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事情過去三天,收場是展恬給閃婷買了杯子,而全班同學卻是知道了張靈洋怎麽為了平日裏沉默寡言的女生挺身而出,出手教訓了趾高氣昂的閃婷。而蘇瑟瑤利用舊交情,挺身而出幫兩個男生解圍的情景,也被大家傳的神乎其神。

    晚自習剛下,光澤正要和張靈洋一幫人興衝衝地要去打夜市。一個星期三次夜市的習慣已經完全恢複,碰到有遊戲活動,大家集體出動頻繁的時期,一個星期六天,六天晚上在網吧睡覺的可能是大大存在的。網吧門口有賣飯的,網吧裏麵有賣水的,還有廁所,隻需大聲叫一聲所需東西的名字,吃的喝的吸的就會馬上送到,出了上廁所需要親自挪動雙腿之外,其他時間盡可在舒適高檔的沙發上度過。一些強人,比如雨邊大刀和阿非他們,就經常一整天不出網吧,當然消費力度大的驚人,他們這一夥上網打遊戲的幾乎每個人都外債累累。光澤和張靈洋是例外的,一來他們玩的遊戲是新近推出的,各個相關厲害鏈接還不是很完善,所以除了花費買取上網時間,其他的倒不用花什麽錢買去裝備寵物之類的,再者兩人也不是整天都玩得昏天暗地的那種骨灰玩家,玩一陣子基本上就都厭惡起來,就此打住,等癮頭上來再去玩。

    老遠就看到蘇瑟瑤從後麵騎車趕來,先是不大說話跟在後麵四處打量的張靈洋看見了她,拍了拍光澤指指後麵提醒他,那一幫人很快發覺怎麽迴事,紛紛開始起哄。光澤也迴頭看了一眼,蘇瑟瑤神色中固然有些不常見的匆忙和焦急,可是一個打理整個家的人稍微忙碌一點並不算什麽,況且這也不代表跟他有什麽必然的關係,不知道張靈洋為何要拉了衣襟提醒他。

    果然,看見一幫人朝她怪笑著的男生,蘇瑟瑤停下車問光澤:“又去打夜市啊?”

    “嗯。”光澤說,“快迴家吧。”他說完就騎車載著雨邊要走。踩下腳踏的時候,迴頭看了一眼,蘇瑟瑤還站在那裏,像是在想什麽。光澤衝她笑了笑,就走了。她似乎並未察覺。

    剛剛過了夕橋,光澤突然停下車,說不想去了。坐在後座上的雨邊大驚問:“幹嗎不去了,你又犯哪根筋啊?”

    “沒事,突然不想去了。”

    “不想去也行,車給我留下。”

    光澤一愣,知道這裏離叢林還有相當一段距離的路,把他扔下不管也不行,就把車推給他,跑出老遠迴頭喊了一聲“把車給我鎖好”。說完話往迴跑的時候,猛然想起買車還欠著蘇瑟瑤一百塊錢,剛才該不會是找他要錢的吧,看她那神色確實像。不過心裏總也擱置不下這個猜測,大概是從未見她提起過關於錢的事,比如我的上衣多少錢,褲子買虧了多少,話費還剩多少。錢這一概念在她的生活裏究竟扮演著什麽角色,很難說清楚,無足輕重未免離譜,可若說上門討債光澤總覺得有些微微恐懼。因為如果這一假設成為事實,那麽他認識的炎夏裏的那個蘇瑟瑤究竟改變了多少,恐怕需要換一份心境來接受了。

    喘著大氣跑迴老街的時候,前街的路燈已經關了,被踩翻一角的地井蓋騰空後隨著他的離開落地,在空曠的街道上發出巨大的響聲。跑到西街和老街的交岔口時,光澤已覺得胸口像是堵著一塊石頭,氧氣的運輸循環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在他體內猶豫徘徊,一陣眩暈中,看的見蘇瑟瑤騎著車搖搖晃晃駛進巷子,等他喊出聲的時候隻剩下車尾閃了一下。

    喊完之後,他就抬腳一步步朝巷子走去,蘇瑟瑤的車頭慢慢露出來,繼而是她整個人。

    她跳下車目光微微向下傾斜著盯著光澤的臉,餘光落在了他從地井上跑過,濺滿汙水的白色球鞋上,灰色的休閑棉布褲子上也隱約可見斑駁的汙漬。他朝她逼近兩步,依舊站著喘氣不說一句話。

    “有事嗎?”

    “哦,沒事。”光澤喘息方定,蘇瑟瑤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從他衣服上的汙點看來,其來勢之迅急並非如他所說那般沒事地練習長跑,所以她還是略顯不自然地看著他不說話。

    “我是看你今天好像有事,所以趕過來問問。”他這樣說的時候,自覺這是一個連自己都沒法相信的理由,忙改口道,“我就知道我一不在,你就要走這條巷子,果然不出我所料吧,被我抓到了。”他說完自己先笑起來,蘇瑟瑤也附和著笑起來。

    他走過去接過車,說“走吧”。蘇瑟瑤坐上車問他他的車的下落。

    “留給雨邊了,他要去叢林,還有好遠。”

    “你從哪裏追迴來的?”

    “夕橋。”光澤說著又嗬嗬笑起來,“一步一個地井蓋,快得很。”

    後座上間斷的沉默讓他覺得她又要說出什麽讓他手誤無措的話來,就像那個晚上,她突然說起不知道外婆去世該怎麽辦。然而沉默結束,她開口講出的話卻帶著遺忘甜潤的嗓音:“你一般都有幾點睡啊?”

    “晚上嗎?”

    “嗯。”

    “說不定,看會書,困了就睡,有時候看到精彩的地方,就熬到一點多,有時候也就十一點。”

    “哦。”蘇瑟瑤哦了一聲,但其時間上似乎提前在光澤話語之前,也就是後腳跟上前腳的功夫。這讓光澤懷疑起她問他幾點睡覺應該是另有意圖。“一會幫我個忙行吧?”

    “你說說?”

    “算了,這麽晚你也不方便。”她這話說出口,光澤也不好再往下問,隻好騎車把她送到家門口。他把車遞還給蘇瑟瑤的時候,不由看了她一眼,她也抬眼迎上。“到底什麽事,說吧,跟我還客氣。”

    “那,那你進來吧。”

    光澤一愣,抬腳跟上了她,扶著車讓她拿鑰匙開門。由於已經是九月下旬,月亮已經升起的很晚,而且其亮度也不足夠達到太多實用的目的,光澤就騰出一隻手拿出手機,摁開鍵盤燈幫其照著鎖孔。由於是站在身後,他拿著手機幫她照亮鎖孔的時候,不得不將其胳膊環繞住她的身體。身子前傾,聞得到蘇瑟瑤身上氣味,有洗滌劑的清香,還有護膚品的氣味,很平常,沒有高雅低俗之分的氣味,純粹的隻為保護肌膚不受早上冷空氣的侵害,令人奇怪的是還有些許油膩氣息,大概是如她所說,經常下廚給貓狗做飯的緣故。果然鑰匙捅進鎖孔轉動發出聲音的刹那,裏麵傳出稚嫩的狗叫聲。

    門推開,一團毛茸茸的影子朝她身上撲過來,她隨手打開院子裏的燈,一條棕色的狐狸狗正挨著她的褲腿,高興地上躥下跳。她把腳一抬,斥了一句:“鬧什麽,迴去睡覺。”

    “把車放那了啊。”光澤看著紋絲不動的雪弗萊說。

    “嗯,你記性真好啊。”蘇瑟瑤開著房間門說。

    “嗬嗬,沒有什麽擅長的,就記性還過得去。”

    蘇瑟瑤把門打開後說:“進來吧。”

    等一下子亮起來,她的手從牆壁上的按鈕上落下來,房間裏微微的黴味讓他想起了張靈洋的家,本來是一個稍加收拾就能夠散發出融融暖意的地方,卻被他們這樣的懶蟲住得一股子怪味。不過他想,家的作用也許就是如此,沒有抱怨的承受主任給予的一切,偶爾想起才會將它痛痛快快的打掃一番。

    客廳足夠大,家具擺放的稀疏有致,不像有的房間,空間本來不大,卻大部分都被辛苦置辦起來的家具占據一大半,然人一眼就能看出起生活得局促和窘迫。由於隻開了前麵的燈,隻看得到近處的光景,一律棕漆木質靠椅,上麵放著像是她媽媽親手織就的坐墊,在燈光的映射下,分辨不出是黃色還是白色,總之其清潔大方的情調是讓任何踏入這個空間的人一覽無餘。

    “進來吧。”蘇瑟瑤又打開她的臥室門,拉開燈。一路上她似乎都在引導他“進來吧”,從那段沉默開始,她一直以一個由某種雙方都認可的禁忌封閉的不能輕率問出口的秘密吸引著他,“進來吧”,“越陷越深吧”。“你家跟張靈洋家真像。”他說出這句話隻為打破一直以來的沉默。然而她似乎根本顧及不上,在抽屜裏翻找著,爾後突然厭煩起來一般,把抽屜一下子抽出來,迴頭對光澤說;“坐吧。”

    環視了一圈僅有的一把椅子被她的身體擋住的房間。光澤剛要開口問往哪坐,就看見蘇瑟瑤掀起抽屜,把裏麵的東西嘩啦一聲倒在了地上,然後一屁股坐了下去。

    “坐啊,愣著幹嗎?”

    光澤笑起來說:“嗬嗬,待客之道。”蘇瑟瑤也笑起來,然而其笑容中卻不見半分情緒上的意味,完完全全是臉部肌肉的拉動。這是僅有一次她的笑容嚇到了他。

    “說吧,我們要幹什麽,淘金還是揀銀?”

    “這些你先看一下,是閃婷和歌爾飛送給我的東西,我要怎麽處理,現在?”

    光澤伸出手遲疑了片刻,才把手放在了一個黑色相框上,其中的照片已經不在。這個應該是幾年前的送禮內容,大概初中一年級的時候。

    “要把它們扔掉嗎?”

    “不知道啊。所以才找你來啊。”

    “估計你是想把它們扔掉,可是卻沒有那股勇氣,放在這也覺得渾身不舒服。”光澤把那些東西一一翻了個遍,大部分都是舊禮物,近幾年流行起來的應該都是立櫃頂上和床頭堆著的維尼熊或者瘙癢娃娃之類的大件針織品。

    “就是,拉開抽屜就看見,煩得很,扔掉吧,又覺得不合適。”

    光澤再次環視她的房間,其中氣味倒沒有什麽象征性的東西,給人的感覺無非是一個幹燥的通氣通風透光良好的房間,桌麵上積了一層灰塵,衣服除了床頭櫃上她前天穿著的對襟衫,其他地方均未見出現,鞋子想必除了床頭那雙拖鞋均也放在特定的地方。這並不是說房間收拾得有多齊整規則,從卷堆在床上的被子看來,給人的感覺倒是住在了裏麵平平常常,感覺不到難受和舒適,至於整潔與否主人則根本顧及不上,那不是她管轄範圍的事。

    “這些你不是放在抽屜裏嗎,就放裏頭不得了。把你平時要用的另換個地方,估計你沒事,也不會非拉開它看個究竟吧。”

    “那個能行嗎?”蘇瑟瑤眯起眼睛,滿臉疑問的看著他,“那樣不是還在嗎,還在我的房間裏啊。”

    “那你說怎麽辦吧,我對這個也沒經驗。”光澤說,“想扔不舍得,放著又煩的東西我屋子裏一件沒有,要麽有用,要麽我喜歡。”

    “課本呢?你別說你家裏連本教材都找不到。”

    “嗬嗬。”

    “嗬嗬,吹牛吹大了吧。”蘇瑟瑤笑起來,真的笑了起來。

    “這樣吧,你不是嫌放著煩嗎,就放我那吧,你想要的時候再還給你,這樣不是也沒丟嗎?”光澤又補充一句,“等你哪一天徹底忘了,吩咐一聲我納為己有就是了。”

    蘇瑟瑤聽著轉動起黑白分明的眼珠,不知道是否切切實實在想,反正是過了一會,爽快地迴答:“行,就這麽辦。”

    “打包。”

    蘇瑟瑤起身找來一個手指一碰就嘩啦直想的塑料袋,把那些東西一股腦地往裏麵掃,光澤忙止住她:“慢點啊,你不要了我還要呢。”

    裝完東西後已經是十一點半了,光澤提著包告了別,叮囑道:“早點睡啊。”

    “你把我的車騎走吧。”她追出來把鑰匙遞給他。

    “不了,沒多遠的路,你明天還要騎呢。”

    “沒事,我家離得近。”

    “越近越遲到,我看你也不是早起的人。”

    “哎呀,你廢話真多,讓你騎你就騎吧,要不你明天過來接我也行。”

    看著女生要生氣的臉,光澤還是笑著搖搖頭說:“多謝了,你那車我真的騎不習慣。拜拜,早點睡啊。”他說著已經跨出了大門,迴頭笑著朝蘇瑟瑤揮了揮手。

    走離蘇瑟瑤家沒多久,他的眼裏就漸漸蒙上了一層霧。提著幾十斤的東西走到家門口,竟然沒有任何感覺。胳膊上的麻木等他放下東西好一陣子才流傳進大腦,他脫了鞋,把手機放在桌子上,就此躺在床上,根本無心刷牙洗腳。窗外蟲子的叫聲在靜寂的夜裏格外清晰,像是縷縷精細的絲線,在輕輕撩撥他的思緒,使他清醒的像個深夜奔逃的罪犯,然而胸腔中堵壓著的渾重的感覺,卻將他整個人都壓抑得麻木昏沉。他努力說服自己那不叫作傷心,而是好比冷相對於熱,暖相對於寒的一種純粹意義上的官能感覺。

    十月八號是張靈洋的生日,光澤頭一次聽他提起。這是他所知道的張靈洋除了展恬和他的衣服外,第三大隆重對待的事情。先是買了棒棒糖在班裏發了,聽完一遍大家的生日快樂後,又在當天晚上自習下之後,也正好是禮拜六,請光澤他們吃飯。能請到的人很少,出了光澤就是展恬,蘇瑟瑤那天下午陪嫂子去醫院檢查請了假沒去,張靈洋就沒通知。可是點完菜結賬的時候,才發現帶的錢不太充足,這才想起蘇瑟瑤。

    “不如叫她來吧,她又不吃飯,一瓶可樂打發了。”光澤說。吃飯實行aa製(展恬除外),蘇瑟瑤來了不吃飯,但每個人二十塊錢絕對少不了她。

    “行,你打吧。”

    “怎麽我打,你生日,你打才合適。”張靈洋走出門去打了電話,過了一會嘟囔著走了迴來:“真不給麵子,非要問我誰在,我說了展恬和你都在,她才肯來。好像你倆過生日一樣。”

    展恬和光澤都笑起來。沒多久,蘇瑟瑤那張清秀的圓臉就出現在門外,探頭往裏麵看了一眼,才站來笑容走了進來。“這麽熱鬧啊。”

    “你來了才更熱鬧。”光澤說,“吃過飯了吧,應該。給你那瓶可樂吧。”

    “沒吃也不在這吃。”果不其然,蘇瑟瑤皺著眉打量了一圈幹淨明亮的餐館,說,“你還真了解我,給那瓶百事,壽星?”張靈洋笑著喊了服務員,加了兩瓶可樂,打開一瓶遞給展恬,一瓶給了光澤。

    “你們兩個喝酒啊?”蘇瑟瑤瞪大眼睛盯著光澤問。

    “可不是嗎?”光澤說,“沒事的,少喝一點沒事的。”正說著,服務員把菜端了上來,眼看先前叫的三瓶啤酒已經完了,光澤了又喊了三瓶。

    “我也喝。”蘇瑟瑤喊道,“啤酒我也能喝的。”

    “行,給你倒一杯。”

    “不,我要一瓶。”她爭執道,“展恬,你喝不喝,啤酒喝起來很舒服的,一瓶喝完,有點暈暈的,很好的。”不等她說完,展恬已經笑著搖了搖頭:“一會還要迴學校呢。”

    “迴什麽學校,去住我家,就我一個人。”

    展恬還是笑著搖頭作答。蘇瑟瑤今天的興致似乎頗高,百事放在一旁,開始喝酒說話,晚上的人本來就少,她清涼的嗓音的響起來,整個餐廳似乎都是她一個人的說話聲。一會那張靈洋開玩笑,一會又誇展恬手巧,做什麽像什麽,不像自己手笨,人又笨,不善解人意。

    “長得也不怎麽樣,胖得跟企鵝一樣。”

    她這句話說完,光澤終於忍不住把目光凝注了她臉上。顯然是喝醉了,他和張靈洋第三次要的四瓶酒,自己那兩瓶,她一個人就喝了一瓶多。鬆散的頭發有些亂,垂下來在泛紅的臉上投下絲絲陰影。光澤一把按下她拿起往嘴邊送去的酒杯:“你還真能喝,我都沒喝多少。”說著把酒倒進自己杯子裏。

    蘇瑟瑤定定地看了他幾秒,突然看了拿出手機看了一樣說不早了,要走。張靈洋也想起來學校的大門十點半落鎖。“光澤,你把小瑤送迴去,我把她送迴學校。”張靈洋站起身,“她”顯然指的是展恬。

    “要不展恬今晚別迴學校了,去和她一塊住吧,你看這醉的。”

    蘇瑟瑤站起來走出門去,一陣冷風忽的一下鑽進領子裏,還稍微清醒些的頭腦一下子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摔在飯店門口,光澤早知道喝酒的人一見風會這樣,早跟上去扶住了她。

    “我不去,不去。”展恬連連搖頭,看來是真的不想去蘇瑟瑤家裏睡。

    “沒關係,還有二十分鍾呢,夠迴學校了。”張靈洋說。

    “那展恬把她的車騎走吧,我一個人扶著她怎麽也推不走兩輛車。”

    “她不會騎車。”

    光澤苦笑一聲,喊了飯店老板出來,問他車能不能先放在這裏,一會過來拿。老板斜眼看了蘇瑟瑤,看她醉的樣子,似乎知道這樣扶著她迴家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趕迴來,忙搖頭拒絕,說是飯店一會就打烊,怕是不能停放了。

    展恬看見這種情形,就走進來說:“要不我幫你推迴學校吧,明天你們再過來拿。”

    隻有這樣了,光澤說:“那你可小心點,別磕著自己了。”

    “沒事的,有我在呢。”張靈洋接過話說。光澤笑著點了點頭,一手架著蘇瑟瑤,一手推著自己的車走了。

    醉得東倒西歪的蘇瑟瑤扶起來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光澤左手扶著車,右手使勁架著她的胳膊腋窩處,連他自己都覺得力氣之大,如果換作平時清醒著的蘇瑟瑤,早就痛得叫出聲來。能隔著衣服感到她滾圓的胳膊在他手中,被擠壓得形狀不堪。可是醉酒中的女生,似乎對什麽都不在乎,隻是低著頭,任憑頭發散亂在額前,跟著光澤的腳步一下下往前奔去,目的地在哪,她的頭腦中沒有任何主觀的定位。

    光澤也想把手裏的力氣減小一點,可是稍一鬆手,蘇瑟瑤就要往地上倒。他也想從後麵繞過去扶住她的整個身體,那樣不僅他省些力氣,她也會好受些,可是那樣勢必是他攔腰抱住了她,她攤倒在了他懷裏。他從沒那樣想過,或者說沒有作好接受那種狀況來臨的準備。就像雨天來臨時,他會準備好迎接陰沉天幕的心情,而當夏季瘋狂逼近時,他也會準備一份應對整個炎夏的方法。扶著女生趕迴她的家的路途中,他莫名其妙地由一連串的問題上,想到原來自己是這樣一個難以存活的人,身上有那麽多的棱角,與現實格格不入的斷層。

    眼看就要走完老街,蘇瑟瑤突然抬起頭,斷斷續續地說:“吐,我要吐。”光澤連忙停下腳步,鬆開左手,自行車嘩的一聲倒在路旁,他左臂伸出,從她胸前繞過去,讓她靠著站穩,右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起來。然而蘇瑟瑤隻是幹嘔了幾下,並未吐出,光澤就保持著姿勢等她吐出來。

    好大一會過去,蘇瑟瑤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像是睡著了。光澤就開口問她:“還吐不吐?”

    “吐……”然而她嘴上這麽說著,身體還是緊靠在他臂彎裏,沒有半分動靜。

    光澤不由嘟囔了一句:“沒見過你這樣醉酒的。”說完一手緊扶著她,一手彎腰拉起自行車,繼續向前走。已經是累得滿頭大汗了。走到老街胡同時,巷子口稀薄燈光的照映下,樹影零零落落地打在地上,眼睛有些不好的光澤眯起眼睛盯視了好半天,才確信不是人影。這才抬腳往前走去。直到抵達蘇瑟瑤的家門口。他把她轉過身,自己背靠在大門上,而蘇瑟瑤則躺在他的胳膊上。他鬆開手,單車再次倒地,裏麵傳出響亮的狗叫聲,光澤仔細聽著裏麵四躥騰躍的動靜,大口地喘著氣。這次不管怎麽聽,那連天的狗叫聲都不再帶有任何稚嫩的意味。

    休息了一會之後,他毫不客氣猶豫地伸手解下了她腰間的鑰匙,一個一個往鎖孔裏捅,門開得時候,蘇瑟瑤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光澤忙伸手去扶她,隻聽嘩的一聲,她啊了一聲,就吐出一通氣味刺鼻的汙穢。光澤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輕輕拍著,別過臉去。

    “不勝酒力的人以後就不要逞能了。”他自己嘟囔了一句。不想吐過之後的蘇瑟瑤就醒了幾分,舌頭僵硬地迴應他道:“我沒……有醉。”說著要伸出手把光澤推開。一股惱意在他心頭騰起,他扔下車不管,雙手環腰,把她抱到家門口,開門,開燈,開門,開燈,然後一下子把她扔在了床上。

    不料他正怒氣衝衝地把被子拉開蓋在她身上時,蘇瑟瑤說的一句話卻讓他不由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她閉著眼睛,輕輕吐出幾個字:“光澤,你……人真好。”

    “是嗎,沒把你摔疼是吧。”說完就走出去,把自己的車拖了迴來,想著一會就走,也懶得扶起來,就關了大門,進來料理蘇瑟瑤。果然,她應經將被子踢開,閉著眼睛本能地脫著衣服。平時睡覺的習慣。光澤大步走上去,按住了她的手,把被子再次拉上去。

    蘇瑟瑤使勁提了兩下,沒有奏效,就生氣地大嚷起來:“你幹什麽,我都熱死了。”這句話倒是口齒清晰,乍聽起來不像是醉酒如此的人說的話。

    “那好,你脫完衣服,記著蓋好被子,我要迴家了。”

    不知道她聽見沒有,隻是不說話,過了好一陣子,突然悶聲哭起來。

    可能是長時間沒有這麽哭過,也可能是根本沒有如此傷心地哭過,因為某種原因,生活中從未出現過需要哭泣的情況,甚至給自己傷感的煽情素材都未出現過。不得不承認生活中的確委會出現如此情況,因為特殊的環境情況,造成一種與現時生活極不協調的人的狀態。就像蘇瑟瑤,出生以來就生活在外婆身邊,雖說自己家裏當時相當困窘,可作為銀行骨幹的外婆家裏畢竟富裕,而且那時年紀還小,心靈上哪怕有過些微的疑惑和迷惘,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其中的困惑早已消褪的不見蹤影。成長過程中,還是因為環境的原因,美滿的家庭沒有給過她過多的刺激。甚至自己的身體都沒有出現過多麽棘手的問題,即使在女孩最為關鍵的階段,讓人抓瞎的情況沒有出現,該來的來了,外婆合理地稍加解釋,便不再害怕,任其自然發展。就這樣,她像一株野草渾然不覺地長到了十七歲,十七年裏記憶跟色團和光影堆疊的現實世界沒有什麽兩樣,足以引發思考的東西少之又少。ok,一個特殊的作品在生活的疏忽中自其指尖縫隙偷渡到了世間,纖塵不染,混沌清新。可是這畢竟是個紛繁複雜以至任何人都必須全付精力去應對的世界,那麽女孩的生命中自然而然就出現了一片未經任何風雨吹蝕過的完美殘缺之地。相對於別人的殘缺是完美的,相對生活的嚴肅即是殘缺的。

    哭聲沉悶嘶啞,跟平時笑起來附帶清脆怡人笑聲的女孩判若兩人。太久沒有哭過,她不得不在這個夜晚練習哭泣。

    倔強頑固的哭聲每次隨著唿氣吐出,站在一旁的光澤就要把心揪緊。他隱約知道她為什麽突然哭起來,卻隻能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直到手機的短信提示音響起,蘇瑟瑤掙紮著要坐起來看短信。光澤幫她打開手機鍵盤鎖,遞給她說:“是張靈洋的,估計是要打電話給我,我手機關機了,她就給你發了短信。“

    蘇瑟瑤看了一眼確定之後,又躺下去,光澤迴了短信說已經到家了。

    “以前從沒聽說過張靈洋還有生日。”蘇瑟瑤突然開口,她全身都躲在被子裏,之後頭露在外麵,因為哭得太久,鼻子和嘴唇都因為用力而通紅。

    這個光澤也不再驚訝,他已經從蘇瑟瑤身上知道生活中存在著這一事實,即不管是何種洶湧的生活潮流中,都會因為某種特殊情況出現那麽幾種特殊的人。張靈洋此前的生日一直被大家忽略即是第二例。

    “他今天過生日讓你有些意外嗎?”光澤把手放在那張房間裏僅有的灰色鐵質椅子上。

    “他也是今天的生日。”蘇瑟瑤說下去,“我還給他發了短信,他一直沒有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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