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嘴角勾出淡淡的笑:“若我不讓呢?”


    雲兮凜冽道:“那雲兮隻有得罪了。”說話間一把劍已直刺過去,擊在冥刀之側。玄冥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逆天而行,親下地府搶人,雲兮你可想清楚了?”


    “自然。”雲兮答的爽快。


    “若是失敗了呢?”玄冥眯起眼看著他。


    “若是失敗…”雲兮長長舒了一口氣,“我願與她同受火煉之苦。”


    “好——”玄冥將刀緩緩舉起,“那麽你就為她來戰一場吧!”


    玄冥作為冥界右使,已位列上仙許多年,無論是仙法或是刀術都算得上翹楚。雲兮與他這一戰並不占上風,即便雲兮最終勉強贏了他去,也必定要耗費許多時間。想到此,雲兮使劍便使得有些急躁,漸漸地便落了下風。


    玄冥一雙眼睛深邃無底:“雲兮,你掛念太深容易亂了章法,既然打算放手一


    搏便好好地耍上一迴,免得日後多了悔恨。”


    雲兮凝了凝神,心中穩定了一些,一把劍開始使得風生水起。玄冥嘴角扯出一個不易覺察的笑容,刀下虛晃,竟露出一個破綻來,雲兮瞅準機會,龍淵劍刺中玄冥的刀柄,冥刀應聲落地,發出當啷脆響。雲兮不敢耽擱,從橋上一躍而過,身後的玄冥捂著被震麻的手臂,望著雲兮離去的方向輕輕地歎了口氣。


    三生石邊,青衣綠裙的女子帶著感慨將今生之事看完,石上又漸漸現出了前世之景。


    前世之事與夢中所見竟然分毫不差。


    杏花煙雨的江南,白衣男子手持一把紫竹柄的傘在對岸遙遙等待。


    初雪輕寒的京城,白衣男子手持一把紫竹柄的傘在宮牆下靜靜等待。


    白衣男子一臉無辜:“姑娘,你怎可隨便認相公?”


    白衣男子有點囁嚅,言語間透著猶豫:“剛才我說的‘有了心中牽掛’,你可明白?”


    白衣男子在前方快步行走,手中的小麵人若隱若現。


    白衣男子在長長的石階上緩步行走,語氣中帶著不舍和無奈:“青兒,我走了,你要保重。”


    有溫暖有蕭肅,有重逢有分離。人生三百六,青絲換白頭。那些過往,秦青一點點地記起,她失神地跑向三生石,向石階上漸漸遠去的人喚道“別走!”


    那人頓住腳步,緩緩迴過身來,赫然是雲兮的臉。


    與此同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秦青身後響起:“青兒——”


    第84章 百花鎮


    本卷題記:人易老,事多妨,夢難長。一點深情,三分淺土,半壁斜陽,但願那月落重生燈再紅。


    說起秦青的前世,其實是一筆諱莫如深的糊塗賬。按時間算起,秦青那個時候應該還是條道行極淺的小蛇妖,本來的,作為一個妖怪為了修行到人間去曆練一番倒也無可厚非,掌管命運的司命本應該兢兢業業地在簿子上好好將她這一世規劃一下,但其時司命仿佛趕時間似的隻寫了寥寥數筆,但這寥寥數筆又十分狠辣,寫的是秦青這一世需曆盡人間極苦,受愛別離求不得之痛,孤獨終老。


    前世之事在三生石上展開的同時,秦青突然被一股力量吸入石中,在進入的一刹那,手中一暖,身後的人已握著她的手一同進到了前世記憶之中。秦青看了看身後的人,眼淚汪汪道:“小白——”


    雲兮攬住她:“對不起,我來的遲了,沒來及阻止他們。”


    “小白,他們說今日是你大婚。”秦青哭得不可抑止,“那你還跑來幹什麽?你這樣會錯過吉時的…”


    雲兮氣不打一處來,扳過她的肩膀:“大婚?沒有你我和誰大婚去?!”見秦青哭聲小了點,方才放緩了語速,“你上次去南海看到的隻是他們仿著我的樣子做出的人偶,你看你是不是要勤加修行,假成那樣都沒有認出?”


    秦青抹了把淚,委屈道:“天南地北四海八荒都知道你和詔蘭仙使大婚,我怎


    知有假?”


    雲兮揉揉她的頭發:“好吧,受委屈了。”說著又從懷中掏出被秦青丟下的護身玉牌在秦青麵前晃了晃,“這個都敢扔掉?你是不是好久沒關禁閉了?”


    秦青愣了愣,訕笑道:“這個是不小心從脖子上滑落的…”


    雲兮將玉牌重新戴上秦青的脖子:“你再滑一個給我看看。”


    秦青“嘿嘿”笑著,腳底抹油就要溜,被雲兮一把拽了迴來:“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可以隨便跑的?”


    秦青這才抬眼看了看周圍,茫然道:“很陌生,我們在前世?”


    雲兮點點頭:“確切的說我們在前世記憶中,在這裏沒有人能看的見我們,而我們也就像…唔,怎麽說呢,像影子一樣的存在。”


    秦青撓撓頭:“還出的去麽?”


    “不知道。”雲兮想了想,“不過我私闖冥府這麽大的事,就算我們自己不出去,也會有人把我們提溜出去的。”


    那一世,他叫雲雪岸,她叫蘇青桐。


    那一世落在一個叫做雲龍國的地方。雲龍國都城外有一座百花山,百花山腳有一個百花鎮,鎮口的一座不大不小的茶樓有個俗氣無比的名字喚做百花樓。秦青的前世蘇青桐非常不才的便是在這座茶樓裏做一名唱曲姑娘。


    其實她並非一個天生的唱曲姑娘,她本是相爺府上的小姐林依依的貼身丫鬟,這個林依依芳名在外,被雲龍國主相中封為了安遠公主,擇日便要嫁到關外。林依


    依是林府的獨女,寶貝疙瘩一樣地養著,此次聽說要和親,便整日裏在家以淚洗麵,後來見以淚洗麵用處不大,便開始投湖上吊,這樣一來,林府的夫人便吃不消了,索性與這個女兒一起投湖上吊。夫人小姐在又一次投湖上吊未遂後,林府老爺受不住了,在想了兩天兩夜後,終於想出一個李代桃僵的法子,將她這個丫鬟冒名頂替代林依依去和親。


    結果人算不如天算,蘇青桐在和親的路上被不知底細暗自傾慕林依依的林府護衛長李常給錯救了下來,好在李常是個實在人,救人幹脆救到底,自己一個人頂著嫁衣將追兵引開,蘇青桐才得以有了喘息之機,一路奔逃來到了城郊的白花鎮。


    進到白花鎮時蘇青桐已餓得前胸貼後背,想也沒想便挑了最近的一家茶樓走了進去,叫茶樓的小廝上了茶水並八碟點心,吃得滿滿當當打了飽嗝後,才非常坦然地對小廝說了句:“沒錢。”茶樓的小廝捋著袖子,盯著蘇青桐那人畜無害童叟無欺的眼神看了片刻,扯開嗓子喊道:“來人啊,有人吃東西不給錢啦!”話音未落,後堂刷刷刷跑出好幾名大漢來,個個摩拳擦掌地望著蘇青桐。


    蘇青桐往後縮了縮:“好男人不打女人…”


    一個清亮老練的女聲隨後響起:“那麽女人出手呢?”


    蘇青桐的眼睛巴巴地瞅了下,見是一名三十開外十分幹練的女子,知道多半是茶樓的老板娘,遂換上副諂媚的笑容,道:“女人何苦為難女人?”見婦人不為所動,忙撲上去握住她的手,真誠道:“其實我很能幹的,留我下來幹活吧,我的勤奮一定超乎你想象。”


    老板娘不屑道:“就你身無二兩肉的樣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樣子你能幹什麽?”


    小廝在旁邊插嘴:“她能吃,她一頓頂我們兩個大老爺們的!”


    蘇青桐覺得自己很委屈,囁嚅道:“我其實也可以少吃點多幹點的…”


    婦人冷冷看她一眼:“會唱曲麽?會的話就留下來唱曲。”


    百花鎮上一共兩家茶樓,生意是東家好西家就不好,因此百花樓的老板娘金大娘近來一直想著怎樣變著法兒吸引顧客。自從去京城轉了一圈後,金大娘發現紅火的茶樓決不是僅僅陽春白雪地賣些茶水糕點,常常雇了些會唱曲兒會跳舞的姑娘,讓客人們在品茶時可以解解悶兒。


    於是蘇青桐光榮地成為了百花樓乃至百花鎮第一個在茶樓唱曲兒的姑娘,且她這位姑娘還不用付工錢,隻需一日三餐養著就行。


    蘇青桐覺得這件事情其實很憋屈,她本想著暫時落個腳,賺點銀子後去江湖上遊曆一番,誰成想遇到個摳門的老板娘。好在蘇青桐曲兒唱的不錯,再加上之前在相爺府上為了頂替林小姐臨時抱佛腳地學了些琴藝,倒是應付的過去。於是蘇青桐就悄悄兒在這些客人打賞的銀錢裏小心扣下一點,藏在荷包裏貼身帶著,隻等有一天攢夠了後和金大娘一拍兩散。


    這一日,茶樓的雅座來了位貴客,點名要蘇青桐去唱個曲兒,蘇青桐恰巧近日有些積食,千不甘萬不願地被小廝推進了雅座。


    雅座裏有兩個人,一個站一個坐。站著的那人一身短打,劍眉星目,看上去十


    分幹練。坐著的人身著素色錦緞,腰間別了一支清透的玉笛,既高貴又低調,英俊的眉目看上去有些慵懶,見蘇青桐進來,他便十分慵懶地朝站在一側的男子努了下嘴。男子心領神會,衝著蘇青桐道:“我家公子命你唱曲兒。”


    蘇青桐便唱了個普通的曲兒,一曲唱畢,貴公子又是一努嘴,站著的短裝男子道:“公子讓你再唱一首。”


    蘇青桐見對方沒有打賞的意思,懨懨道:“其他曲子不會唱了。”


    短裝男子隱有怒意,正要發作,坐著的貴公子伸手示意了下,從懷裏摸出一片金葉子在蘇青桐麵前晃了晃:“姑娘為楚某再唱一首這個就歸你。”


    蘇青桐眼睛發亮,沒出息地說道:“呀!我突然又會唱了。”


    第二支曲子本來唱得尤其順利,蘇青桐卻在最後婉轉收尾的時候不甚打了個蕩氣迴腸的飽嗝,姓楚的公子愣了愣,不動聲色地將金葉子往懷裏藏了藏。


    蘇青桐眼巴巴地瞅著到手的金葉子飛了,十分不甘,舔了舔嘴唇道:“要不,在給公子唱一曲?”


    楚公子的眉毛挑了挑,興趣索然道:“嘖,可惜我現在突然不想聽了。”


    蘇青桐明白自己被耍了,而且耍的很徹底。唱了兩支曲子半點賞錢也沒拿到自己手上,她覺得很不忿,不忿的她在離開包房後,從廚房順了一壺油過來,一滴不剩地全部抹在了包房門口的地上。


    這天夜裏,蘇青桐睡得很踏實,正當她做著無限美夢時,卻被人給無情地從床上拎了起來。一張清雋的笑臉出現在眼前:“蘇姑娘?”正是白日裏聽曲的楚公子


    。


    蘇青桐眨巴眨巴眼睛,一拳揮了過去。楚公子靈活閃過,反手扭住蘇青桐的胳膊,道:“你膽子倒不小,白日裏在地上抹油,晚上還敢跟我動手。”


    蘇青桐吃痛:“誰讓你短我賞錢!誰讓你半夜到姑娘家房間!”


    楚公子輕笑:“想要賞錢?那跟我來!”未等蘇青桐反對,楚公子已將她帶離了百花樓。


    雲兮著急地將打著瞌睡的蘇青桐喚醒,一臉嚴肅道:“你,竟敢半夜和其他男人出去!”


    秦青納悶道:“小白你是不是夢遊了,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裏麽?”


    雲兮不忿道:“是說你的前世,居然和一個陌生男人在大半夜的出了門。”


    秦青用手比在額上看了看遠方,笑道:“我這個前世蠻有眼光的,帶她出去的男子長的那叫一個帥…哎喲,小白你掐我幹什麽…”


    百花鎮位於北方,春天來的總要遲一些,蘇青桐被一路挾持到城郊山上的百花亭時,已經凍得四肢發麻。百花亭中有酒有菜,亭外一輪明月,放眼看去,著實有些風雅。


    風雅的楚公子尋摸了一張凳子坐下,煞有興趣地看著蘇青桐,道:“來,唱支曲子給我聽,今天欠你的金葉子就補給你。”


    蘇青桐覺得麵前這個人變態的可以,打著哆嗦道:“我不要金葉子了,我要迴去。”


    楚公子坐著沒動,口中淡淡道:“深更半夜,你一個姑娘家要是敢自個兒走夜路迴去的話,你就迴去。”


    話音未落,蘇青桐已經邁開步子,小跑著出了百花亭。楚公子顯然有些意外,三兩步追過去,拉住她的胳膊:“你個女人,這麽晚就不怕有豺狼虎豹麽?”


    蘇青桐白他一眼:“連你這樣的人都遇見了,還怕什麽豺狼虎豹?”


    楚公子啞然了一瞬,突然朗朗笑起來:“你這姑娘倒是有趣。”說著將自己的外衣脫下給蘇青桐披上,“楚某今天確實有些冒失,隻是夜不能寐,便想邀姑娘一起賞個月觀個星。”


    蘇青桐嘟囔著:“變態啊——”


    第85章 赤玉


    這個賞月之約讓蘇青桐賺了兩片金葉子,她很滿足地在百花樓補覺補到了中午,剛剛起床梳洗完畢,茶樓的小廝便過來喚她,道是昨日的楚公子又來點她唱曲兒。


    金大娘笑得合不攏嘴,說是楚公子為人極其的大方,出手極其的闊氣,用情極其的專一,這位大方闊氣專一的貴公子將蘇青桐的唱曲給買斷了,從此她便隻能為他一人唱,不可再給其他客人唱,就算他哪一天沒空逛到這百花樓,賞錢仍是一分不少。


    蘇青桐覺得這個人一定是錢多燒的慌,十足十一個敗家子。不過敗家子歸敗家子,蘇青桐每次拿到賞錢後都會短暫地認為這個人其實也沒那麽討厭,隻是,這個敗家子還有個毛病她有些吃不消,就是常常在半夜發點神經,將她擄出去看星星看月亮。


    被擄了幾次後,蘇青桐便有了經驗,每每將外衣放在手邊,以便來得及撈起就走。這日夜裏,蘇青桐例行又被擄了一次,不過此次並非是為了風月之事。楚公子帶著蘇青桐來到鎮上,尋著一處破敗的房屋便躍上了屋頂,蘇青桐瞠目結舌地見他熟練地揭開一片瓦往屋內探去。


    蘇青桐抖著聲音道:“今日不看月亮改偷盜了?人家家裏已經這麽窮了,你怎麽忍心…”


    楚公子迴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轉過身專注地望著屋內的動靜。


    屋內有兩位老人正在唉聲歎氣,老漢的聲音中帶著一種決絕:“若是明日這糧食再賣不出去,換不來錢,我也便不苟活了!”老婦泣道:“你說的是什麽混賬話?你要是不活我還活的了麽?”


    楚公子難得收起吊兒郎當的模樣,一臉嚴肅,半晌他從懷裏摸出枚金葉子,趁著屋內二老抱頭痛哭之際從屋頂拋入屋內。屋內的哭聲一滯,緊隨而來的是驚喜的聲音:“這是什麽?是金的!確實是金的!老天顯靈了老天顯靈了!”


    這一夜,白花鎮上並不平靜,許多貧苦人家均發現了從天而降的金葉子,都道是上天恩澤,一時間成為一樁美事傳遍每個角落。


    蘇青桐在茶樓酌著茶,第一次真心覺得楚公子這個人其實也沒那麽討厭。


    這一日,楚公子沒有來茶樓聽曲,晚上也沒有將蘇青桐擄出去看月亮。蘇青桐抱著被子居然失了眠。失眠的人聽力便尤其好,夜半時分,窗外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蘇青桐凝神聽了一會兒,心裏有著隱隱不安,她小心地下床挪到窗邊,將窗沿掀起一角,見對麵的房頂上黑影一閃。


    第二日,蘇青桐急急找到金大娘,道這茶樓恐怕遭了賊,金大娘卻麵色無波,隻淡淡道:“沒丟東西,你就別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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