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終於把眼神從天空挪了下來,她看了眼老和尚,心想就要被度化了吧?她沒有反抗的念想,事實上她還在迷惘著,自己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僵屍應該是沒人性的,不記得自己以前的事情,隻知道咬人才是本能,可她記得自己是河東君,記得自己是柳如是,也記得自己所托非人落得現在這種下場。自己是死了嗎?可記得自己要死的時候碰到了星空垂下的絲絛——自己現在的身份,到底是人還是僵屍呢?


    “罷了,既然是妖孽,自然要被度化的。”老和尚嘴裏說著大義凜然的話語,心裏想的卻是那1000兩黃金,他毫不客氣地衝柳如是的腦袋拍出一掌,心想剛成型的僵屍一掌就足夠了,然後隨便念點經文裝裝樣子也就完事。


    什麽念經降妖?什麽度化妖孽?要是動動嘴皮就能降服妖孽,那妖孽也太廉價了吧....


    一縷金光在屍體的眼底閃爍,老和尚的手掌緊貼她的麵頰停了下來。“功德?”老和尚整個人都傻在了那裏,人死了變成僵屍,那跟以前的活人半點關係都沒有,隻是初生的一隻妖孽而已,可他在柳如是的身上看到了功德的金光,他知道柳如是樂善好施,一生好事做了無數,可這跟僵屍有什麽關係?


    “你是柳如是?”他低聲問。


    眼前的屍體沒有半點反應,仿佛他問的話都落在了空處一樣,可他心裏的想法早就確定了,問出的話隻是驚訝中帶來的餘響而已。老和尚恨恨地一跺腳,轉身就走。


    “大師,大師!”趙官人在他的身後追,卻幾下就沒了人影。


    “功德是怎麽?”柳如是又多了一個疑問,她在老和尚的眼裏看見了害怕,似乎殺了她會遭天譴一樣。她不知道自己一生做了多少好事,有關係嗎?她覺得無所謂。


    很快的,趙官人又帶著一個中年道士趕了過來,可道士隻是看了她一眼,就要抓著她往外走。


    “道長?”女人連忙攔住。


    “似人非人,似屍非屍,貧道要收她為途,帶她參悟造化,渡她飛升。”道士好像看見了寶貝,自己的水平自己知道,壽命完結前不用想飛升成仙的事情,可是柳如是成了僵屍,有大把的時間修煉成仙,更何況柳如是留著人類時的記憶,這種好人不成仙可惜了。


    “也好。”趙官人隻求把她帶走。


    “好什麽好!”女人瘋狂起來,“我要滅了她!鬼知道她以後會不會迴來找麻煩,老道士我告訴你,我要你來是降妖除魔的,不是度這個婊子成仙!”


    老道士嘿嘿冷笑,一個妒婦而已,難不成還能攔得住他?他一揮手打飛了幾個家丁,踢碎‘拜堂成親’的架台,就要帶著柳如是離開。


    拉了一下,不動,再拉,還是不動。


    “你不想隨貧道去?”道士疑惑地問。


    去?去向哪裏?她又沒有家...柳如是又看向高空了,今天還是陰雨連綿,不知道夜裏怎麽樣,會不會出現那天的繁星點點,萬裏絲絛。她覺得隻有那絲絛親切,“家人的愛撫就是那種感覺吧?”她不確定地想。


    老道士一跺腳,“罷了,道法自然,貧道不能強求。”轉身就走。


    趙官人不再對佛道兩家心存念想,事實上他也請不來這兩家的人了。應那個女人的要求,家丁們拿著刀槍劍戟不斷劈砍,可凡人怎麽能砍動僵屍的身子,沒奈何清了南京最富盛名的劍客,快劍東方白。


    東方白第一時間趕來了,這是父親的麵子,女人很是得意。


    白衣飄飄,宛如謫仙降臨,東方白大袖飛舞,仿佛一隻飄搖的紙鳶隨風而來,這是一個年過古稀的老者,不隻是衣服是白的,頭發、胡須,全都雪白一片。他在遠處的柳梢上微微一點,整個人扶搖直上,竟是駕馭清風滑翔到了柳如是麵前。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東方白掏出雪白的布帕給柳如是擦去脖頸上的血跡,至於心口嗪開的血...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讓自己做出冒犯的事情出來。


    “東方大人!”女人有點發怒。


    東方白不理她,隻是拔出雪亮的長劍擦拭著,他低聲呢喃,似乎說給柳如是聽,又好像說給自己。“我跟你說過,不管做什麽都需要兩件東西。”


    “我...記得。”柳如是幹澀地說。


    東方白的手掌顫了一下,接著說:“努力,你一直是很努力的,你的琴棋書畫我望塵莫及,就連教給你的劍術也爐火純青。可惜了你沒有武者的天分,這就是你運氣不好了。”


    “兩件必要的東西你本來就少了運氣,要是有運氣你不會身陷勾欄,也不會遇見趙小子這個混蛋...你早該記得自己是沒有運氣的,不該把身家性命托付過去。”


    “辜...負..您的...教誨...”還是很幹澀,但開始流暢起來。


    東方白滿意地點了點頭,“記得不要吃人。”他丟下一句,長劍如漫天飛雪飄零一片,到處是雪白的劍光和殷紅的血,等到院子裏再也沒有一個活人,他就像來時一樣飄然遠去。


    柳如是看著滿園的鮮血,喉嚨咕噥了一下,向著大院門口慢慢走去。她知道東方白喜歡她,也知道東方白不會再管她了。東方白跟她亦師亦友,那個男人的念想她也明白,但是東方白嫌棄她現在僵屍的身份,一劍滅殺整府,是對她的愛意化為的僅存的憐憫...


    “妾出淤泥願不染,隻是多遇涼薄人。”她低聲呢喃著,漫無目的地走遠了。


    一座破廟,豆大的燈火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這裏破敗得早就沒有了和尚,隻剩饑寒交迫的流民裹著稻草在裏麵過活,可此時流民們縮在破廟的角落,他們滿懷希冀地看著同樣破敗的佛爺雕像,乞求上天給他們廉價的生命一個同樣廉價的活路。


    “你們想要殺我?”英姿颯爽的女子手持長劍,肩膀的貫穿傷很是顯眼。


    “沒錯,你殺了陳大人和吳總兵,通緝賞銀八千兩...你早該有被人背叛的覺悟。”


    說好聽了是綠林,難聽了就是山賊和土匪,蓮兒沒想到對她恭敬有加的兄弟們會背叛她,更沒想到除了背後給了她一刀以外,她的幹糧裏也放上了砒霜之類的劇毒。“今天就要死在這裏嗎?”她低聲的問自己,忽然淡淡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我笑你們為了八千兩銀子就要殺我,八千兩銀子啊,你們每個人能分多少,可是小姐單是珠寶就給了我半箱,價值三萬兩銀子,這些你們就不想要?”蓮兒想起小姐把她送上棧橋,還有臨走贈送的一幅畫。世人都說秦淮八豔裏的柳如是已死,連她的畫卷都炒到了萬金以上。


    “小姐...”笑得更開心了,低頭看手中的長劍,這也是小姐送給她的。


    十幾個山賊眼睛裏亮起貪婪的光,他們威逼過去,想要抓住蓮兒逼問財寶的下落,可這時一道影子突兀地出現在他們中間。影子在燭火中慢慢擺蕩,好像黑夜裏的魑魅魍魎,他們連忙後退,卻躲不過纖細雪白的素手。


    “不吃人...”柳如是低聲呢喃,用稻草擦幹淨手上的血。


    “小姐?!!!”蓮兒飛奔過去。


    輕舟飄蕩,蘆葦蕩裏的幾隻鷗鷺被驚飛起來,落入蕩外連綿的細雨。柳如是坐在船頭看著外麵。她撐著一把紅色的紙傘,竹做的傘骨,雨點打在上麵發出嗒嗒的聲響。蓮兒在後麵撐著船槳,輕舟很小,說是後麵其實也不過兩米的距離。


    “你不怕我?”柳如是低聲問。


    “小姐就是小姐,蓮兒從來不怕小姐的。”蓮兒一副嬌俏可愛的樣子,她對柳如是撒嬌,“怕誰也不會怕小姐啊,對了,蓮兒可是圓了小姐的夢想呢。蓮兒知道小姐除了琴棋書畫外最喜歡仗劍天下,知道小姐想要除暴安良...蓮兒殺了幾個貪官汙吏,哈哈蓮兒是通緝犯。”


    柳如是低聲笑起來,“小丫頭片子,”啐言笑罵了聲,“你倒是運氣不錯,不隻有武者的天分還好運氣撞上我...真是的,就不知道珍惜,要是你好好過日子,現在肯定有家了吧?”


    “才不要,蓮兒要跟著小姐。”


    “你可是通緝犯。”


    “那...”蓮兒從後麵抱住她,“反正小姐會保護我的,蓮兒不怕。”


    保護嗎?柳如是不以為然。天下強者那麽多,她一個小僵屍能保護什麽?而且她總是拿雞血鴨血魚血充饑,近來越發的虛弱了。蓮兒看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小姐,蓮兒也想當秦淮八豔。”有天忽然這樣說。


    “勾欄啊...”柳如是憤怒了,可不等發火就虛弱地躺在了地上。


    “不管不管,蓮兒也想當秦淮八豔,名氣大,還認識好多達官貴人,蓮兒就是要。”


    “秦淮八豔死一個少一個,別的都活著呢,難道你還想當柳如是?!!”


    “對,就是要做柳如是!”蓮兒的眼睛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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