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行至槽渠之南的大豐泉,這是新開的一窩泉眼,放在冷天,絕對算得上是溫泉。附近有個莊子,是李孝恭的,後來李孝恭進獻給了皇帝,皇帝把它賞給了李泰。這幾年李泰沒少在這裏開文藝交流會,主要活動就是文化界人士的****大會……


    總之,這是一個讓張德很羨慕卻又因為主人而望而卻步的地方。


    像李泰這種略微圓潤的文藝界新星,老張一向是很敬佩的,尤其是像文化人的無遮大會,你就算玩的再嗨,行內人還能黑自個兒麽?最多給個魏晉風骨啥啥遺脈。


    比起張德那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無恥,貞觀年的大部分文藝界人士和一千五百年後還是差不多的,都一樣不要臉。


    “操之,大人如何也不差遣幾人先行稟告?”


    張大象騎著夜飛電,用絲巾裹著臉,風再怎麽像刀子,也刮不死他。和老張不同,張大象同學行走江湖,除開國公家的長公子身份外,還有這樣繼承了他爸爸的臉。長安的大小美妞看見張操之大喊“歐巴大力****不要停”,主要是因為“散財童子”有錢任性。


    然而張大象同學不一樣,他在平康坊前幾年是真不要錢。純刷臉的成功人士,這也是為什麽薛仁貴特喜歡跟他玩的緣故,省錢,長臉。


    “風雪恁大,何必那般麻煩。隻是沒想到……”老張嘴唇哆嗦了一下,心中暗暗罵道:沒想到這做老板的就是不一樣,眼光獨到,這種商機也能抓住!


    貞觀八年的最後關鍵時刻,一碗濃濃的皇家雞湯,不說灌死這幫貞觀名臣,起碼也要讓貞觀百姓由內而外的一哆嗦。


    這破事兒都不用修改史書的,保管幾百年後假使還有什麽王朝興盛,一定還拿這事兒來表。


    君臣佳話啦,主賢臣忠啦,情比金堅啦……能灌的都給它灌上,還能齁死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不成?


    “君視我為國士……”


    一聽張大象這金牌二世祖被雞湯毒到了,老張趕緊掏出護耳,把耳朵眼都給塞上了。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車轍在雪地裏軋出兩條車轍,由西向東,綿延出去。馬蹄聲伴隨著腳步聲,這種天氣,著實有些受罪。


    不過左右屯營的“飛騎”們,紛紛感覺到自己的胸膛內有團火。這光景李董要是下令說全體自殺,大概也是眉頭都不皺一下。


    “張德!”


    有人唿喝一聲,老張眉頭一挑,心說哪個夯貨,居然敢用這種口氣喊老子?


    “長孫公,喚我何事?”


    長安歐巴露出一張和藹可親的笑臉,平和地問道。


    老陰貨騎著一匹青海驄,身上披著一件白色大氅,也不知道是甚麽畜生的皮毛。不過以大表哥那下黑手的能力,給他爹弄一身全套雪貂皮大衣,這根本不算個事兒。


    官帽兩邊垂下了皮製護耳,內裏襯著羊絨,絲毫不會覺得毛刺。


    即便已經開始了榮華富貴的享受,可老陰貨在這個風雪天,也不至於被風一吹就縮馬車裏。他爸爸能夠天上下冰雹照樣在草原上一箭雙雕大出風頭,打小就受盡嘲諷的老陰貨,自然也不會太差。


    “徐孝德明年迴京另有任用。”


    長孫無忌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句,嚇的張德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特麽的……這時候突然冒出來這麽個消息,是幾個意思?我老丈人怎麽你們了?


    不由自主地降低了馬速,一老一少有意落在後麵。一輛馬車過去了,是杜如晦,隔著馬車車廂玻璃,張德看到杜如晦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精芒大盛,簡直比吃了偉哥還要雄壯威猛。


    自從死過一會並且在家裏宅了兩年的杜天王,眼下對其它的什麽爭權奪利都不感興趣。他準備著手的,是打造李唐體製下的強力新貴,完成杜氏的偉大複興!


    至於皇帝要幹死五姓七望,這都是理所應當並且順便的。杜克明從來不覺得五姓七望的人在才智上可以跟他比,這不是狂妄,這隻是絕對的自信,以及宰輔的洞察。如果五姓七望真有才智的話,也不會遭遇四代皇帝五個階段的反複削弱,更不會在麵臨新型社會階層爆發的緊要關頭,這樣的無動於衷。


    原本張德以為杜天王和長孫天王會有眼神上的交流,然而杜天王就這麽飄過去了。嗯,就是這樣咻的一下,飄過去了。


    “長孫公言及於此,是何深意?”


    張德直截了當地問道。


    “徐小芳,汝欲妻之?”


    能別提小芳這個名字嗎?


    張德一副麵癱臉,旋即正色道:“自有族中長輩計較。”


    大概的意思就是,我們張家的長輩會忙活的。當然了,張家的長輩,在京城就是張公謹了。


    張叔叔還能偏著別人?當然是護著自己的散財侄子啊。退一萬步講,張叔叔現如今還是皇帝的姐夫呢,已經夠意思了。


    然而長孫無忌卻眉頭微皺,斟酌了一番才道:“明人不說暗話。”


    “……”


    你還是說暗話吧,說暗話可以假裝聽不懂。


    長孫無忌沒有看張德那副死全家的表情,直接道:“皇後的意思,是麗質下嫁於你,你怎麽看?”


    “……”


    為什麽要這麽直接?為什麽要這麽簡單粗暴?連一點點前戲都沒有?很幹燥很粗糙,還沒有感覺到濕潤,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二騎緩了下來,馬蹄聲滴答滴答,聽到聲響,便知道這裏已經有了青石板。大概是到了大豐泉附近,是李泰的地盤。


    老少二人沉默了一會兒,張德想了想,問長孫無忌:“長孫公,此事……可有迴轉餘地?”


    “以老夫之意,自然是樂見其成。”


    長孫無忌拂須微微點頭,但是他表情肅然,接著道,“然則以長孫氏族長之見,為將來運籌,自不願你尚公主。”


    貞觀年的駙馬雖然還沒有淪落到花瓶的地步,而且照樣可以出仕劃水甚至撈個大官當當,但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用一句話來形容:屁股決定腦袋。


    “長孫公的意思,我明白了。”


    張德點點頭,表示理解。長孫無忌的矛盾也很正常,以李麗誌的舅舅乃至以長孫皇後的哥哥身份來看,長孫無忌是很希望加強皇族實力的。張德本身一個張氏南宗,可能還比不上五姓七望那般的深厚底蘊,但是張德就像是渾身長滿了觸手,觸摸到的地方太多了。


    長孫氏如果僅僅是和皇族捆綁,將來李唐如何他不知道,但如果李唐皇族發生政變,像他們這種地位特殊的家族,必然會遭受衝擊。而李唐皇族政變的概率,以長孫無忌的經驗來判斷,這個概率是百分之一百。


    沒辦法,玄武門前車之鑒,後人沒理由不效仿。這不是靠天可汗或者聖人可汗的頭銜去發號施令就有用的,再一個,李世民自己偏好李泰,使得李承乾不斷處在一個尷尬的位置尷尬的地位,這也是極大的禍根。


    就以這次皇帝扮演的角色,“聖君風雪迎賢臣”,戲碼很好,可是眼下的地界在哪兒?大豐泉!


    這鬼地方之前是以祥瑞的身份出現在長安令奏章中的,李孝恭進獻給皇帝之後,皇帝轉手就賞給了李泰。


    好了,如今一個千古傳唱的戲碼出現了,而李泰難道會從這個戲碼中摘出去嗎?顯然是不會的。


    長孫無忌勸過皇帝,然而這並沒有什麽卵用。雄才大略的皇帝根本不會在這種問題上去被臣子左右。


    種種原因,種種現實,讓長孫無忌選擇了更加保守的做法,他要讓長孫氏隱藏在勢力之中,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


    張德有沒有危險這不重要,哪怕他是王莽,是霍光,這都無所謂。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長孫無忌不想早晚有一天,倒在“後族”這個頭銜上。


    成也外戚,敗也外戚。


    如果是武德年,像張德這種人,再年長十歲,長孫無忌一定會不擇手段幹掉他。這種人若不能為我所用,就徹底消滅。


    但現在不是武德年,張德也隻有十八歲。更何況,從長孫衝的描述來看,“忠義社”有著分明的圈子,老陰貨可能不明白階級屬性。但他直道“忠義社”外圍的城西商人子弟,肯定是沒辦法和核心骨幹的新貴子弟相提並論。


    而新貴子弟中的某些人,又是另當別論。


    比如連老子的話都當放屁的程處弼,他隻服張德;再比如李奉誡,以他此刻的少年賢名,加上老子李涼州的加持,在中下層官僚子弟中,是絕對不可忽視的存在;再比如單道真……單雄信的崽居然還能漂洋過海。


    其餘諸如王萬歲這種下級軍官子弟,還有薛不棄這種漢化鐵勒種,安菩這種漢化西域種,他們的未來在朝廷之中是沒有的,但是在張德的“忠義社”,張德的華潤體係中,就像是魚兒遇到了大江大河。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長孫無忌甚至會如此想,就算今天把張德當作武德年的建成爪牙,張德一旦身死,安菩、李奉誡、王萬歲乃至巢氏吳氏這等醫者之流,難道不會為知遇之恩而五步濺血嗎?


    連尉遲恭都可以為了自己的妹夫威逼太皇,後人為何不能效仿?


    每每想到這裏,長孫無忌就越發的清醒,所以,當妹妹強烈地表達出要讓張德捆綁在皇族身上的時候,作為哥哥,長孫無忌第一次用沉默來迴應。


    他作為哥哥,是想要支持妹妹的。但是,他作為長孫氏的族長,他沒辦法這樣毫無壓力地應承下來,然後通過種種熟悉的手段,去逼迫張德就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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