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忽停,連接天地的雪域之中,隱約響起不知來自何方的混亂心跳聲。


    “恨。”


    平靜的聲音,平淡的迴答,讓夏元霸內心都為之空落……他知道,雲澈一定聽得到。


    “怎麽可能不恨。”


    她沒有迴身,就這麽看著前方,聲音比眼前無盡的寒雪還要幽冷:“他沒有見證我的出生,沒有陪伴我的成長,連我十八歲的成人禮……都不在。”


    “他說,我是他的整個世界……他說他再也不會讓我和我娘受傷流淚……他說他很快就會迴來……他說他要看著我、陪伴我長大,彌補所有對我的虧欠……”


    “但……他一次次言而無信……一次又一次……”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言而無信,最不稱職……最可惡的父親!”


    她的音調很輕很淡,除了聲音有些飄渺,感知不到任何的情感。


    遙遠到她無法感知的高空之上,雲澈雙目閉合,緊咬的牙齒間,一縷血絲緩緩溢下。


    水媚音伸手,將一枚落下的血珠接在了掌心,然後將手心輕輕的合起。


    “明明說……不會讓任何人把我從他身邊奪走……為什麽……卻一次次主動丟下我……”


    “我恨他,好恨。”


    她輕念一句,緩步走開。


    夏元霸無法看到她的神情,隻是聲音冷淡的讓他有些窒息,他伸了伸手,卻無法再說出什麽。


    這時,雲無心忽然停住腳步,轉迴身來。


    “夏叔叔,”她看著夏元霸的眼睛,目若無塵的清潭:“你是不是已經見到他了?”


    正沉浸於感懷中的夏元霸一個激靈,迅速擺手:“沒沒沒沒!絕對沒有!否則我……肯定就把他帶迴來了。”


    看著夏元霸的反應,雲無心的美眸之中似有琉璃在閃動,她張了張唇,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你……真的見到他了?你見到了……他還在……對嗎?”


    夏元霸是個很不擅說謊的人,別說達到雲澈那般說謊時心魂皆平的境界,怕是連一個平常的凡人都不及。


    他不否認還好,這番否認簡直破綻百出,在雲無心眼中等同承認。


    “呃……這……我……”


    麵對雲無心的眸光,夏元霸愣是退了半步,他剛想再次強行否認,但一開口,就馬上泄了氣,鬱悶的低下了頭。


    “唿……”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他不敢看向雲澈所在的位置,躲閃著目光,認命的說道:“是,其實……我成功到了神界那邊,還非常巧合的遇到了你父親。”


    這番真實之語,自然不會再有說謊的痕跡。


    說出之後,雖然心中愧對雲澈,但夏元霸卻反而輕鬆了許多。


    安靜……很長時間的安靜。夏元霸帶著忐忑抬首,看到雲無心靜立在那裏,一如先前般清冷平靜,不見任何的情感動蕩。


    雲無心終於開口:“那他為什麽不和你迴來?為什麽還要隱瞞?是受了什麽……無法行動的傷嗎?”


    “不不,絕對沒有。他好的很,一點傷都沒有,這點我可以保證。”


    既已如此,夏元霸不再隱瞞,認真的說道:“他隻是有很重要的事沒有做完,應該是重要到……我不能理解的事。”


    “無心,”夏元霸緊接著說道:“我了解你的父親,他這些年一直沒有迴來,一定是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與難處,畢竟那個名為神界的地方是一個浩大到我們無法想象的世界,他一定是給什麽東西絆住了。”


    “但是他向我保證,他很快就會迴來……這是他親口所說,很認真的保證。”


    絞盡腦汁的說完,夏元霸緊張的等待著雲無心的反應。


    “是麽……”


    雲無心輕語,然後轉過身去,再次將背影留給夏元霸。


    “我知道了。既然,他不想讓我們知曉你找到他的事,我不會告訴我娘和師父她們的。”


    “夏叔叔,你離開數月,皇極聖域那邊一直擔憂你的安危,還是盡快迴去,讓他們安心吧。”


    說話間,她的背影已在飛雪中遠去。


    “無心,你……沒事吧?”夏元霸有些擔心的問道。


    他沒有等到迴答,雲無心的身影已逐漸模糊,直至完全融入風雪之中。


    很是歉意的偷瞄了一眼上空,夏元霸猶豫再三,還是轉身,向南方飛去。


    畢竟,冰雲仙宮向來不允許雲澈之外的男子進入,他也不例外。


    風雪漸急,自四年多前那次降臨整個藍極星的震蕩後,冰極雪域似乎比以往更寒冷了一分。


    雲無心的腳步越來越慢,不知不覺間,她所去的方向,偏移了冰雲仙宮的所在。


    噗!


    她的腳下忽然一個趔趄,跪倒在了冰雪之中。


    許久,她的身影卻沒有站起,嬌弱的肩膀在輕輕的顫動,逐漸顫動的越來越劇烈……


    風雪之中,傳來極力壓製的啜泣聲。


    “爹……爹……”


    一聲輕喚,字字淒離,一滴淚珠從她竭力閉緊的眼眸中溢落,化作世間最璀璨玉瑩的寒晶,無聲融入亙古不融的雪域之中。


    “你平安就好……你……平安……就好……”


    “隻要你……平安……多久……我……都……會……等你……”


    “爹爹……我恨你……可我……真的……好……想……你……”


    終於,她的泣聲和眼淚同時崩潰決堤,她跪於雪中,手撫心口,在這片無際的雪域,在唿嘯風雪的遮掩下,哭的撕心裂碎,昏天暗地。


    每一滴眼淚,每一聲痛哭,都帶著這些年無盡的思念、委屈、悲傷、擔心、恐懼……


    雲端之上,雲澈的手掌死死抓著心口,五指幾乎陷入肉中。


    “我們……走吧。”


    短短四個字,顫抖的連他自己都無法聽清。


    他在這裏每多停留一刹那,便會給藍極星帶來一分的危險。


    當年的噩夢一幕,絕不能再重現。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察知到它的存在……哪怕微小如宇宙塵埃的可能性。


    他不能相見,不能停留,甚至不能再靠近……直到,這世間再沒有了威脅。


    水媚音拿起乾坤刺,輕輕一劃。


    光線與空間同時切換,他們已迴到了七星界,剛好是先前所在。


    因發現了夏元霸,雲澈悸動之下,留下的氣息太過明顯。因而,歸於此處,即使有人追蹤他的痕跡,也不會發現“斷層”。


    砰!


    雲澈重重跪地,手掌依然死死抓著心口,麵孔扭曲,肩膀、全身都在狂亂的顫抖著,口中,發出著艱澀到刺心的牙齒摩擦聲。


    水媚音蹲下身來,輕喚道:“雲澈哥哥,這裏隻有我,沒有任何人可以靠近。”


    短短的一句話,卻將這個統禦北神域,血染兩方神域的魔主直接擊潰。他頭顱撞地,如一個崩潰的孩子般嚎啕大哭,眼淚轉瞬染濕大片的土地。


    故土、親人、族人、妻子、紅顏、女兒……


    原來他們都在。


    原來他從來沒有失去過……


    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大的恩賜與驚喜。


    但大喜的極致,觸動的卻是大悲。


    兩個世界,父女二人,同樣的跪倒在地,同樣的手抓心口,同樣哭得天昏地暗。


    天毒珠的世界,禾菱雙手捂唇,已是哭的梨花帶雨。


    “嗚……太好了……太好了……嗚嗚……”嗚咽間,她已是泣不成聲。


    “嗚哇哇哇哇!”紅兒則是放聲大哭,眼淚瓢潑。


    幽兒一臉迷茫的看著她們,不知所措。


    …………


    “這麽說來,劫天魔帝很早就把乾坤刺給了你?”


    雲澈足足嚎哭了半個多時辰,才逐漸的停止。


    直到此刻,他的眼睛也嚴重泛紅。雖然太傷他魔主威儀,但他並不願以玄氣抹去。


    反正,身邊隻有水媚音,再難看的樣子也都被她完整看去了。


    說話時,他的手輕捂著胸口……那裏不再冰冷,而是溫熱的跳動著。


    “嗯,很早。”水媚音點頭,她將乾坤刺捧起,用一根纖纖玉指輕輕的摩挲著。


    任何人看到她手中那根平平無奇,且毫無氣息的黑色尖刺,都絕對想不到,那竟是遠古傳說中七大玄天至寶排行第六的乾坤刺。


    “怪不得,之前你說月神帝其實根本關不住你,原來如此。”雲澈淡淡微笑。


    水媚音道:“但為了琉光界的安危,還有不暴露乾坤刺,我都是老老實實的被關在裏麵。隻有在確保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才偶爾用乾坤刺短暫溜出去幾次。”


    “雲澈哥哥,其實,魔帝前輩原本是想將乾坤刺留給你的。”水媚音忽然說道。


    對於這句話,雲澈倒沒有表露太深的驚訝。


    再平靜下來,再看水媚音手中的乾坤刺時,他的第一反應,反而是訝異著劫天魔帝既然沒有將它帶出混沌,那為什麽不留給自己!?


    畢竟她的兩個女兒可是在自己手上!


    空幻珠是公認的最強空間寶物,其強大在可以瞬間傳送,且不會留下任何可追蹤的痕跡……缺陷,則是誰也不知道會被傳送到哪裏。


    當年混沌之壁前,雲澈便是依靠奴化千葉影兒丟來的一顆空幻珠逃脫。


    當年藍極星外,抱著沐玄音遺體的雲澈也是依賴一顆空幻珠逃脫。


    記載之中,空幻珠的力量便是因乾坤刺而生。它在當世的存量已極其之少,且不可再生,用一顆便永遠少一顆。


    而乾坤刺,不但可以瞬切空間,不會留下任何空間痕跡,而且可以定向傳送!還可以隨時使用!


    這種在逃逸方麵強大到堪稱逆天的至寶,他實在想不通劫天魔帝為什麽沒有留給自己。


    何況,在諸神時代,乾坤刺本就是邪神逆玄之物。後來才作為定情之物,送給了劫天魔帝劫淵。劫淵則是將天毒珠送給了逆玄。


    他看著水媚音,凝心傾聽著。雖然心中很不理解,但他亦格外清楚,劫天魔帝如此做,必有著特殊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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