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兒子!這辰光你個敗家貨來什麽定遠!迴去!”


    申時就要出發,這光景定遠城氣氛極其熱烈。有本地當兵的,爺娘還特意過來送兒子。家裏娘子去觀裏求了個符,給自家郎君掛上。崇崗鎮鎮將王祖賢正要從靈州軍營寨去南門了個心事,卻見兒子竟然尋到定遠來了。


    “阿耶,我……”


    “我就你一個兒子,你要我王家絕後嗎?滾迴懷遠去!慫孩子懂個甚,刀劍無眼!”


    王祖賢跺著腳,又見斛薛卜也在,頓時怒道,“好你個突厥狼崽子,爺爺救了你一命,你娘的竟然禍害老子的娃,你他娘的要死也要拉個墊背的!你個驢日的雜種,要不是都督管著,老子一刀剁死你個王八……”


    “爹!”


    王大郎頓時叫了起來,他老子罵起人來沒個準數,指不定還要罵誰,趕緊喊道,“這是梁豐縣男張公!”


    縣男?哦,是貴人。


    王鎮將嘴角一抽,突然又心裏歡喜起來:我這兒子有眼力,剛去懷遠,就搭上權貴了,好好好,有本事。


    “阿耶,我不是來尋你的,是︾∟,張公有事找楊都督。和薛大郎也有關。”


    “薛大郎?他不是突厥蠻子嗎?怎麽姓薛?”


    王祖賢眨巴著眼,有點莫名其妙。


    “剛改的,已經在懷遠入了籍。”


    斛薛卜衝王鎮將抱拳道,“在下薛不棄,見過王將軍。”


    “呃……行行行,既然是都督尋你,便去吧。”


    王鎮將揮揮手,突然又轉過身來喝道,“大郎,可不許蒙混去狼山,知道嗎?”


    “知道了爹,我肯定不去。張公那邊缺個親隨,我想去試試,阿耶準麽?”


    “準!當然準!隻管去,莫要刀口舔血,老子都準!”


    搓著手的王祖賢眼巴巴地看著張德,打量了一番,便見張德胯下黑風騮乃是罕見神駿,頓時知曉這權貴少年來頭不小,諂媚笑道:“小郎富貴人家,隻管使喚我家大兒,他是個粗笨孬娃,要是惹了小郎不快,還望小郎不要見氣……”


    能讓楊都督見一見的少年郎,該是何等的身份?肯定在長安有門路!


    張德見王祖賢眼神熱切,那望子成龍盼著兒孫平安的情緒,讓老張倒是頗為感慨,便道:“將軍莫要如此,我雖非手眼通天,將來給王大郎折衝府謀個差事,倒也不在話下。若是不想混個軍職,蘇州遠了些,卻是安逸,總是富貴平安。”


    王祖賢頓時大喜,趕緊稽首行了個大禮。


    “哎,當不得當不可,禮重了,禮重了。將軍年長,乃是前輩,焉敢如此。”


    張德跳下馬來,趕緊攙扶王祖賢。一旁斛薛卜也是驚了一下,眼睛一紅,抿著嘴,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


    “耶耶……”


    “去去去!”王祖賢瞪了一眼王大郎,然後拘謹地衝張德低頭道,“小郎貴人,願意幫扶我等粗人,王某謝了,謝了。”


    “將軍且忙,就此別過,來日方長。”


    言罷,張德再度上馬,這會兒程處弼等人也快馬而至。


    安菩快一些,金山追風馬王可不是說笑的。到了跟前,安菩連忙道:“哥哥,楊都督已經到了。”


    “這就去。”


    說罷,張德再衝王祖賢揮揮手,王鎮將這才看著兒子跟著張德離開。等走遠了,王祖賢摸了摸腦袋,感慨道:“入娘的,時來運轉啊這是!老子這迴看來要升官了!”


    想到這裏,王祖賢渾身有了力氣,一看日頭還有些辰光,趕緊小跑到了南門口的瓦子裏。


    這片瓦子多的是暗娼,也有豪商買來的胡姬在這兒賣些皮肉,諸如說些葷腥話的機靈**更是三五十個。


    不過多的是寡婦,有漢人,有突厥人,有鮮卑人,有匈奴遺種,有山羌……


    整了整衣衫,洗的有點發白的袍子有了小眼兒。裏頭的麻衣倒是新的,懷遠城有的賣,倒也不貴,才五十五文,真便宜。


    王祖賢背上有個包裹,甩到胸前,然後才到了一家小院門口。


    篤篤篤,輕輕地敲了三下,王鎮將有些緊張。


    吱呀。


    門打開了,露著一條縫,裏麵有個人對外張望,是個女子,還是個胡女。


    “莫妹妹,我來了。”


    “快進來。”


    進了院子,王鎮將趕緊把包裹遞給女子,“申時我得帶著兄弟們北上,雖說突厥崽子不經打,但也難保刀劍無眼。我那不成器的小子,送去了懷遠。這裏麵有些個碎散錢財,你收著。”


    “哥哥,要打仗了,你怎地還出營帳,莫要被打了板子。”


    “妹妹寬心,新來的都督,是我老主家,些許小事,睜一眼閉一眼。”


    王鎮將將包裹放下後,起身道,“這就走了。”


    “留一會兒吧。”


    “不了,我怕留著就不想走了。都這個歲數了,再不立功,可沒浮財養家糊口。我那小子運道來了,得了貴人賞識,讓他做個親隨。我這做老子的,也不能連個女人也養不活。”


    “就一會兒,哥哥,就一會兒,我……我唱個曲子。新學的,長安的曲子。哥哥,求你……”


    胡女眼巴巴地看著王鎮將,拉著他的袖子,不讓走。


    “甚個曲子,不就是那點調調,沒勁。”


    “可好聽了。”


    胡女不放手,“長安有名的《送別三疊》,連平康坊的行首崔鶯鶯都唱的。”


    “好好好,聽一曲。”


    王祖賢找了個石墩,一屁股坐了下去。胡女見他停留,便趕緊將灶台鍋中還燒著的熱水倒了一碗,裏頭還飄了幾片茶葉。


    “粗漢子還吃什麽茶,莫要使喚銅錢在我身上,緊著自己。”


    “哎,知道了。”


    胡女拿了個小碗,倒握著,一手拎了個筷子,然後輕輕地敲打起來,擊節和聲。


    “十裏那個長亭,該支個古道邊……”


    王鎮將嘬著粗茶,搖頭晃腦聽著曲子,是不是還拍著大腿應和。


    “晚風那個拂柳,笛聲裏個殘……”


    這當然不是長安城的《送別三疊》,純粹就是靈州大河小調改編版。王祖賢也沒見識過長安城的行首是怎麽唱的,隻聽的胡女唱著,他就傻樂,笑嗬嗬地聽完了胡女唱的曲子,起身道:“妹妹唱的這般好,都不想走了。”


    “那就別走。”


    “廝殺漢哪能隨著性子。”


    言罷,王鎮將撇了扯著他袖子的胡女,開門正要出去,腳在門檻上停了一下,頭沒迴沉聲道:“哥哥我這次建功立業迴來,妹妹要是還願意到我王家收拾冷灶,咱在懷遠弄個大宅子!”


    砰!


    門重重地關上,漢子出了南門,大步流星奔軍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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