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學堂一期工程基本完工,亭台樓閣說不上,院牆池塘還是有的。作為全新的無業青年,老張閑來無事,給熊孩子們講一講造反的故事。


    比如太史公寫的《陳涉世家》,其中有一句很有道理。


    苟富貴,勿相忘。


    哥們兒發了財,一定不忘了兄弟們。


    差不多一個意思。


    經過了一個月的認真學習,張德問新來的一批熊孩子:“陳勝吳廣的故事,都明白了嗎?”


    “明白了。”


    熊孩子們迴答的很清楚。


    “那好,我問你們一個問題,誰來迴答?”


    熊孩子們都是抬頭仰望著張德,眼睛閃閃發亮,顯然他們覺得這根本不算什麽難點。畢竟,陳勝吳廣為什麽造反怎麽造反,他們都知道了。


    老張一看熊孩子們一個個信心十足,於是微微一笑:“有人能告訴我,狐狸怎麽叫嗎?”


    “……”


    課堂很安靜,孩子們很懵逼。


    有人小聲嘟囔了一句:“大楚興,陳勝王?”


    很不自信的迴答。


    這是必須的,畢竟,山長問的是狐狸怎麽叫,不是狐狸怎麽說……


    老張笑而不語,熊孩子們放棄了治療。


    “好了,今日的課業就是這個問題:狐狸是怎麽叫的。下課吧。”


    下了課,一幫熊孩子們都在琢磨:狐狸是怎麽叫的?


    學堂外邊,龐缺推著餐車進來,給孩子們發著午餐。食盒精美無比,然而裝的大多是煎餅……


    “哥兒,今日講了甚麽?”


    “講了故事。”


    龐缺問著要好的熊孩子,他讀書不行,做煎餅卻是行家裏手。開發出來的煎餅種類,已經超過了十五種,很有天賦。


    作為一個智商分界線,龐缺對知識還是很渴望的。畢竟,山長說了,有知識才能有見識,有見識才能有進步。沒有知識的,那是……牛。


    “陳涉世家。”


    老夫子說食不言寢不語,然而學堂隨意的很,雖說也定了《中小學行為規範》,其中也包括了吃飯時候不要說話什麽的。然而那是正式場合,同窗捧著煎餅果子互噴對方是傻逼,顯然不在此列。


    “講了甚麽?”


    “苟富貴,勿相忘。”


    要好的熊孩子,含混不清地迴道。


    “嘿,這故事好,當真親切。”


    龐缺一臉的欣慰,讓熊孩子們紛紛懵逼,不過見他快活地去了,卻也沒追問什麽。


    收拾好了餐車,停當了下來,龐缺進了新設的紡紗廠。這廠設在了城內,多是長安和鹹陽的市民階層,也有渭河平原上那些富戶的妻妾跑來打工,著實有些特色。


    到了廠內,有高壯的關西健婦,拎著粗大的棒子,見他便嚷嚷:“大郎送了吃食,這就迴轉了?”


    “聽了個精巧故事,這便迴來說給孃孃們聽。”


    那健婦操著粗大棒子,將筒狀的紗錠,從中間竹管穿過,然後挑起來,掛在架上。然後手拍了一下,一根粗粗的紗線,摸到了手上。嘴裏攆了些許口水,打了個結,然後小心翼翼地過了一個銅環眼兒,並線的機子,就將三五七根粗線,滾成了一根。


    槽渠分流進來的水,也就將將能帶動這麽個玩意兒,想要和大河工坊那般,卻是水力不夠的。


    “大郎,甚麽故事,你去了這麽一會兒,莫非是個精短的?”


    又來兩個胖大婦人,推著一個車子,下麵有四個萬向輪。這萬向輪都是用的精鋼,扔給釣魚台工坊鍛出來的。


    車子有四麵鐵皮,裏麵盤著綿軟的鬆弛粗紗,乃是正宗的棉紡粗品。


    “俺就是精短的才稀罕。”


    龐缺說著,卻聽一幫婦人哄笑:“大郎精短倒是個稀罕的,精短也有精短的好,粗長的未必痛快。”


    “哈哈哈哈……你這老娼婦,變來取笑龐哥兒。”


    “你家老貨也未必是個粗長的,怕不是三五七下就丟了的無能之輩。不若龐哥兒這般實在,乃是貨真價實。”


    放肆的婦人們哧哧笑著,龐缺一臉的呆傻,傻嗬嗬地笑道:“那故事就一句話,倒是有些個趣味哩。”


    “咦?哥兒甚麽故事?”


    龐缺想了想,便道:“說的是前朝始皇帝的事情。”


    “甚麽事?”


    龐缺穿好了工裝,一本正經道:“狗互跪,互相汪。”


    “……”


    “……”


    “……”


    門口看大門的幾個老哥一臉懵逼,他們都是京中二縣衙門介紹來的。自然不可能目不識丁,甚至還有在公門操持過刀筆的,這迴過來,是為了老來混個溫飽,給兒孫再添個三五畝關洛良田。


    他們本來就豎著耳朵聽聽有個什麽講頭,哪裏想到龐缺這麽一開口,便是車間外麵一陣哄笑。


    富戶家的妻妾還不至於明白甚麽,隻那些城西坊間的女子,刀槍棍棒會一些,經史子集聽一些。別的不去說它,這“苟富貴,勿相忘”,長安女子,總歸是知道的。


    數代風流的地界,哪能和別處一般無知?


    本來就是尋開心,卻是開心到了無以複加。


    “狗互跪,互相汪!”


    “哈哈哈哈哈哈……”


    這便是個玩耍的事情,本來也不曾如何。隻是沒想到,長安的本地人一迴家,就跟丈夫說了這個。


    男人們一天忙活下來,也是累的不行,聽了個笑話,也是大樂。第二天,便跟兄弟夥們說起這個。


    於是短短三五天,長安都知道了這麽個笑話。


    隻是這笑話平頭百姓覺得好耍,可那些個老夫子們,卻是炸了毛一般,揪著不放啦。


    “有辱聖賢!有如斯文——”


    十八學士活著的,有好幾個跑來噴,其中就有孔穎達。


    孔祭酒恨不得一刀捅死張德,這個王八蛋現在就是他的黑曆史,教育和文化生涯中的小黑點兒。


    較之皇帝陛下殺兄宰弟且為樂,不遑多讓啊。


    “市井之言,何必計較?”


    太宗皇帝也是不爽的很,自己現在一大把的事情要幹。大興土木外加殺豬,花錢如流水一般,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它根本就是個屁。


    然而夫子們根本就不是為了這個雞毛蒜皮的小事,重點在於,梁豐縣男在西郊搞的那個學堂,要是能把它給弄垮了,這事兒就算停當。


    再說了,以前還不覺得如何,可今年的事情,讓夫子們背後的世家,都感覺有點不對頭。


    比如說這招工,它怎麽就好像是照著大河工坊的套路來的呢?工匠也要培訓了?還師法先賢,這不是扯淡麽?最重要的一點,世家們想要塞幾個家生子進去,結果發現來一期考核都過不了。


    重點在於,華潤體係壓根就不認你的什麽狗屁師徒傳承。你便是一無所能,仿佛白紙一張,也是完全沒有幹係。來了,培訓一個月,然後有老司機帶著上崗。三個月試用,六個月學徒工資,然後轉正……


    外人根本沒辦法插手。


    你精巧織女如何如何,來了這個體係中,你也隻是依葫蘆畫瓢,畫不成葫蘆娃,畫成葫蘆娃還要扣工資和獎金……


    再比如城西商號招募帳房管事,小門小戶尋個體貼管家,如今也不去找甚麽世家豪門出來的家生子。三四十歲小有名氣的世家背景帳房,還真不如大河工坊同仁醫學堂出來的。


    蠶食的過程並不痛,但這讓世家感覺到一個非常糟糕的危機,不可調和不可逆轉的危機。


    所以,防微杜漸也好,眼皮子急也罷,反正提前把張操之的手段給抹了,能拖幾年也是幾年。幾年之後,興許自家也有了本錢搞算學呢?


    京中算學,現在複雜的很,《九章》當然還得用,雞兔同籠當然也是經典。然而王孝通老爺子的《緝古算經》,他自己都扔到茅廁出恭時候翻著玩,他徒子徒孫們,自然是有樣學樣。


    於是就出現了一個詭誕的局麵,盡管張操之並沒有出現在國子監和太學,然而哪裏都有他的身影……


    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哥早不在江湖,但江湖還流傳著哥。


    逼格滿滿的,有木有!


    “陛下,防微杜漸啊!”


    夫子們提醒著李董。


    然而太宗皇帝忙著賺錢,對這些屁事完全沒興趣。畢竟,他修建洛陽宮,很多時候,還要靠京洛板軌還有洛陽商團。


    洛陽商團的背景是洛陽世家和東河南道豪門,其中的紐帶,是京洛板軌的幕後黑手。


    已知的幕後黑手是梁豐縣男張德,但為數不多的忠義社骨幹很清楚,京洛板軌的最大幕後黑手,是大唐帝國有限責任公司的董事長。


    而且隨著壯碩閹人康德的不斷露麵,忠義社的骨幹們,也從張德那裏大概接觸到了一些信息。然後迴去跟爸爸們討論了一番,得出了一個結論:李董要遷都。


    遷都的花費,比征遼大多了。這涉及到大量的政治利益讓出和吃下,更涉及到兩地政經團夥的談判,還有老大世族們的扯後腿。


    但現在不一樣,皇帝有錢做罐頭,有錢做罐頭送前線,還有錢開礦,還有錢修宮殿,更有錢放高利貸……


    曆史上有權的皇帝很多,但有權的時候還能有錢,並不多。


    漢武帝有錢,那是因為幾代皇帝讚下來的家底,結果匈奴還沒弄死,就基本敗光了。到後來匈奴雖然弄死了,可寫檢討詔告天下這事兒,可真是鬱悶。


    天可汗一代也有錢,可那是因為他爹牛逼的無以複加,聖人可汗好不容易坑蒙拐騙偷外加裝孫子裝大爺攢的那點家底,楊廣十年都沒有,就敗光了。更加逗逼的是,漢武帝敗家,好歹弄死了匈奴,可楊廣一個都沒弄死。世家好好的,高句麗好好的,軍頭好好的……


    “朕焉能同汝兒戲!哼!”


    李世民惱怒地拂袖而去,這種神經病的事情,他怎麽可能去幹。像張德這種小打小鬧,有個屁的威脅,還是你們這些掌握話語權教育權的詩書傳家更可惡。


    硬推科舉的李董當然清楚這群神經病在反對什麽,當年他們就是這樣對科舉橫加阻攔的,而且即便是現在,給科舉抬高台階,也是各地世家做的事情。


    相對於世家,還是張德可愛一些。


    至少張德並沒有給孔夫子語錄做注釋,而有些夫子,即便答應了注釋會按照皇帝的意思來,但結果注釋有好幾萬條,特麽的誰去看啊。


    所以,皇帝高屋建瓴給“狗互跪”事件定了個性,這是人民群眾自發性的一場喜聞樂見的大型娛樂活動,很好嘛,很具有大唐特色的帝國主義。


    很好地反應了大唐人民的精神生活,很豐富,並且充滿了想象力。


    於是連小兒在坊內騎著竹馬,也能嘻嘻哈哈地哼上一句“狗互跪,互相汪”。這識字效率,比什麽都快。


    然而龐缺這個好少年,卻並不知道自己的壯舉,居然在朝堂上也是走了一遭的。他依然每天攤煎餅做胡餅,然後熬粥煮麵蒸搞點,給西郊學堂的熊孩子們送午飯。


    他的老板張德,此刻正在忙著修建渭河平原上的一座全新工廠。


    奠基儀式上,張德熱烈歡迎鹹陽縣主薄長孫淞,大表哥的族弟。


    長孫淞發表了重要講話,他指出,縣政府一隻惦記著人民群眾的錢袋子。為了改善鹹陽人民群眾的經濟,縣領導決定,發力發展民營經濟,活躍縣域經濟水平和範圍。爭取三年內,人民群眾年收入翻兩番……


    梁豐縣男張德對此表示支持,並且由衷讚揚了鹹陽縣政府全體的決心,他表示,鹹陽縣磚窯廠的成立,是具有曆史意義的。


    因為,鹹陽縣磚窯廠,不僅要造磚,還要造好磚。鹹陽磚不僅要在縣內使用,還要賣到長安去。


    並且,梁豐縣男張德指出,鹹陽磚窯廠除了造磚之外,更是引入了大量先進技術,乃國內國際領先水平……


    隨後,在群眾的熱烈期盼下,張德發布了招工告示,搬磚工一天一百五十文……


    人潮湧躍,熱情飛揚。


    老張看著長孫淞咧著嘴在那裏笑,他不由得在旁邊靜靜地發呆,前來搬磚的人搬的其實不是磚,而是寂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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