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林這才一愣,猛然想起這年代的青樓更多的是私人會所性質,是一個重要的社交場所,他方才以為的那叫窯子,頓時大為尷尬,不再推辭。


    劉進士問過榜眼,得到肯定的答複,十拿九穩的看向顧逸真:“顧兄,你這個京城除了名的風流公子,此事想必不會推辭吧?”


    顧逸真對他的調侃不以為意,反而點頭道:“那地方月前去過,無甚新人新事,倒想迴去休息,今日遊街很是疲乏。”


    劉進士誇張怒道:“咄!大家都去,顧兄難道要如此掃興不成?”


    “劉兄恕罪。”顧逸真沒有誠意的拱手賠罪。


    徐千林在一旁見狀,心中一奇,連周宣帝都說顧逸真素有風流之名,應當是青樓楚館常客,為何此時卻沒有興趣?


    “嘿,劉兄你是沒找對方法。”旁邊的周進士曾和顧逸真同窗,又是京城人士,用手推了推劉進士後,笑著看向顧逸真:“顧兄可知,今年舉辦花魁宴的是明月樓,這明月樓與秦淮畫舫有聯係,此次前來的競選花魁的,不僅有養在深閨隻等這一次亮相的清倌,還有秦淮畫舫的一批成名大家與新秀,哪裏會見不到新人?”


    “哦?”顧逸真聽聞,長眉一挑,當場就改口應了下來:“若是如此,那便不能錯過了。”


    “這……”徐千林目瞪口呆,看不出來啊,顧逸真竟然是個風流好色之徒!這個曆史時空偏差這麽大的嗎?他那個時代的曆史上,各種野史和佐證資料都是說顧逸真終身未娶的,甚至有各種關於對方性向、隱疾等等諸多猜測。


    那劉進士更是連連向周進士追問原因,周進士看了一眼滿不在乎的顧逸真,這才道:“你們不是京城本地人,自然不知,顧兄風流之名傳出,乃是因為這京城大小花會詩會,若有顧兄沒見過的女子,那他通常必是會參加的。”


    “所以京城上至名門閨秀、下至青樓名妓,顧兄那是都見過的。”周進士笑道:“隻可惜還是終究沒有哪位佳人入了顧兄法眼……不過,說不定這次盛會,便是緣分際會之時。”


    “希望承周兄吉言了。”


    麵對眾人驚奇各異的目光,顧逸真笑容不變,不以為意地答道,眸底卻掠過一絲悵然和迷惘。


    …………


    謝晗穿著一身月白書生服,來到了今年舉辦花魁宴的明月樓前,此時已經是人聲鼎沸,迎來送往皆是達官顯貴。


    見此場景,謝晗神情忽然莫名,她眼下情況,好像正應了那句被惡搞的詩句——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太監上青樓。


    呸,這花魁宴,怎麽說也算的上古代綜藝選秀決賽現場了,不能自己黑自己。


    門前龜公看到了謝晗,神情有異,迎上前來:“這位……爺瞧著臉生,不知是?”


    “哈,我道是誰……”旁邊傳來一聲驚笑:“這年頭,太監竟也來逛青樓了!”


    謝晗轉過頭去,看到一個綢服男子,大約三十多歲,此時麵紅耳赤,滿身酒氣,被小廝扶著,顯然是喝多了。


    謝晗後麵還跟著兩個做隨從打扮的真太監,手腳靈活,對京中事物了如指掌,歸屬西廠,屬於她的親隨。


    此時見狀,其中一個湊近謝晗,舉手在她耳邊道出男子身份,此人原來是禮部右侍郎,妻子正是被謝晗滅門的黃首輔女兒,隨著黃首輔滿門抄斬,這位侍郎將妻子連夜送到了廟裏,依然也免不了被牽連,停職在家的命運。


    作為關聯人物,調查會審的時候,這位禮部侍郎自然是見過謝晗的,如今酒醉之下也能立刻認出來,可見記憶之深刻,想必是對她恨之入骨。


    禮部侍郎又看向驚訝的龜公:“你問他是誰?我告訴你,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西廠督公,皇上麵前的頂頂大紅人,若是惹得他不快,明天就來查抄你這明月樓……”


    他話說了一半,就被旁邊焦急的小廝捂住了嘴。


    “唔、唔……放開我,你反了天了你……”禮部侍郎被小廝強拖著離開,嘴裏還罵罵咧咧地溢出話來。


    曆來花魁宴雖然是盛事,但和普通百姓沒什麽關係,最多能在遠處的地勢高的地方看看,所以此時出現在這城南青煙巷的,基本上都是達官顯貴和文人,連豪商都少見。


    禮部侍郎聲音不小,附近的人都聽到了,聞言先是一驚,然後神色各異,總體來說那是相當複雜,不過卻是一致的露出忌憚神色。


    那龜公被嚇得呆了,難怪他早看這一行人不對勁,原本他還懷疑過謝晗是女子,沒想到竟然是個太監!


    被認出來後,謝晗也不覺得有什麽,目光掃過周圍,原本停下動作的一圈人立刻若無其事的離開,沒有人上前搭話,更沒有人敢和醉酒的禮部侍郎一樣出言嘲諷。


    京城官場早就傳開了,這個新上任的西廠頭子是個比曹登還要難纏得多的人物,油鹽不進,心狠手辣。而且太監都睚眥必報,料想那禮部侍郎酒醒後,知道自己做了什麽,還不知道悔成什麽樣呢。


    謝晗目光收迴,對龜公道:“我是來看花魁宴的,給我個安靜寬敞的包間。”


    龜公迴神,忙道:“爺……大人稍等,我請媽媽過來招待。”


    說完一溜煙就跑進了樓中,沒過幾息,一個濃麗婦人便從門內跑了出來,笑得無比熱情地對謝晗招唿道:“大人能光臨,明月樓真是蓬蓽生輝,快裏麵請,奴家已經命人準備好了包間。”


    謝晗看了笑靨如花地老鴇,滿意點頭,帶著兩個太監走進了門。


    陪同謝晗進了二樓最好的包廂之一,又安排仆從利落的奉上瓜果香茶,明月樓的老鴇孫媽媽才走出房間。


    出了房間,孫媽媽就跑去給被搶了包廂的伯爺請罪,青樓向來是信息靈通之地,她知道謝晗不好惹,就把謝晗的事情一說,果然伯爺就麵色難看的退讓了。


    這讓孫媽媽心中對謝晗的分量又清楚了幾分,出門後又連連囑咐下人要照顧好那間包廂。


    這裏人流混雜,仆從往來,消息非常靈通,不過多時,西廠廠公在二樓包廂的事情就差不多傳遍了整個明月樓。


    徐千林和其他第一次來的進士一樣,一路上被青煙巷的美景迷了眼,直到進了明月樓,因為是今榜進士的關係,被孫媽媽安排在一樓正對看台的效果最好的主賓席後,才算迴過神來。


    顧逸真倒是麵色尋常地找了個位置坐下,果然一副常客模樣,直到有人悄悄道出西廠督公也在此後,他飲茶動作才一頓。


    他們所處的位置與中央看台正正相對,視野極好,從下往上,正好能看見二樓幾間包廂的上半截。


    顧逸真的目光順著幾人所說方向看去。


    那間據說有著西廠廠公的包廂,此時被一卷珠簾相隔,隻在影影綽綽間,映出一個神秘動人的輪廓。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一定不這麽晚了!


    感謝土豪包養,明天吃飯加雞腿,麽麽噠!


    第54章 公公偏頭痛9


    既看不分明, 顧逸真很快收迴了視線。


    他們來得不算早, 很快明月樓裏的燈便點了起來,明亮如白晝。


    這樓裏中間是一個環形天井,正中的高台便在天井中央,此時月上中天, 高台上正是一輪圓月,倒也不負明月樓的稱唿。


    絲竹聲聲, 今年的花魁宴很快開始了,在老鴇的安排下, 各種各樣的美貌女子登台獻藝,讓人眼花繚亂。


    花魁宴規則簡單, 入場後每個客人都會得到一枝鮮花,客人可以在花魁宴的結束時限內將手中花枝投給最心儀的姑娘, 最後獲得票數最多的,便是當年的花魁。


    當然這投票可以在表演中途就投出, 不過那通常是極其喜歡才會做, 否則後麵看到了更好的表演, 手中便沒有票了。


    在場的達官顯貴們眼界高, 手中的花枝很少有中途就投出的,往往是全部表演結束後,經過一番比較方才選出自認為最好的, 甚至挑剔一些的, 整個花魁宴看下來, 一個都不選的人也是有的。


    謝晗把玩著手中的牡丹, 瞥了一眼下麵普通座位上文人手中的杜鵑,不由一笑。


    每個人手中的花枝也有說道,這花魁宴看似風雅,實際上最終還得繞到權勢銀錢上來,不同座位獲得的花枝不同,不同花枝代表的票數也不同,普通杜鵑隻能抵一票,包廂客人手中的牡丹卻能抵上十票,並且還可以通過追加打賞,讓青樓在花朵上撒上一層金粉,喚做鎏金花,又能多抵五票。


    能進花魁宴的,除了達官顯貴,還有一些家境普通卻才華橫溢的文人墨客,所以若遇到一擲千金的豪客,也會出現向普通座位客人買票的情況,和現代的粉絲也不遑多讓。


    不過對於一些位高權重的人來說,看好誰往往不需要親自買票,多的是為了博得大人物青眼的人跟著投票。


    隨著時間的推移,看台上已經走過了七八個姑娘,彈琴吹簫、唱歌跳舞,不一而足,也有人當場投下花枝,不過隻占少數。


    謝晗居高臨下,看得分明,這些表演藝術水平相當高,雖然形式上沒有遇到讓她覺得特別新奇的,但比起她在現代見過的一些靠賣人設和炒話題博出位的綜藝選秀要精彩得多。


    很快,謝晗就轉變了觀點,看來前麵幾個隻是熱場,到了中後場,就越發精彩了起來,登台的女子們顏值也不斷上升。


    徐千林看得眼花繚亂,周圍的討論更是熱火朝天。


    “王兄,前麵這三位,你最看好哪一個奪魁?”


    “你是說跳劍舞的晚晴姑娘,鼓上舞的流香姑娘,還有那位……沁碧姑娘?”


    “那當然了,全場就數她們三位最出彩,當場投的花枝也最多。”


    他們討論的是目前已出場女子中花魁的熱門人選。


    其中晚晴別出機杼,穿著男子樣式服飾跳了劍舞,引得滿堂喝彩,有文人當場作詩;流香一襲紅衣,手足都纏著絲帶,以絲帶擊鼓,應聲而舞,酣暢如雨,令人目眩神迷;而那位一言難盡的沁碧,穿著紗衣,窈窕身姿若隱若現,輕歌曼舞,極為□□,下台後不少年輕人都麵紅耳赤。


    結果到目前為止,花枝最多的,居然是沁碧。


    會出現這種結果,排除男人的劣根性之外,也有對比的關係,在大多數人恨不得成為仙子的時候,來了個妖精,自然極其惹人矚目。


    顧逸真坐在位置上,麵上與初來時沒什麽不同,其實已經意興闌珊。


    還是沒有……


    待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還是找個由頭離開吧。


    差不多同一時刻,二樓包廂中的謝晗打了個哈欠,花魁宴雖然十分熱鬧,但並沒有出現讓她覺得驚豔的表演。


    那跳劍舞的晚晴,快被那些文人吹成了劍仙,謝晗卻是馬上就看出是在凹姿勢,有形無神,讓期待能看到詩句裏公孫大娘風采的她大失所望。沁碧就更不用說了,在現代更刺激的都看過了,這種程度謝晗自然是波瀾不驚。三人中,她也就覺得流香的鼓上舞算有看頭,透出一種火熱的生命力。


    而謝晗之所以沒有離開,是因為她想起這場花魁宴中的一個人,頗有幾分好奇。


    “下一位,是秦淮畫舫的芷月姑娘。”


    聽到這聲報名,謝晗的目光投下看台,見到了一個藍衫女子,她麵戴薄紗,亭亭立於台中,朝觀眾欠了欠身。


    隨後樂聲響起,竟然是一首淒清的雨霖鈴。


    在這種歡宴場合,顯得格格不入,讓原本有些喧囂的人聲都靜了一靜,暗暗覺得這女子也是在通過此種方法博出位。


    但當台中的芷月隨著樂聲舞動起來的時候,人們腦中的雜念質疑全部都消失了,注意力都被她的舞蹈所吸引。


    她肢體舞動的韻律,每一個舉手投足,都是如此完美,不能高一分,也不能低一寸,蘊含著藝術的美感和韻味。


    女子眼中那淡淡的憂傷,專注的情感,更是讓人挪不開眼,完全融入了曲中意境。


    周遭無聲,一直延續到一曲舞畢,會場還是一片安靜。


    謝晗在包廂中率先鼓掌,全場這才如夢初醒,響起了嗡嗡地聲音,還有不少感情豐富的文人此時已經紅了眼眶。


    今夜的花魁是誰,已經毫無懸念。


    能引起謝晗的關注,芷月自然是主線中的人物,不能完全算女主,也夠得上女配身份。


    沒錯,她又是徐千林的後宮。


    原本的劇情裏,芷月在花魁宴上驚豔四座,一舉奪得花魁,當天本來被大官拍下,徐千林‘看懂了她的悲傷不願’,頂著壓力,用狀元在花魁宴能夠欽點任一女子作陪的規矩,英雄救美,避免了芷月被大官帶走的命運。


    當夜兩人獨處,徐千林隻與她談論詩詞歌賦,一派君子模樣,在經曆後續一些事件,徹底打動了芷月的心。


    不過與其他進入了徐千林後院就似乎失去了思想的其他女子不同,在徐千林後來投入遼國後,派兵來接親人,他的戶部尚書嶽父與嫡妻都激動的收拾家資逃離京城,唯有一直因為青樓花魁的身份一直被詬病看不起的芷月,當場怒斥徐千林,並且自刎殉國。


    可以說芷月迂腐愚忠,但對比起身為重臣卻幹脆投敵的戶部尚書,實在是充滿了諷刺。


    芷月當場獲得了花枝滿懷,觀眾們再看後續女子也覺得味同嚼蠟,後麵不少女子選擇了棄權,今年已經沒了希望,不如明年再來。


    老鴇上前宣布芷月為今年花魁時,趁勢摘下了她麵前的青紗,露出一張清婉動人的容顏,眉目間有著淡淡的哀傷與倔強,宛如雲中仙子,極為動人。


    顧逸真原本也頗為期待,緊緊盯著芷月,結果在她被摘下麵紗,全場其他人都露出驚豔的目光時,他眼中的光芒又淡了下來。


    一旁的徐千林和旁人一樣,怔愣原地,一時看得癡了。


    這時候二樓包廂上傳來人聲:“我家大人要為芷月姑娘贖身,還望媽媽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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