李道興長命百歲,這樣,才能留給你一份不差的家業,還不至於被皇帝盯著。因為,那裏是安南,人人皆知的瘴痢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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