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用力拍門,鐵門“咣咣”作響。


    屋內卻毫無反應,阿呆把手都拍腫了,也沒人給他開門。


    將耳朵貼在門縫上,屏住唿吸,側耳傾聽,裏麵亦是一片死寂,聽不到姐姐練功的聲音。


    “怎麽會這樣?”


    阿呆愈發惶恐。


    既然房門從內側閂上,說明姐姐就在裏麵。


    既然在裏麵,自己拍了半天門,哪怕姐姐正練到緊要關頭,不想開門的話,出個聲,讓自己滾蛋,總也是個說法。


    為什麽,姐姐始終不說話呢?這間練功房雖大,終究不是七彎八繞的迷宮,沒理由聽不見自己的拍門和喊叫吧?


    難道姐姐也和爸爸一樣,走火入魔,昏死在地,甚至


    阿呆深深打了個冷顫,不敢再想下去。


    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他繞著練功房走了兩圈,看到兩米多高處,一扇小小的氣窗。


    昔日為了應付兇獸,這座哨所的窗戶極少,爸爸改造這裏時,也隻顧合適修煉,卻沒考慮采光問題。


    這間練功房好似密不透風的城堡,隻有這扇小小的氣窗溝通內外。


    阿呆一咬牙,搬來兩個大木箱,疊在一起,爬了上去。


    氣窗極小,鎮上絕大多數人都是虎背熊腰的赳赳武夫,輕易鑽不進去。


    偏偏阿呆身體孱弱,瘦得和貓兒一樣。


    他不顧渾身摩擦得刺痛,艱難鑽進練功房,跌落在地上。


    “姐?”


    阿呆驚慌失措地喊叫,半眯著眼睛,生怕一抬頭就看到姐姐格蕾口吐白沫,七竅流血,暴斃而亡的景象。


    然而,卻沒有。


    非但沒有七竅流血,暴斃而亡的景象,連姐姐,都沒有。


    練功房裏空空蕩蕩,根本沒人。


    真是奇哉怪也!


    阿呆檢查了一下門閂,明明嚴絲合縫地栓上。


    整間練功房一覽無餘,也沒有能藏人的地方,和當年父親還在時一模一樣。


    姐姐如何從這間密室中插翅而飛,難道她也和阿呆一樣,是從氣窗裏鑽出去的嗎?


    阿呆撓頭,環視四周,貌似一切正常。


    然而,當他的目光從西南角的磚牆上掠過時,心髒卻不由自主抽了一下。


    據說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之間,有可能生出獨特的心靈感應。


    在心靈感應的提示下,阿呆忽然覺得,一直擺放在西南角,一排裝滿了拳譜的書櫃後麵,有一塊青磚的顏色,和旁邊的磚石都不太一樣。


    雖然身體孱弱,阿呆的五感卻相當敏銳——或許這是他唯一繼承了父親武道天賦的地方。


    指尖輕觸青磚,發現接縫處果然有詭異,這塊青磚比周圍所有的磚石,都稍微凸起一點點。


    細若發絲的一點點,肉眼根本看不出來,非要指尖以最細膩的動作慢慢摸索,才能感覺到。


    就好像這塊青磚並非牢固鑲嵌在磚牆裏,而是曾經被人抽出來,又塞迴去,卻沒有塞到底的樣子。


    阿呆嚐試著將青磚抽出來。


    但凸起處實在太細微,根本沒有用力的地方,試了好幾次,指甲險些折斷,青磚依舊紋絲不動。


    阿呆想了想,從腰間的箭囊裏,取出一支羽箭,將箭頭當成匕首,在青磚的接縫處用力一撬。


    這次,青磚果然鬆動。


    阿呆大受鼓舞,又抽出一支羽箭,從上下兩個方向夾緊青磚,將青磚“鉗”了出來。


    鉗出兩個指頭的寬度,總算有了用力的地方,阿呆雙手抓緊青磚,用力一抽,抽出大半。


    但接下來,卻怎麽抽,怎麽撬,都無濟於事了。


    “不可能啊,這塊青磚應該有古怪,沒理由隻能抽出一半的!”


    阿呆撓頭。


    消失的姐姐和詭異的青磚,將他深深吸引,他情不自禁地摸索,嚐試了十幾種方法都不成功之後,終於找到竅門。


    原來這塊青磚,原本就隻有薄薄一層,是可以旋轉,活動的。


    他將半塊青磚往左轉了三圈,又往右轉了兩圈,恢複原位之後,深深按了下去。


    半塊青磚頓時沒入磚牆。


    磚牆後麵傳來一陣齒輪和鎖鏈轉動的聲音,一路延伸到了練功房的地底。


    緊接著,練功房的東南角,地板無聲無息滑開,赫然出現一個黑黢黢的地洞!


    阿呆大吃一驚,幾乎魂飛魄散。


    不是因為突兀出現的地洞,而是因為,這座地洞竟然是由齒輪和鎖鏈控製的,這,這可都是精密的機械啊!


    “為什麽,我們家的練功房裏,會出現一個機械控製的地洞?


    “這,這應該不是姐姐弄出來的吧?


    “難道是爸爸,不可能,爸爸可是白水村第一高手,對博格最虔誠的啊,怎麽會!


    “姐姐,姐姐在裏麵嗎?”


    阿呆的大腦一片空白。


    雙腿卻不由自主邁開,顫巍巍朝地洞走去。


    地洞下麵是一道狹窄的階梯,直通更加幽深的地底,階梯盡頭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阿呆艱難吞了口唾沫,將一枚箭頭倒扣在掌心,躡手躡腳,朝地底密室探去。


    剛剛走下一半階梯,就聽到地底密室中傳來一陣邪惡的聲音。


    是齒輪轉動,牽扯鎖鏈發出的“嘩啦嘩啦”聲,還有蒸汽激射的“吱吱”聲。


    這些聲音,阿呆雖然不曾親耳聽過,卻從舅舅那裏耳濡目染,聽舅舅說起過,此刻聽來,果然分毫不差。


    舅舅曾經告訴阿呆,一旦聽到類似的聲音,肯定是找到了妖魔的巢穴,邪道徒的祭壇,讓阿呆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趕緊去博格殿報告。


    但舅舅卻沒告訴過阿呆,倘若這“妖魔祭壇”竟然是在自家地底發現,又該如何呢?


    阿呆像是墮入一個最可怕的噩夢。


    又像是被神秘莫測的“機械和蒸汽之力”吸引。


    他手腳並用,一步步挪到了階梯盡頭,見到了不可思議的場景。


    這是一間規模極大的密室。


    四周牆壁上爬滿了如蒸汽魔的血管和腸子般的管道。


    不少鏽跡斑斑的管道,接縫處還“嗤嗤”作響,噴射著邪惡的蒸汽。


    無數管道縱橫交錯,匯聚到一台龐大而古怪的機械裏麵。


    人間沒有任何語言,能形容這台機械的恐怖。


    它像是由一萬個齒輪組成,又牽扯著大量鏈條、軸承、發條和阿呆叫不出名字的構件——活脫脫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魔本尊。


    機械內部,還有好幾個古怪的爐子,正在熊熊燃燒,釋放出大量灼熱的蒸汽。


    蒸汽經過管道的傳輸和匯聚,都被狠狠壓縮到機器前麵,一枚比心髒略大,鑲嵌著大量鉚釘和閥門的金屬球上。


    而在這枚金屬球的前麵……


    阿呆的姐姐格蕾,佩戴著一副護目鏡,穿著油膩的帆布工作服,正無比虔誠地跪在那裏,口中念念有詞,吟唱著邪惡的咒語。


    盡管早已猜到,阿呆的心髒仍舊墮入深淵。


    姐姐果然是“機械和蒸汽之力”的信徒。


    比起剛剛慘遭火刑的萬穎川,姐姐的墮落程度,隻會更深百倍,恐怕她的靈魂,都早就叫機械妖和蒸汽魔給吸走。


    留在人間的,隻是一具邪惡的軀殼而已。


    阿呆進退維穀,不知是否該逃出去,及時向舅舅匯報,讓舅舅來拯救姐姐慘遭蹂躪的靈魂。


    但一想到剛才,萬穎川被燒成癩蛤蟆的模樣,他就怎麽都邁不開步。


    而這時候,姐姐結束咒語之後的一句話,更是令阿呆如遭雷擊,呆若木雞。


    “爸爸,看到了嗎,我成功了,我已經找到了你畢生在尋找的答案!”


    格蕾興奮至極,在蒸汽的尖嘯聲中狂笑,“這就是最純淨的蒸汽之力,這就是淩駕於一切‘拳力’之上,世間最強大的力量!”


    最後一個字說完,格蕾像是下定了必死的決心,咬緊牙關,用一柄榔頭在“吱吱”亂響的金屬球上,狠狠敲了一下。


    “哧——”


    金屬球發出淒厲的嘯聲,噴出一道濃霧般的蒸汽,刹那間,籠罩整間密室。


    如此駭人聽聞的邪惡,終於擊碎了阿呆的神經,他不顧一切發出尖叫,從階梯滾入密室。


    “誰?”


    格蕾亦大驚失色,頭也不迴就是一拳,如蟒蛇出洞般轟向阿呆。


    當她發現闖入者是親弟弟時,再想收手已經來不及,“轟”,這一拳轟在密室的地板上,竟然砸出一個蜂窩也似的窟窿。


    “阿呆?”


    姐姐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姐,姐姐!”


    弟弟很不爭氣地哭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


    不等兩姐弟解釋清楚一切,蒸汽深處,密室的角落裏,原本應該空無一物的地方,忽然傳來一陣詭異的咳嗽聲。


    一道枯瘦矮小的身影,從蒸汽中影影綽綽浮現。


    “誰!”


    格蕾瞪大眼睛,滿臉震驚。


    沒人比她更清楚這間密室的結構,除了弟弟跌落的階梯,這裏絕不可能有第二條出路。


    蒸汽深處,怎麽會冒出第三個人來?


    阿呆更是嚇得抱住了姐姐的大腿,躲到姐姐身後,膽戰心驚地打量著迷霧中鑽出來的“人”。


    這是一個非常醜陋的小孩子。


    最多六七歲的年紀,頭發發黃,膚色發黑,乍一看,就像是一顆發育畸形的豆芽菜,過於膨脹的腦袋,隨時會從纖細的脖子上折斷。


    小家夥看似人畜無害,阿呆和格蕾卻不敢掉以輕心。


    特別是當他們看到這個醜陋小鬼的雙腳時,更是頭皮發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醜陋小鬼沒有腿。


    從腰部以下,他的身體牽拖著一束濃鬱的蒸汽,一直蔓延到那枚古怪的金屬球裏。


    那就好像,他原本就是致密的蒸汽組成,從金屬球裏鑽出來的一樣。


    阿呆想起舅舅說過的一些邪道徒的詭秘儀式。


    深深打了個冷顫,結結巴巴道:“姐,你,你該不會是在召喚‘蒸汽魔’本尊吧?”


    “怎,怎麽可能?”


    即便格蕾是“機械和蒸汽之力”的信徒,也被醜陋小鬼嚇得六神無主,道,“我隻是在提取最純淨的蒸汽之力而已,怎麽會這樣,喂,小鬼,你究竟是,是什麽東西?”


    格蕾朝自己召喚出來的醜陋小鬼,色厲內荏地揮舞著榔頭。


    “別這樣,有話好說,先把榔頭放下好嗎,我很膽小,經不起嚇唬的。”


    醜陋小鬼好奇地打量著四周,像是從未見過這樣的世界,看了半天,超越年齡的深邃目光才迴到阿呆和格蕾身上,奶聲奶氣地笑道,“雖然不太明白你們說的‘蒸汽魔’究竟是什麽東西,但我肯定不是那玩意兒,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筎姒,你們呢?”


    阿呆、格蕾兩姐弟都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阿呆自不必說,原本就是膽小如鼠的性格。


    姐姐格蕾,雖然是拳法天才,觸碰禁忌的“機械和蒸汽之力”時,也做好了視死如歸的準備。


    但召喚出來的,並非最純粹的蒸汽之力,而是這樣一個醜陋小鬼,這也是她根本沒想到的。


    她終究是個不滿二十,也沒離開過白水村的小姑娘,一時間方寸大亂,心跳和唿吸都急促到了極點。


    “冷靜,冷靜。”


    反而是名叫“筎姒”的醜陋小鬼微笑著安慰他們,“確認一下,是你們放我進來的,沒錯吧?”


    他的用詞很古怪。


    他是從密封的蒸汽球裏,被格蕾召喚出來,倘若他原本就被封印在裏麵,那應該說是被“放出來”,而不是“放進來”。


    阿呆渾身顫抖,尖叫道:“姐,它真是蒸汽魔,它剛才說是我們把它從地獄,放進人間來的!”


    “我隻說了放進來三個字,什麽時候提到什麽鬼地獄還有人間了?”


    筎姒一拍腦袋,滿臉無奈的樣子,又看了看自己化為煙霧的雙腿,以及煙霧下麵連接著的蒸汽球,樂道,“哈,我竟然變成這個樣子了,這算什麽,瓶子裏的精靈麽?話說,你們這方世界挺有性格啊,這麽多齒輪、鏈條、管道還有蒸汽機,這裏是機械和蒸汽的世界嗎?”


    “才不是!”


    筎姒既醜陋又孱弱的模樣,給了阿呆錯覺和勇氣,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尖叫道,“機械和蒸汽,都是該詛咒的邪惡力量,這裏是博格世界,博格的光輝照耀著大地,如果你敢在這裏為非作歹的話,博格一定會消滅你的!”


    “博格?”


    筎姒眨巴了半天眼睛,恍然大悟道,“是拳王嗎?”


    “不許直唿拳王大人的名字。”


    阿呆攥緊雙拳,扞衛著神聖的信仰,“那是至高無上的博格!”


    沉默,醜陋小鬼一陣沉默,眼睛卻越瞪越大,某種情緒像是山洪暴發,即將衝破堤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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