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明,汝之弟子,當真是水中的白條,遊的甚快。”


    江東山東多說水裏遊的一種梭形白魚叫做白條,倘使會水的男兒,遊的極快,無人能比。便誇他一個水裏白條,倘使江湖上沉浮的任俠,那更是要道一聲浪裏滾打的。


    要死要死然而還是沒死的陸元朗,焚香沐浴然後把家養的丹頂鶴放出來聽他彈琴。然而丹頂鶴發了一會兒呆之後,就曬太陽去了。


    “老夫不過是教授了幾日撫琴……”


    不管是過去、現在、將來,陸老頭兒從內心到靈魂,都不是特別想要張德這個弟子。因為這個弟子,他甚至研究了《孟子》《韓非子》,爭取在道德和法律雙方麵和這個弟子割裂開來。


    唐儉笑嗬嗬地上門,瀟灑地揮揮手,讓奴仆都散了去,仿佛是自家庭院,隨性的很。


    “這一間‘知音’,都是操之的一番心意,你這老倌收了好處,卻要撇清,寒了做弟子的心啊。”


    老唐最近心情不錯,主要是民部的屁事兒跟他沒關係。戴胄接他班之後,民部現在就是一團糟,爽啊。


    當然老唐跟戴胄沒仇,這完全是出於對皇帝的鄙視心理:小心眼兒。


    打量著陸德明的這間名叫“知音”的雅致小院,看著不大,其實也有二十來間屋子,還不算一大一小兩個聯通的池子,裏麵的鴛鴦就有五六對。還種了鬆柏,養了仙鶴,分外裝逼。


    不過令人遺憾的是,“知音”這間雅致小院,隔了一條坊間小道,比較鬧騰。因為那裏是李思摩郡王殿下在長安置辦的產業,和“知音”一樣,都是保利營造的手筆。然後李思摩郡王殿下眾人皆知有一大愛好:讀書。


    所以,李思摩郡王殿下的這間園子,叫做“讀者”。


    某條工科狗的惡趣味,在貞觀年玩的非常溜。


    “咳咳咳咳……”


    陸老頭兒一看老唐那表情,就顯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升天。


    “別裝了。”


    唐儉笑嗬嗬地自己找了個椅子躺下,為什麽是躺下?因為陸老頭兒撫琴的座位,是一個收放式的多功能躺椅……


    老唐當然也得找個能躺的,才能平等對話。


    很快,吳縣男爵麵前的那張琴被一隻兒子移走了。很快,另外一隻兒子過來,弄了茶幾,弄了茶葉,弄了爐子,弄了茶壺,弄了泉水,弄了糕餅,弄了個鉤子,鉤子能把廊簷下的遮陽棚拉下來。


    寬袍大袖側躺著,腳上穿著白疊布做的拖鞋,然後有顏值中上的新羅婢在那裏按摩著小腿胳膊,一張嘴,吸管放嘴裏就能吸自己想喝的東西。


    倆老頭兒由內而外的腐敗。


    “汝從五莊觀來?”


    陸德明問道。


    老幹部活動中心五莊觀一向小道消息滿天飛,但是根據長安人民群眾的多年經驗,凡是小道消息,隻要能滿天飛的,最後都被證實是真的。


    現在長安人民群眾又開始傳播另外一條謠言了:民部那些傻逼,錢多的都不知道該怎麽貪汙了,陛下很不高興,讓曾經令全長安少俠們聞風喪膽的散財童子迴京做官!總之,梁豐縣男這次迴來,是要教民部的傻逼們如何做人……還有做官。


    “戴玄胤大倒苦水,吾又能如何?”


    老唐也是歎了口氣,“為臣難,為良臣更難啊。”


    看老唐這裝逼的氣質,陸德明頓時不爽了:“汝諷戴玄胤耶?”


    唐儉張了張嘴,新羅婢趕緊給他續了一塊山核桃酥,他都連續吃了五六塊了。對陸德明的話,他也就是笑笑,沒有當真,而是說道:“操之若是迴京,怕是渤海之業亦是要放上一放。”


    “哼,笑話。”


    陸老頭兒很是不屑,“既言其為水中白條,焉知未有對策?”


    “民部改製,非一日之功,若是增補官吏,吾欲推舉飛白入六部行走。”雖說是作為蓄電池被李董即插即用來使喚的,但是老唐的江湖地位放在那裏,功勞足夠鎮場子。他本人不去爭什麽,而且還會送點把柄給老板,但不代表老板死了之後,他還會這副愛咋咋的鳥樣。


    他跟李靖的那點恩怨情仇,其中一多半,是演給李董看的。


    陸飛白作為陸德明的兒子,這幾年還是沾了不少光的。當然不是說陸德明的手腕如何如何,而是陸德明的弟子比較給力。能在京縣做主薄,真不是阿貓阿狗都能上的。為了陸飛白這個師兄,張德光給他請客吃飯的經費,一年少說也有三四萬貫。


    這個價錢,弄個下州刺史當當,隻要人脈稍微有一點,綽綽有餘。


    但京官要的就是碾壓,全方位的讓人不敢伸手,才是牛逼衝天的京官。


    陸飛白就是弱智,靠一身神裝,也能把那些自以為風騷走位神操作的老油條打死在陰溝裏。


    這就像是老張曾經非常喜歡看的英雄電影,隻有叼絲,才靠變異來拯救世界還有自己。


    長安人民群眾隻是看到了皇帝要找一個十七歲的帥氣青少年迴來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大佬以及做過大佬以及將來要大佬的人,則是知道李董有點按捺不住糟糕的財政狀況,想要改製了。


    老董事長搞了開元通寶來平抑物價穩定經濟提高流通,但這還不夠。從武德年到現在,已經十六年過去了。曾經的草原小霸王劼利也玩脫了,整個草原現在放大唐的權貴們眼中,那就是長滿了羊毛的開元通寶。


    開元通寶很好,但開元通寶是銅做的,大唐缺銅,所以大唐錢荒。所以開元通寶雖然很牛逼,然而並沒有什麽卵用。


    更讓皇帝惡心的是,把小道消息漫天飛的長安人民群眾都算上,全國人民群眾都有一個愛好——儲蓄。


    賺了好多好多開元通寶啊,怎麽辦呢?融了。


    賺了不算多不算少的開元通寶啊,怎麽辦呢?埋了。


    賺了一丟丟的開元通寶啊,怎麽辦呢?存起來藏起來,等多了埋起來,再多的話那就隻能融了。


    農耕時代的通貨緊縮就不是通貨緊縮了?


    李董搞不懂問題所在,所以他對民部尚書扔了一隻狗。


    前任民部尚書唐儉躲開了,新任民部尚書戴胄以宰輔的身份跪地上崛起屁股打五針狂犬疫苗……


    李董看到了白糖牌票這玩意兒居然能騙錢,於是玩了一把範陽盧氏,但是李董很克製,他雖然沒搞明白信用體係這個概念,但是他明白一件事情:自己能夠玩範陽盧氏,就很有可能被別人玩,盡管這個別人不知道在哪裏,但這個風險很大,可能會玩脫。


    因此李董沒有心一橫,就拿廢紙掠奪老百姓手裏的藏起來的開元通寶還有銀冬瓜金冬瓜……


    可是一直這樣錢荒下去,也不是辦法。盛世聽上去是挺好聽的,鬥米五文,狂霸酷拽,老百姓餓死也比較困難。但是想要弄這五文貨真價實的開元通寶,就不容易了,說不定幾大車的米換了幾匹絹之後,才有人願意拿開元通寶換這幾匹絹。


    否則,誰特麽要拿銅錢換你的米?玩兒蛋去。


    百姓種了一太極宮的米,沒人願意拿正經的開元通寶給你,有個卵用?米糧能保值還是咋地?


    於是李董就琢磨了:那麽為什麽像某些南方來的賤人,他們就沒有這個苦惱呢?


    某些南方人姓張,他叔叔一開始百撕不得李董其姐,後來就騎姐了,後來就張姓南方人的叔叔就成了李董他姐夫。


    大家都是親戚了,怎麽可以藏私呢?


    然後李董又琢磨了:朕是千古一帝天可汗大唐皇帝得位很正,不恥下問是良好的品德,朕當然也是有的。


    因此就有了一個契機,這個契機是關於幼女狂魔家裏的幾隻幼女是如何吊打民部那些青年才俊的。


    有了這個契機,幼女這件事情可以先放一放,但民部那些廢柴們,就順理成章地被李董揉搓一番,一腳踢開。


    內心想要從天可汗升級到聖人可汗的李董,琢磨著把財政理一理,至少,在眼下高句麗自以為無敵的狀況下,要有條不紊地將高句麗滅亡在渤海海岸。


    從朝廷內部,李董相信是找不到答案的,所以,他把期盼的目光,落在了幼女狂魔的身上。


    太極宮的主人,遠眺東方,似乎都能看到萌萌噠的笑臉。


    而讓李董渾身難受的是,當年那個萌萌噠的少年,玩起了三請三拒的戲碼。他李世民不是落魄的劉玄德,他張操之也不是羽扇綸巾的諸葛孔明。


    但皇帝和梁豐縣男都清楚:長安人民群眾乃至全國人民群眾,都吃這套啊。


    人在江湖,挨刀不挨刀,跟演技沒關係。


    但人在朝堂,那就不一樣了,中書令才是影帝標杆,皇帝要學,外朝也要學,這是技能。


    學好了,你就不是龍套,你是千古一帝或者一代名臣。


    “飛白若是能在六部行走,倒也算是前程似錦。”


    陸德明沒有矯情,微微地點頭,然後突然坐起了身子,揮揮手,新羅婢們全部撤了下去,他看著唐儉,“茂約,汝欲何為?”


    “非吾欲何為,而是操之來信,言其明年迴京之日,便是大唐出兵高麗之時!”


    唐儉壓低了聲音道,“某以為,當讓陛下決意主戰,上下一心,若不能一戰滅國,亦當拿下平壤城!”


    “渤海之利,如此巨耶?”


    “如今缺少勞力苦工,操之之意,若大唐兵鋒,驅趕扶餘人南下過漢江,大有裨益。”


    “是何等暴利,令爾等這般喪心病……”


    不等陸老頭兒說完,唐儉拿出一張紙條,給陸德明看了一眼。


    然後陸老頭兒猛地捂著心口倒地,陸飛白一看老爹可能是要死,趕緊大叫:“父親——”


    但是吳縣男爵捂著心口頑強地直起了身子,慷慨激昂地吼道:“興我正義王師,嚴懲高麗賊奴——”


    陸飛白一臉懵逼地看了一眼老唐手裏的紙條,上麵寫著:北扶桑但馬國銅銀考,其礦山年產白銀約一百四十萬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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