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龍塞,因為要補兩個守捉缺,然後薊州所轄之地還包括一個欲設未設的平州,使得薊州東部諸縣的主管權力比幽州的還要大一些。


    大災防疫,中土自古有成例。此時已經是正月末梢,到二月的話,天氣隻要一轉暖,那些餓死凍死的屍體腐爛,很容易引發疫病。


    隻是不拘北地漢人,便是邊關蠻族,也多是土葬水葬,鮮有一把火燒了的。


    張德自離開江陰那天起,唐朝江北廣大地區,都算是走過了的。土葬雖說是傳統,然則諸多豪門火葬的也有,隻是多是那些放蕩不羈性情別致的士大夫。也有名門宿老,諸如要死不死的陸德明等等,言必稱一把火燒了最省事……


    所以說,要讓人一把火燒了,除非是明事理的,或者就是無所謂的,否則,嘴皮子去說真不容易。


    “燕山侯玄辰,見過兩位公子。”


    玉田縣令侯玄辰,體態修長,朗目劍眉,皮履上插著一柄匕首,腰間挎著一把寶刀,便是隨身的錦囊上,還係了兩根弓弦。


    “侯縣令,有禮。”


    長孫衝和張德還禮,三人步行說話。


    “那些個奚人,倒是好說話,一把火燒了,竟是沒想法。”


    “庫莫西諸族喪膽,連奚王都被殺了,哪裏還有什麽想法。”侯玄辰聽到張德說話,解釋了一番,然後又道,“倒是這北地漢家子,讓他們火葬親眷,不甚如意。”


    “大災防疫,由不得他們。不過卻也強求不得,須因勢利導。”


    張德攏了攏手,拎著一把短刀。遙遙一指,“那邊是豐河?”


    “豐河,再往東。就是石城。”


    “吾記得,修了一座鐵杖廟?”


    “是有一座。前年大修,乃是義商所修。”


    大唐義商有很多,比如華潤,比如保利,比如順豐,比如安利……總之很多的。


    “明府何不效仿西門豹,反其道而行之?”


    西門豹是拿巫婆扔黃河裏喂王八,讓神漢巫婆找河伯談談心。反過來講。神漢巫婆如果能為縣令所用,自然也是好的。


    孔夫子說敬鬼神而遠之,首先得有敬,然後才是遠之。麥鐵杖經過這兩年的鼓吹,至少忠肝義膽這個名頭跑不了的,忠君愛國這個概念也是沒問題的。加上江湖豪傑都敬他這條漢子,拜上一拜出去砍人都要膽氣壯一些。


    民間信仰就是這麽簡單原始,然而隻要利用得當,斂財……勸善效果還是不錯的。


    聽到張德的建議,玉田縣令來了精神。細細思量之後,笑道:“那本縣便是要借一借麥公的威名了。”


    “德預祝明府水到渠成,此事妥帖。薊州幕府,怕是要多擺一方案幾。”


    “承張梁豐吉言。”


    老張其實不在乎侯玄辰用了什麽手段,在他需要廉價勞力消耗品的當口,如果發生疫病傳染,損失太大。死一個工人不算什麽,死一千個也不算什麽,但疫病爆發,形成瘟疫的話,指不定數萬員工都要遭受重創。


    作為有良心的權貴工場主。在挽救自己利潤的同時順便挽救一下員工的身體健康,這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


    再說了。鐵杖廟現在拜的人也不少,到時候侯玄辰讓麥鐵杖顯靈也好顯聖也罷。反正家裏死了人的願意跑去鐵杖廟一把火燒了屍體,那就是圓滿無比。


    別了侯玄辰,大表哥感慨道:“玉田苦寒之地,龍濤能在此耕耘數年,當真毅力龐大。若是換做為兄,怕是一年也待不下去。”


    “兄長何必如此自謙?”張德看著大表哥笑道,“此地若是年收十萬貫,又當如何處置?”


    “十萬貫?這等貧瘠之地,若是有十萬……嗯?”長孫衝一愣,然後扭頭看著張德,“新修工坊,莫非就在這裏?”


    “石城。三不管之地。”


    “平州效仿觀州舊事,三兩年內,不置刺史。若是龍濤品秩提上去,倒是有希望。為兄此次和操之前來薊州,也算是大開眼界。往日在京中見了那些蠻夷貴族,隻道此等蠻族,亦是有豪雄。如今看來,中國為中國,四夷為四夷,天數也。”


    天數個屁。遊牧民族死了一批又一批,換了一茬又一茬,不論東西方都隻有一個目的,變成農耕民族。


    為什麽?活不下去。


    農耕能承載的人口,遠遠大於遊牧。遇到天災*,農民還能拿存糧度過災害,實在不行跑高地再辟新田就是,總能活命。然而遊牧民族遇到災害,遇到部落兼並,往往連人性都會喪失,直接變成野獸。


    長孫衝隻不過是看到了契丹人賣兒賣女的慘狀,就已經受不了,倘若讓他真正看到吃人如禽獸的場麵,隻怕是更要慶幸自己的爸爸是大官。


    張德不是救苦救難來的,根據他的判斷,此時唐朝的平均氣溫,肯定低於他上輩子,要想養活更多的人口,光靠放羊放牛種幾畝薄地,沒希望的。


    隻有工業,也唯有工業,可以承載超越農田的人口。


    “唿……”


    “操之緣何長舒一氣?”


    也算是緣分吧,跟張德走了這麽一遭,長孫衝竟是有一種長安同窗皆無能之輩的感慨。天下之大,著實大開眼界。怪不得自己的爸爸老是勸他跟張操之打好關係,為此還抽了好幾迴耳光。


    “三五年內,河北邊塞之地,必興旺發達。小弟想到與兄長攜手大賺,一時間心有所感罷了。”


    長孫衝哈哈大笑:“操之有經濟大才,為兄有朝廷門路。你我珠聯璧合無可匹敵,這河北邊塞,便是傳家的物業,世代的寶庫。若是為兄有入仕的一天,有此基業,亦有開府儀同三司的一天。”


    你好大的誌向。你真要這麽幹,你爹立刻打死你。


    李董活著的時候,長孫家要是突然冒出來個有大才的。要麽娶個表妹,要麽弄死拉倒。反正不會給你開府儀同三司這一天的。


    “兄長宰輔之才,胸有韜略,必成一代名臣。”


    “吾不為也。”


    長孫衝傲然看著遠處的豐河,興致勃勃道,“大人已是名臣,為兄縱使萬般解數,亦不過如此。吾長孫衝,不願跟隨前人。當天馬行空,與眾不同!”


    跟隨前人?你爹死了?


    “兄長誌氣高遠,胸懷宇宙,小弟佩服,佩服……”


    臥槽大表哥這是開什麽腦洞呢,你要是在老子的工地上玩幺蛾子,別怪老子鋼筋混凝土把你澆築成型扔渤海扮化石。


    “君子有所謂,有所不為。”長孫衝突然一臉神聖,“薊州一行,吾明白一個道理:蠻夷之所以為蠻夷。乃無禮也。”


    說的這麽高大上,無非就是沒有建立文明製度道德體係。


    “兄長的意思是……”


    “吾欲教化之。”


    你這麽叼,你家裏人知道嗎?臥槽這腦洞比天大啊。就你這水平,還教化別人?別被契丹蠻子教育就不錯了。再說了,你特麽知道東部草原有多少部落多少民族多少莫名其妙的聚落?


    張叔叔在定襄都督府登記造冊,記錄在岸的亂七八糟部族超過三百。真以為契丹就是契丹?白霫就是白霫?那都是亂七八糟混一下統稱的。


    所有外族名稱,其視角,都是出自漢人,是以漢人角度出發的。倘若以契丹人的角度來看,大賀部看其他七部,那就是雜種。是垃圾。


    漢人天南地北方言尚且多不勝數,蠻夷難道比漢人還先進。直接統一了口音?這年頭,老張遇到的靺鞨人。光方言就有二十七八種,還不說有的明明說的是室韋話,卻說自己是靺鞨人的靺鞨人。


    光言語就很有問題,長孫衝居然還想著教化別人?忒心大了。


    “古有老子化胡,今有兄長壯舉,小弟著實心慕之。兄長但有所需,小弟必盡力支持。”


    “為兄會記得賢弟之言。”


    長孫衝一臉嚴肅,認真地拍了拍張德的肩膀。


    臥槽……你玩真的?


    表哥,表哥我錯了,表哥你別這樣一本正經啊,我特麽有點害怕。


    老張整個人都不好了,早知道長孫衝看到契丹人賣兒賣女死傷無數有這個衝擊力,他傻逼才帶長孫衝來什麽薊州。


    特麽你堂堂宰輔之後,名相之子,怎麽跟一千五百年後那些動物保護主義的傻白甜妹子一樣?


    然而大表哥那一副下定決心的表情,老張就知道,這傻叉不試試肯定是不會歇手的。這尼瑪……


    幾天後,老張全程麵無表情看著長孫衝在那裏招募人手,不僅僅是招募,他還寫了信,托人去京城和洛陽,找鴻臚寺的不得誌官吏,來給他打下手。


    總之,這群鴻臚寺的低級外交官,表示我到河北省來是一片公心,絕對跟高昂薪水和三年後一封齊國公推薦信沒有任何關係。


    “臥槽,長孫衝這玩的有點大啊。”


    老張扶額按摩著太陽穴,大表哥居然從鴻臚寺挖了一票翻譯官,從突厥語到扶餘語到新羅語,齊全的很。


    這是要幹嘛呢?


    終於到了二月,大概就是玉田縣縣令侯玄辰說鐵杖廟麥公顯聖,大家火葬能被麥公賜予神聖祝福生命之泉等等之後,長孫衝一臉興致勃勃地迴到滄州,找到張德,然後精神抖擻道:“操之,為兄拿到公文了。”


    什麽公文?又可以走私了?沒這麽快吧,這才開春呢。


    “兄長這是……”


    然後老張接過長孫衝的那份公文一看,內心隻有兩個字:臥槽。


    長孫無忌沒出麵,是劉世龍這個老頭兒幫忙運作了一個鴻臚寺的官職,新的崗位,新的名稱:東胡諸國朝貢館。


    設館丞一人,下屬副丞若幹。總之,有幾個部落,就有幾個副官。


    老張一雙狗眼瞪圓了,抬頭盯著長孫衝,哦不,長孫館長,你這是要幹什麽?要日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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