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無之深淵,飄渺蒼白的霧氣之中,現出了劍君師徒的身影。


    他們已在此處數年,既為錘煉君惜淚的劍心,亦是君無名為自己擇選的最終歸處。


    “劍君前輩,久違了。”


    麵對君無名,即使已為雲帝,雲澈的言語和目光之中依舊帶著幾分敬重。


    君無名閉合許久的雙眸睜開,他看著雲澈,麵露微笑:“曾經驚才絕豔的少年,轉眼已為曠古覆世的帝王。老朽殘生能親見此神跡,已是歎而無憾。”


    他的老眸之中毫無渾濁,唯有一片似能看穿諸世滄桑的清明……雲澈知道,這是他壽元將盡前的迴光返照。


    君無名的身邊,君惜淚似乎對雲澈的忽然到來措手不及,目光在微亂中變動,許久不發一言。


    吟雪弟子……封神之子……救世神子……魔人……魔主……雲帝……每次與他的相見,他都是截然不同的身份與命運。


    雲無心向君無名施禮,然後一直在偷偷的打量君惜淚。


    又是一個好漂亮的姐姐……啊不,是阿姨。而且氣質說不出的卓然,像是從古畫中走出來的美人。


    而且看父親的眼神……


    不會又又又又是……


    “若無劍君前輩當年的出手施救,我斷無今日。”


    從火破雲的記憶中知曉了當年的一些真相,雲澈此番麵對君無名和君惜淚,心態已和往昔全然不同。


    為帝時的恭迎,和為魔時的相救,是天差地別的概念,後者,是重若萬嶽的大恩。


    “……”君惜淚唇瓣微動……他怎麽會知道?


    雲澈抬手,掌心泛起光明玄光:“劍君前輩壽元將竭,但以我的光明玄力,輔以一些靈藥與玄丹,或可為前輩再奪百年。”


    君無名已是存世五萬載,非傷非損,而是自然壽盡,亦是最難延命。


    微微訝然,隨之君無名淡淡而笑,滄桑與淡雅並存的麵孔不見絲毫對生命之貪戀:“雲帝厚意,老朽甚為感激。當年出手,也隻為還雲帝當年之恩,無需介懷。”


    他所說的“當年之恩”,是玄神大會時,雲澈與君惜淚之戰中對她的“拯救”。


    雲澈神色肅然道:“我當年所做之事,比之前輩之恩,宛如微塵之與皓月。如今我既為雲帝,當更不能忘恩失諾。若不能報答前輩,怕是畢生難安,還望前輩成全。”


    君無名溫然而笑,為雲澈,為神界,亦為……自己的弟子。


    “以人之身軀,能如老朽這般活過五萬載的,天下無幾。這已是天意莫大的恩賜,老朽唯有感恩與滿足。淚兒長成,又以這雙老目見證了破世的神跡,更再無遺憾,無需雲帝勞身,和浪費珍貴的靈藥玄丹。”


    “若雲帝當真難以釋懷,”他目光微傾,笑意更加的溫和:“便勞煩在老朽故去之後,對淚兒稍加照拂。”


    君惜淚一怔,脫口寒聲道:“我才不用他來……”


    “好,我會的。”雲澈毫無猶豫的頷首,也給了君無名他最希冀的一個承諾。


    他迴答的很是認真,言語眼神都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反倒是讓君惜淚有些不知所措。


    很早,她就察覺到了,隻要麵對雲澈,她劍心必亂。


    當年,君無名便是在這無之深淵,修得劍心通明。她隨君無名來此數年,日益劍心無暇……但此刻麵對雲澈,居然又如此崩亂。


    “好。”君無名深深點頭,老目微現朦朧:“得雲帝此言,老朽連最後的牽掛,亦可釋下。”


    “前輩縱逝,但相信不久之後,劍君之名與無名劍芒便會再次耀世貫虹。”


    他深深看了君惜淚一眼,帶著雲無心移身離開。


    君惜淚上身微傾,似乎想要說什麽,但終是未有半字言語。


    而這時,雲澈似乎想起了什麽,又停下了腳步。


    他伸出手來,向君惜淚輕輕一推,一點淡淡的緋紅光芒向她飛去。


    “此石名為乾坤玉,內蘊乾坤刺之神力。”雲澈迴首道:“君仙子將來若遇不可解的劫難,便以玄氣觸之,它會在兩息之間,將你送移至帝雲城,即使是在這太初神境之中。”


    緋紅光星懸浮在君惜淚身前,數息之後,她才緩緩伸手,將之握於手心。


    “感謝雲帝大人的恩賜。”君惜淚的聲音如劍鋒一般冷漠冰寒:“既然是師尊以恩情換來的饋贈,我便卻之不恭了。”


    雲無心:(啊呀……果然哦!)


    語落,君惜淚手掌一翻,將乾坤玉置入隨身空間之中。


    雲澈卻驀地身影一晃,瞬身至君惜淚身前,手掌驟然抓出。


    “你……你做什麽!”猝然而至的一幕讓君惜淚身體後縮,但她始終環繞周身的劍氣劍芒卻仿佛忽然失了本能,沒有刺向雲澈。


    她馬上看到,雲澈的手掌之中,已是現出了那枚紅色玉石……竟是直接從她的隨身空間中抓了出來。


    微一咬唇,君惜淚穩住氣息,強自鎮定,寒聲道:“怎麽?後悔了?”


    她話音剛落,一縷溫和的輕風忽然環過她的腰身,然後將乾坤玉輕盈的粘附在她的裙帶之上。


    “置於隨身空間,若當真遇到危機,會有所耽擱,還是放在外裳上比較好。”雲澈聲音緩緩,目光淡淡,嘴角似笑非笑。


    “……要你管!”


    說話之時,她才驚覺雲澈的麵孔竟與自己近在咫尺,那雙比以往更為幽邃的眼睛正近近的直視著自己的臉頰。


    臉頰驀地有些發燙,她驚慌的退後小步,玄氣暗引,卻怎麽都散不掉臉上那討厭的溫熱感。


    “哈哈哈哈哈哈!”耳邊,傳來了君無名莫名開懷的大笑聲。


    笑了一笑,雲澈再次轉身,帶著雲無心逐漸遠去,留下劍心徹底崩亂的小劍君。


    …………


    “父親,我算是徹底看明白你了。”


    帶著女兒在無之深淵邊緣緩行,讓她去感受那種特殊的氣息與法則。卻聽雲無心冷不丁來了一句奇怪的話。


    “嗯,你指哪個方麵?”雲澈問。


    “女人方麵!”雲無心聲音刻意加重。


    “呃……咳咳。”雲澈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麵對怎樣的女子該溫柔,怎樣的女子該被動,怎樣的女子該強勢,怎樣的女子該若即若離……父親可真的太懂了。”


    雲無心翹了翹鼻尖,輕哼道:“我還以為,父親一直拒絕嫵仸阿姨充盈後宮的建議,是因為有了娘親、師父她們,已是滿足,不想再有他心,原來,一點都不是這麽迴事。”


    “剛才那個小……阿姨,你明顯就是在故意撩撥她。”


    “唉。”雲澈一聲輕歎,哭笑不得道:“一點點看著你眼界越來越開闊,心思越來越細致,當爹的真是又欣慰又憂愁。”


    “咦?”倒是沒想到雲澈就這麽承認了,她低聲念道:“居然不辯解。”


    “沒什麽可辯解的。”雲澈言語篤定,麵不改色的道:“即使身邊已是瑰寶無數,看到一枚瑰麗的明珠,依然會想要去得到。”


    “好聽一些,叫多情;直白一些,叫占有欲;若是要辯解的話,可以說是男人改不掉的劣根性。”


    雲無心暗暗吐了吐舌頭:“不愧是邪~雲~大~帝~,這樣的事情都能說得義正言辭,滴水不漏。”


    她其實很想問問父親,會不會希望自己將來遇到他這樣的男人……但想了想,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似乎也太難了些,便收了迴去。


    “哈哈哈哈。”雲澈大笑出聲。


    嗡嗚————


    低沉而可怕的聲音陡然響起,似從自己的心髒中發出,又似來自比天際還遙遠的遠方。


    雲澈的笑聲忽止,臉色驟變,靈覺陡然釋放,直鋪遠方。


    忽變的臉色和氣場嚇了雲無心一大跳,她連忙貼近到雲澈身邊,緊張的道:“父親,發生……什麽事了?”


    “這個聲音很不對勁。”雲澈沉聲道。


    “聲音?什麽聲音?”雲無心茫然四顧。


    “……?”雲澈皺眉:“你沒聽到?”


    “啊?沒有啊。”雲無心搖頭。


    雲澈不再說話,靈覺依舊在持續外放。


    但以他強大的魂力,卻始終未能察覺到任何異常的氣息。


    而相比於聲音,讓他心魂劇動的,是那抹陡然而生,強烈無比的不安感。


    方才有些衝動的將一枚珍貴無比的乾坤玉給了君惜淚,正是因為這種若有若無的不安感,在他靠近無之深淵時便已有所察覺。


    又是許久過去,雲澈依舊一無所獲。他甚至試著將靈覺探入無之深淵,但毫無例外,碰觸到深淵之時,感受到的,隻有無法延伸半分的空無。


    雲澈靈覺收迴,迴眸看了一眼雲無心,卻發現她滿臉擔心和惶然,顯然受到了驚嚇,連忙微笑著安慰道:“什麽都沒有,是我太敏感了,太初神境裏經常會出現一些超出外界認知的東西,我剛才聽到的,大概是某種遠古的殘音吧。”


    “唔……嚇我一跳。”雲無心小舒一口氣,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成為雲帝的父親臉色變得那麽嚇人。


    “好了,我們走吧。”


    牽起雲無心的手,雲澈帶著她快速禦空,飛向太初神境出口的方向:“雖然這裏還有很多奇異的地方沒帶你去看,不過也差不多該離開了。若是再不去東神域,有的人,怕是要主動找來我們麵前了。”


    雲無心美眸輕轉:“所以,東域那邊,我們是先去梵帝神界,對嗎?”


    “昂。”


    “嘻……”雲無心輕笑出聲:“我發現,雖然父親有時候會對千影阿姨很兇,但其實,對她還是很寵的。”


    “我?寵她?”雲澈的聲音不自覺的高了數分:“怎麽可能的事!我隻是不想這個女人總給我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而已。”


    “是是是,父親說得肯定對。”雲無心口中附和,唇間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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