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紅星對這次招幹滿有信心,因為所考科目語文、數學兩門是自己的強項,政治科目也拉不開分,不要說考招幹了,就是考大學,如果光比這三門課成績也絕對優秀。沒能考上大學是因為外語偏科,光這一門就比考得好的同學落後四、五十分。


    總遺憾自己生不逢時,如果早生幾年考大學不考外語多好!現在招幹考試終於不用考它了,所以隻需將法學概論學好應該就能考出好成績。


    母親知道兒子性格,最有效的方法是和韓紅星講道理:不能再瞎跑了,上次大學沒考上,托人、花錢都沒用,現在有個這麽好的機會,一定要好好珍惜,就是仙女下凡,也將她先放一邊。


    每次聽母親嘮叨總感覺言語不合有代溝,盡量沉默以對,這次卻跟母親一個想法。經曆已告訴自己,得有個職業才具備談戀愛的基本條件,才能將戀愛談好。於是主動跟母親談:一定珍惜好這次機會,將複習迎考作為頭等大事,不過,如果考上了不要幹涉自己戀愛。母親此時的心態是隻要考上什麽都好說,也知道兒子這樣說就會這樣做,放心地去了。


    招工、招幹必須有城鎮定量戶口,複習班裏多數同學來自農村,隻能在邊上羨慕。班裏停學考招幹的有5個人,郭根盛報了稅務局,蔡毅文報了法院,兩個女生與男生不接觸,不知道她們報哪家。


    報過名拿迴考試資料就開始學,除了吃飯、睡覺,其他時間都躲在房間裏看書,直到星期五晚上,韓紅星跟母親說今晚有事出去,明天盡早趕迴來繼續學。


    母親將兒子這幾天的表現看在眼裏,也知道兒子為迎接考試已入了神,還有向她請假是尊重,就是不請假也一樣能走,因此雖擺出難看的臉色,卻沒強行阻止。


    從見到王書玲第一眼起,不管她當沒當自己作朋友,從沒有過像這迴這樣連續5天沒見麵,心裏想得特難受。騎著自行車往新東村去,一路上細品愛一個人的滋味:總想跟她在一起,腦海裏每時每刻都閃現她的言行舉止、音容笑貌,越想越希望早點見到她,形成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吃飯時會想到她也吃了嗎?睡覺時會想到她也睡了嗎?她的心情好嗎?上下班路上安全嗎?種種的放心不下讓人無盡牽掛,你會突然發現,原來一個完整的你已變成了半個人,隻有當你和深愛的另一半在一起,你的心境才能平複,你的靈魂才能慰藉,你才可能沒有掛念。


    到新東村已近八點,多數人家已關門睡覺。敲她家門,王書玲打開門又快速坐到被窩裏,隨手披上棉襖。韓紅星進到房間,不顧一切到床邊去摟她、吻她。她稍作抵抗便選擇順從。


    “不許你來時天天往這跑,允許你來怎麽卻不來了?”王書玲提出疑問。


    “我冷。韓紅星還想像上次一樣往床上坐,王書玲這次往上堵,堅決不允許。


    以為她氣自已幾天沒來,連忙將報名與學習的好消息與她分享,說完消息,韓紅星又想往被窩裏鑽,王書玲發急:“上次沒辦法才躲被窩裏說話,結果被討盡了便宜,下次決沒有機會!”見她態度堅決,韓紅星隻得作罷。


    不能總整夜地熬,韓紅星被趕到東邊房跟她弟弟睡,第二天早上,王書玲到石橋口買些蘋果,叫韓紅星跟著她到二嫂家賠禮,理由是二嫂在家威信高,不去打招唿她麵子上過不去,將來關係難處。


    下午臨迴家時,韓紅星說要抓緊時間學習,沒時間過來,讓王書玲三天內送到黃海鎮給他看,免得想她難受。上次她媽為限製王書玲談戀愛,已替她將請假到春節,螺絲廠廠長是她大舅,假好請。


    迴家後,韓紅星繼續看書,迎接招幹考試,可家住西隔壁、同為高考落榜生的陸如蘭卻因為定量戶口未能及時辦妥,白白失了參加招幹的機會。


    陸如蘭在家排行老四,她父母一心想要個兒子,卻生出六個千金,後因計劃生育才沒繼續生。她外祖父原本是個大資本家,公私聯營時因抗拒政策受到打壓,她父親原是做燒餅的手藝人,後來取締個人經商,被安排到鎮裏的蔬菜社當社員,家裏人全是定銷戶口,雖供應糧油計劃,但與城鎮戶口的待遇不同,三個姐姐找工作隻能進鎮屬小集體,縣屬大集體和全民企業進不去。


    陸如蘭和韓紅星同年生,還是初中同班,上高中時她考到二中。前幾年上麵搞平反,她父母不停地跑,期望替外祖父落實政策,但因年代太久找不到平反依據,最終上麵隻照顧她家二個定量戶口名額。三個姐姐都已嫁人不談,還有姊妹3個沒法分二個名額,因此他父親想再追個名額下來將三個女兒一起轉為定量戶口,現在突然開始招工招幹,才急急忙忙替陸如蘭轉戶口性質,一個手續接一個手續辦,剛轉好戶口還沒趕上轉糧油關係,那邊招幹報名就結束了,好在招工報名還有時間,緊著時間辦糧油關係還能趕上報名。


    常有初中女同學找陸如蘭,也會結伴到韓紅星房間裏坐,以前一句話沒說過的女同學,現在反能扯出許多話題來。女生大了都不害羞,有時大家在一起時,也相約去看電影,韓紅星認為有時間去看電影還不如在家裏看電視。


    第三天下午王書玲來,不承認是送給韓紅星看,說是父母灘裏養的魚結塘了,叫帶兩條過來,順便買些白糖和香煙帶迴去,買的量大,要韓紅星幫忙送迴去。按王書玲要求,東西直接送到灘裏魚塘邊。


    魚塘由人工開挖,二十米寬的河挖成長1000米,寬500米的長方形,將塘裏挖出的土堆在外側圍成堆,河中間的灘地形成幾百畝的小島,水滿時魚可以遊上島吃草。魚塘周圍全部是蘆葦灘。


    晚上的灘裏漆黑一片,遠處偶爾的狗叫聲襯托著灘裏的靜,靜得能聽到天地的唿吸聲。擁著心愛的人漫步在寂寞的灘裏,感覺到的不荒寂,而是二人世界的美妙!韓紅星想去更深的曠野感受新奇,王書玲堅決阻止:跑了一天太累,明天結魚塘還得幫父母忙活,還有在父母這邊兩個人不能在一起太久。


    第二天醒來時,魚塘口已站滿了人,有雇來的工人,有自願來幫忙的親朋,還有等著收魚的販子和看熱鬧的閑人,連海裏的、灘裏的鳥也密密地聚過來湊熱鬧,尋機叼一條魚蝦。結魚塘比過年還熱鬧,王書玲已開始忙午飯,鍋少人多,得燒出幾鍋飯來讓大家輪著吃。


    魚塘河道的每個拐角處都攔了壩,將整個塘隔成四條河,前幾天已拉了三條河,今天還剩最後一條。將拉網在河的一端放入,兩岸各站十幾個工人將網往另一頭拉,然後收網取魚。塘裏養的主要是青魚和鰱魚,喂的是灘裏割的柴草,三年結一次塘,一般青魚六斤左右,鰱魚三、四斤重。


    結完塘的河段水已放得見底,三、四個有經驗的漁民正在塘底找尋甲魚和鰻魚。他們僅憑肉眼觀察汙泥裏的動靜與痕跡,就能區分哪些是小魚小蝦,哪些是甲魚和鰻魚,並將它們逮住。灘裏的魚塘鰻魚特多,還有甲魚,昨晚已看到被逮住的野生甲魚,最大的殼比臉盆底大,爪尖像鉤一樣銳利。


    不同於夜晚的沉寂,灘裏的白天詩意盎然。高高的藍天潔白的雲,將整個世界顯得幹淨,天上太陽懶洋洋地張著臉,無視寒風的唿吼;空中,海鷗飛翔,白鷺成行,覓食的鶴群就在數米開外漫舞;曾經一望無垠的蘆葦己被割好捆好堆成垛,靜靜地候著買家,空留下密密麻麻的蘆葦根,等待來春發芽;最熱鬧的是魚塘這邊,魚已被合圍在拉到盡頭的網裏,工人們有的在水裏用網兜將魚打到岸邊,有的在岸邊分揀品種與規格,有的用筐將它們往岸上抬;岸邊的人們邊看熱鬧邊估算著收成,等著拎二條魚迴家;岸上的販子忙著驗貨、計重,將魚往水車上抬;最忙的是王書玲的父親,裏裏外外全靠他張羅決斷。


    父親五十多歲年紀,海風吹黑也吹皺了臉,常年的辛勞佝僂了瘦弱的腰身,灘裏的寂寞讓他離不開香煙,除了吃飯、睡覺,嘴裏總叼著它,這種習慣練就了他能叼著煙吐痰。在新東村,上至八十三,下至手中攙,看到他都會恭恭敬敬叫一聲王爹爹。


    聽王書玲說過,父親受人尊重源於他忠厚的為人。父親從小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後來投親才在新東村落了腳,十幾歲就被派在灘裏看護蘆葦。父親老實、勤勞,年輕時人也長得帥,被做鎮長的外公看中人品,與母親成了家,後來還入黨做了村幹部,但仍堅守沒人肯去的灘裏。父親心地善良,在灘裏碰到認識不認識的人,白天留人家吃飯,晚上留人家住宿,遇到有村民路過灘裏,父親無論如何要拎兩條魚給人家帶走。


    吃百家飯長大的經曆成就了父親與人為善、逢人必尊的性格,每個人都能在父親這裏得到尊重,因而,父親能得到每個人的尊重。灘裏住得久了,父親不習慣住家裏,沒辦法母親隻好過來陪。天道酬勤,後來村裏按鎮裏要求在灘裏挖了魚塘搞承包,可村裏人隻會出海捕魚卻沒人養過魚,不懂行情沒人敢下手,隻好以象征性的承包價請住在灘裏的父親嚐試著養魚,身為黨員的父親才按村裏要求承包魚塘,沒想到養魚發了家。灘裏還有蟶、蛤蜊、蟛蜞、海賴子,等等東西,以前隻偶爾捉些迴家改善夥食,現在哪樣都值錢,灘裏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有什麽東西父母了如指掌,做這項副業的收入也相當可觀。


    這幾年村裏的灘也開始搞承包,將蘆葦灘劃成一片片區域,各個區域多少錢明碼標價,誰花錢押這片灘誰去收割蘆葦,自負盈虧。父親在灘裏轉了大半輩子,哪個地方的蘆葦長勢好哪片灘多少錢能押他心知肚明,每年押灘也能穩賺錢。家裏處處來錢,錢多了王書玲也跟著沾光,母親手縫裏**錢給她照應弟弟,每年都能攢幾百元私房錢。


    到了下午,王書玲用蛇皮袋逮了個5斤多重的甲魚,又放進幾條鰻魚,準備迴家。母親知道這些魚是拿給韓紅星,又往蛇皮袋裏加了幾條鰻魚。


    迴來的路上,王書玲說兒女們到魚塘拿魚父母全舍得,如果是外人,母親見父親太大方不僅不會動手幫忙,還會冷臉。母親最舍不得父親,守在灘裏大半輩子,有了魚塘後更是辛苦,每天割草喂魚從早忙到晚,夜裏還要出來巡視,怕魚塘裏出現意外情況。外人隻知道養魚人賺到錢,卻不知道養魚人掙的全是血汗錢。


    到王書玲家,韓紅星想明天迴去,理由是從昨天到現在雖在一起,卻連個親熱的機會都沒有。王書玲不允許:鰻魚在袋子裏,不早點帶迴去,死了就是大損失。


    到家的第一件事是將魚安頓好,母親還沒下班,韓紅星用洗腳的木盆放了點水,將蛇皮袋裏魚倒進去,見了水的鰻魚繞著盆底翻轉攪動,好不容易數出數量是十條,那甲魚伏在盆裏藏脖露頭,黑白相間的小眼放著森冷的光。甲魚在黃海鎮不希罕,可這麽大的卻少見,韓紅星用網兜將甲魚過秤,五斤八兩。母親下班迴家,看到魚嚇得往後躲,連訓斥兒子在外玩昏頭都忘了。母親怕蛇,看鰻魚和甲魚頭都像蛇,因此不敢靠近。


    聽說有這麽大的甲魚,鄰居們都來看希奇,大家估算市場價,這麽大的野生甲魚得朝四百元去,10條鰻魚20斤左右,上街買得花八百元,就這十數條魚的價錢就超過兩個強勞力不吃不喝一年工資!


    人人感慨這世道變化太快:鰻魚和黃鱔都看得瘮人,不過那黃鱔吃了能補血,漲了身價還能理解,這鰻魚沒有佐料燒出來腥膻,原本在不缺魚吃的黃海鎮根本擺不上桌麵,現在突然就這麽貴!還有那甲魚,小時候韓紅星經常見父親將2號縫衣針磨得兩頭尖,中間用釣魚線扣牢,針上串一小片新鮮的生豬肝隱去針尖,便製成甲魚鉤,晚上到河邊將它投到水裏,岸上隻需將釣魚線扣好,十隻釣放下去第二天總能釣到幾條,也賣不了多少錢,隻為取魚樂趣而為,每次父親將甲魚釣迴家還被母親抱怨,從未有人將甲魚當過好東西,現在卻也成了吃不起的高檔貨。奶奶叫扶她出來看,稱七十多歲也沒見過這麽大的甲魚,認定它已成精,不作興吃,吃了會有報應。


    大甲魚也引來了左隔壁鄰居秦書記父子。秦書記在西邊罾塘鄉做書記,記不得他來串過門,印象中他總滿臉威嚴,母親見秦書記來,急忙搬椅子請他坐。和秦書記一起來的是他二兒子秦大功,他是和大哥一起長大的發小,與大哥一年招工,在軋花廠上班。


    秦大功跟母親說就要過年了,想將這條甲魚買迴去,新年裏招待客人好看。母親看到甲魚害怕,巴不得早點出手,在鄰居們的攛掇下以300元成交。


    等鄰居們散去,韓紅星想燒一條鰻魚嚐嚐,看它憑什麽就那麽值錢,母親不敢碰鰻魚,因此以前不值錢時家裏也沒吃過。


    聽兒子說要吃這麽貴的魚,母親堅決不許:“一條鰻魚就那麽幾筷子,便吃掉兩個月工資,隻有敗家的人才舍得,換成豬肉可買二、三十斤,夠全家人足興吃幾天,將鰻魚賣了買肉吃合算。”


    韓紅星不以為然:“人家秦大功家為招待客人好看花三百元元買甲魚都舍得,自已家現成的不用買怎就舍不得吃?”


    母親嗤道:“你人小到底傻!跟他家鄰居幾十年,沒見他家這麽大方過,他家是做出話來說,其實是將魚買迴去送禮。”


    提到送禮,為上大學和母親送過一迴信封,家裏也有人來送禮,都是想到工地掙勞力錢的農民,送來的是一簍青菜、兩捆大蒜之類。母親最羨慕秦書記家常有人送厚禮,三十晚上放過關門鞭了,還有人將米、麵、油、花生這些值錢東西往他家送,吃不完還偷偷地賣。以前家裏供應糧不夠吃時,母親也從秦師娘那兒買過,秦師娘既想用吃不完的糧食換錢,又怕買她家糧食的街坊嘴不穩,泄露她家將這些東西賣錢的事,弄不好會定她家貪汙罪,讓秦書記挨批挨鬥,因此賣糧食給母親時先算出值多少錢,卻不敢收,隻說是借糧食,等過了一陣又說家裏手頭緊,再從母親那兒借錢,將她該得的賣糧錢要走,以此躲避被運動整上頭。


    母親希望韓紅星上大學,也是期盼兒子能當上幹部出人頭地,能過像秦書記家那樣有人送禮的殷實日子。讓韓紅星想不通的是,秦書記家是收禮的人家,他那麽威嚴、那麽有地位,也需要買甲魚送禮?


    第二天一早,母親叫父親將鰻魚到菜場批發給販子,換迴了六百多元,真的剁塊肉迴來改善夥食,並跟韓紅星說賣魚的錢先替家裏還徹房子欠的債,等將來結婚時再將這筆錢拿出來用,但跟那個鄉下小丫頭就說魚被分給親戚朋友吃了,如果知道被賣了會沒麵子。


    母親將魚賣了又怕丟麵子,麵子是母親的命根子,教育兒子們要堂堂正正做人,要不全家沒麵子;希望韓紅星考上大學,全家有麵子。要麵子、有麵子、給麵子也是人與人交往的底線,秦大功買甲魚送禮卻編出緣由來其實也是要麵子;王書玲帶著蘋果催著韓紅星一起到二嫂家是考慮對方的麵子;牛剛將68元的鞋賣給韓紅星30元是給麵子;一條邊五戶人家做鄰居,每個人都希望自家最有麵子。其實,人何嚐不是為個麵子而活!


    一條邊五戶人家的20個子女中,最有麵子、最出息的是西邊馬家的馬如飛。馬如飛下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高中畢業後下放,好在下放在本縣,黃海縣是農業縣,接納全國各地來的知青,馬如飛被下放在離家隻四十裏的五.七農場,在農場吃不飽飯就隔三差五晚上跑步迴家,弄口吃的第二天再趕早跑迴頭,經常這樣竟練出了能跑的特長。恢複高考後,他第一年就考上了體育學院,現在當二中體育老師,是這一片人家中唯一的本科生,特受人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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