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迴來啦!”


    “咦?”


    水媚音剛一落下,便察覺到氣氛的極不對勁。


    水映月雙眉緊蹙,氣息透著明顯的混亂不定。水千珩立於一側,麵色一片凝重。


    周圍,卻沒有了雲澈的氣息。


    “發生什麽事了?”水媚音問道,心裏陡生不好的預感。


    “這個應該我來問你。”水映月幽幽吐了一口氣:“雲澈他怎麽了?”


    水媚音疾步向前,抓住水映月的衣袖:“姐姐,你先迴答我!到底發生了事。”


    水映月的神情很複雜,有疑惑,有擔心,更有……氣憤!


    “他……先用相當卑劣的手段讓我心失魂亂,然後趁機用一種詭異的方法將我攝魂,之後問了我幾個問題。”


    “……!!”水媚音心裏猛的一咯噔。


    “什麽……問題?”她的聲音虛軟了數分。


    水映月畢竟魂力強大,在平靜下來後,她已是完整憶起了被攝魂的小段時間所發生的事:“他問的,剛好就是這兩年,你數次提醒過的那個問題……當年他昏迷期間,你有沒有離開過。”


    水媚音唇瓣明顯一顫。


    “你……如何迴答?”水媚音有些失魂的問道。


    她知道雲澈的玄罡攝魂……知道那種狀態下,被攝魂之人不可能說謊。


    “沒有離開過……如實迴答。”水映月道:“他最後還問了一句,你是否提醒過我們要謊稱你曾短暫離開,我也迴答了是。”


    水媚音:“……”


    “也問了我一樣的問題。”水千珩沉聲道:“不過我按你先前幾次的提醒,迴答你曾短暫離開過,不知去了哪裏……不過看來,他並沒有相信我。”


    “媚音,”看著女兒逐漸發白的臉色,水千珩肅然道:“這個問題究竟關係到什麽?現在還不能說嗎?映月說,他剛才離開的時候,整個人失魂落魄……我簡直無法相信,這世上還有什麽事能讓他變成那個樣子。”


    “……”水媚音動了動嘴唇,好一會兒,才發出很輕的聲音:“他有沒有問……他被送來琉光界前,我是否有離開過?”


    “沒有。”水映月毫無猶疑的迴答。


    本就失卻血色的臉兒更加慘白了一分。


    “我明白了……我先去找他,你們不要跟過來。”


    水媚音失魂的離開……與雲澈剛才的模樣別無二致。


    水千珩和水映月麵麵相覷,久久無言。


    …………


    一棵高大幹枯的古樹之下,雲澈安靜的坐在那裏遙望遠方。


    偶爾有零星的幾片枯葉落下,但尚未臨近他的身體,便已被混亂失序的氣息粉碎斥離。


    水媚音咬著唇角,緩步走近,腳兒踩在厚厚的枯葉上,發出讓人心神不寧的聲音。


    “雲澈……哥哥。”她站到雲澈身側,看著他的側顏輕輕喚道。


    雲澈沒有轉頭,他看著前方,用有些沙啞的聲音道:“所有的懷疑,所有的違和,你都給了我足夠的解釋。你不惜想要發下毒誓……之後,還給了我一個無法反駁的理由。”


    “但你知道為什麽,我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嗎?”


    “因為,其他所有的都可以隻是‘懷疑’,隻是‘可能’,但有一件事,我卻無比確信你說了謊。”


    “……”水媚音的唇瓣被她咬得更緊,她知道雲澈說的是什麽……她甚至早早的開始填補這個“漏洞”,但最終還是……


    雲澈繼續道:“當年,你向我陳述一切時,曾很明確的告訴我,你是在我墮為魔人,被全界追殺的消息傳來後,就立刻瞞著父親和姐姐前往藍極星,將藍極星轉移至南域……之後,昏迷中的我被送到琉光界。”1


    “但我知道,藍極星根本不可能是在那個時間轉移的。”


    “我……我……”水媚音泫然欲泣,她知道,到了此刻,一切辯解,都已是蒼白無力。“無心用恆影石刻印下的那個畫麵,是在流雲城。”雲澈緩緩說道,那是一個他絕對不可能認錯的地方:“作為下界的一個小城,流雲城有著很嚴格,也很頻繁的晝夜交替。”


    “當年,劫天魔帝離開的時間是由她自己親自定下,並很早便告知於我。我記得很清楚,那個時間,大概對應著天玄大陸的子時。”


    “那時的流雲城,是黑夜。”


    “後來異變發生,劫天魔帝剛一離開我便已陷入絕境,然後被千影以空幻石砸暈並傳走……被送至的地方,剛好遇到同行的洛長生與火破雲。”


    “我曾通過嫵仸的劫魂看過洛長生那一段被劍君封鎖的記憶,從而知道我是被火破雲所救,亦知曉著他們是在哪個時間,哪處星域遇到了昏迷中的我。”


    “以火破雲的修為,從那處星域將我全速送至琉光界,時間上,在一個時辰左右。”


    “那個時間,天玄大陸剛入醜時,流雲城依舊是黑夜。而哪怕……火破雲的速度故意放慢上一半,用了兩個時辰才將我送至,那個時間,流雲城的夜幕也依舊沒有散盡。”


    “如果,你是在我被送往琉光界之前便移走了藍極星,那麽,無心所刻印下的異象,應該是處於黑夜之中。”


    “但,恆影石中的畫麵,卻是在白晝。”


    紫芒也好,無痕穿過附魂結界也好,幻心琉影玉也好……所有的懷疑、破綻、違和都可以被解釋,都可以讓自己去相信……


    但,一個確信的謊言,卻可以將一切的解釋與相信推翻。


    慘白的嘴唇幾乎要被咬出血珠,水媚音沒有一語反駁。


    哪怕,她以“說不定火破雲中途花兩三個時辰去溜了個彎睡了個覺”這種極度可笑荒謬的理由去硬杠也無用。因為很多東西都可以掩飾,但雲澈被送到琉光界的時間卻太好確認。


    水千珩知道,水映月知道,火破雲知道……隻要雲澈願意,甚至可以精確到哪個瞬間。


    “在來這裏的途中,我甚至一次次勸說自己,這個謊言會不會隻是你當年的口誤,或者一時之下的記憶錯亂……你其實是在我到達琉光界之後,才去轉移的藍極星。”


    “我甚至為了證明這個無比勉強的念想,特意留下來向你父親求證……他給了我一個想要的迴答:我昏迷期間,你曾短暫離開。”


    “但是……”雲澈閉上眼睛,聲音幽沉低緩:“我的媚音,實在太過聰明,太過心細。當年,你對天玄大陸毫無了解,但這兩年,你頻繁來往天玄大陸,熟悉著天玄大陸的各種特征和過往,清楚著它晝夜交替的頻率,也知道無論是氣候、季變還是晝夜交替都和它處於東域之東時幾乎毫無變化。”


    “在加上,你心中深埋的東西,會讓你潛意識裏始終有著某種警惕。”


    “聰明如你,很可能會在某一個時刻發覺這是一個破綻。因為當年藍極星被轉移時發生的異象,幾乎所有流雲城的人都會目睹,都會記得那時是在白晝……而你對照自己當年所敘的時間,卻發現那是流雲城的黑夜。”


    “如果我有一天出於某個原因察覺到這一點,會讓你難以解釋。”


    “即使,這種可能性很低很低,但以你的性格,也依然會……想方設法的糾錯。比如,將你轉移藍極星的時間,悄然錯位至我昏迷期間。”


    “所以我想……你父親的迴答,會不會是你糾錯的結果。於是,我又以玄罡攝魂,問詢了你姐姐。”


    後麵的結果,水媚音已然知道。


    當年,水媚音向雲澈說起一切時,特意提到她是在那“之前”轉移的藍極星,為的就是不留下破綻……因為她很清楚,雲澈昏迷琉光界期間,她一步都沒有離開,而水千珩與水映月也都始終在側。


    沒想到,這反而成為了最大的破綻。


    她之後有所意識下的糾錯,在雲澈的玄罡攝魂下,又反而成為了她謊言更無從辯駁的鐵證。


    “藍極星不可能是在我被送至琉光界前轉移……我昏迷於琉光界期間,你一步都沒有離開……卻又特意的提醒你父親和姐姐在我萬一問及時要向我說謊……”


    雲澈長長的喘息:“媚音,事到如今,你還要……繼續欺瞞我嗎?”


    水媚音嬌小的身軀在雲澈身側緩緩的蹲下,她抱著雲澈的臂膀,纖弱的雙肩微微抽動,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她與姐姐、父親串起的謊言都被揭開時,她再無任何辯解……哪怕裝傻的餘地。


    雲澈轉過身,雙手輕輕放在水媚音的肩膀上:“告訴我,劫天魔帝交予乾坤刺,還有逆世天書的那個人……是夏傾月……對嗎?告訴我!”


    水媚音不敢去看雲澈的眼睛,她很用力的搖頭,用近乎乞求的聲音道:“雲澈哥哥,不要問了好不好……你就當這一切都是夢……她依然是那個要殺你……要害你的壞女人……好不好……”


    “殺我……害我……”雲澈聲音開始發抖,臉色也一點點變得痛苦:“她是傾月……她怎麽會殺我……怎麽會害我……”


    他一直清晰記得,夏傾月兩次要殺他時……一次混沌之壁前,一次毀滅的“藍極星”外,都有著一個顯得有些怪異的舉動:


    喚出了紫闕神劍,並且在劍身之上凝聚起格外濃鬱的紫闕神芒。


    那時,夏傾月是強大的月神帝,而他,隻是一個神王。夏傾月要殺他,不過彈指之力,根本不需要紫闕神劍,更完全沒必要凝聚那般強烈的紫闕神力。


    那時,給所有人的感覺隻有一個,那就是夏傾月是在以此彰顯對誅殺魔人,與雲澈徹底斷絕的決心。


    要以最決絕的力量,將他一瞬泯滅的不留下丁點的痕跡。


    但……


    如果她是乾坤刺的主人……


    如果……她釋出那麽強烈的紫闕神芒,是為了遮掩乾坤刺釋放神力時的緋紅之芒……


    她的目的,是要紫闕神劍上的紫芒將他完全淹沒的瞬間,以乾坤刺之力將他送離!


    乾坤刺的空間傳送無息無痕,紫闕神芒的力量爆發、消散之時,麵對雲澈的消失,所有人都會認為他已在紫闕神力下化為灰燼。


    他便可以在一種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的狀態下,在另一個空間悄然躲藏,悄然成長。


    此刻,再憶及她那兩次殺他之前所說的話,也分明……蘊著深意:


    …………


    “雲澈,你今日淪落至此,本王亦有責任,但你既是魔人,那就不要怪本王絕情,不過念在曾經的夫妻情分上,本王會讓你死的毫無痛苦……【連屍體都不會留下】!”


    “到了【死後的世界】,好好想想自己下輩子該做什麽!”


    …………


    “【死後的地獄】,你會成為一個哀哭的惡鬼,還是誓仇的魔神呢……本王很是期待,那麽……死吧!”


    …………


    但那時,麵對她這冰冷絕情的言語,他心中唯有痛苦與怨恨。


    而她的兩次“誅殺”,卻又都在紫闕神芒落下的刹那被打斷。


    一次,他被奴印未解的千葉影兒直接空幻石送離。


    一次,被暗中匿影的沐玄音所打斷。


    “告訴我,快告訴我……是不是她?”雲澈的言語逐漸有些失控:“她才是乾坤刺的主人……是她早早刻印的幻心琉影玉……是她轉移的藍極星……是她……都是她對嗎?”


    “我……”水媚音搖頭,眸中水珠甩落:“不……不要問了……我不能……我不可以說……我……”


    一切都明明已塵埃落定,為什麽卻出現了那樣一個投影……為什麽那個投影上還偏偏有一瞬間的紫闕神芒!


    夏傾月這個名字,在雲澈的心魂中一直是個不願去碰觸的夢魘。


    而就是這個始終未曾消散的夢魘,讓雲澈在那刹那一瞬的投影之下,爆發出強烈到駭人的探究執念,將以前明明無影無形,甚至都算不上破綻的疑點一個個徹底的引爆……


    比她以往曾經設想過的最壞的狀況還要快速,還要猛烈與徹底。


    ————


    【1】:第1818章: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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