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岸西嶺的出租屋裏住到四個多月的時候,突然下了一場大雪。我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和深過腳踝的積雪,感歎昨天晚上還是滿天星鬥,怎麽一覺醒來竟是這般光景。世事難料,世事無常啊!

    房東跟我說,你辛苦了這麽久,老天爺給你放假呢!

    我說,真不想呆著!

    房東說,休息吧,錢不是一天掙到手的。

    聽了房東的話,我把自己關在出租屋裏,連早飯都沒吃,又迴到床上睡覺了。我那段時間缺覺缺的厲害,平時沒理由拿更多的時間親近床板,現在有了,並且理由是那麽充分。

    大雪連續了兩天兩夜,其間欣來過一次,還跟我一起吃了一迴飯。

    我那時吃飯很簡單,早晨和中午都在攤位上對付,煎餅果子豆腐腦什麽的,能把肚子填飽就行。最讓我發愁的是晚上,出去吃怕花錢,不出去又有點犯饞。最好的辦法收攤時買迴三、五個饅頭,飯盒裏擱進蔥花香菜,倒上醬油和房東家的白開水。湯和主食就齊了。後來感覺湯裏缺作料,又加了少許蝦皮、味精、紫菜,主食也不能老是饅頭,包子大餅輪換著吃胃腸反映要好得多。

    那天我留欣吃飯心理很複雜也很矛盾,我屋裏一沒炊具,二沒米麵油鹽,拿什麽招待她?可是她給我上了半天課,又不忍心讓她空著肚子走,我就跟她說到外麵吃拉麵,要是有興趣還可以喝兩盅小酒。她居然爽快地答應了,隻是不去外麵吃,她說要看看我平時都是怎麽奢侈的。我苦笑,就依了她。

    我把電爐子燒起來,上麵用鐵絲搭一個支架,把三個饅頭放在支架上,烤。完後去泡醬油湯。饅頭有點凍了,不可能一次烤透,隻能一層層地剝著吃,欣說這個吃法不錯。又喝了一口醬油湯,說這個味道也不賴。

    欣穿著防寒服坐我對麵,由於饅頭烤得有些燙手,吃起來不免顯出誇張的神情,從她嘴裏發出短促的噓噓聲,不時把我的心搞亂。我隻好看著她吃,腦子裏好象有什麽東西趁機鑽進來,有意考驗我的意誌和定力。有雪的傍晚氣溫驟然下降,我卻感到自己的臉蛋正在升溫,心裏盤算著欣的額頭上可以放下我的幾張嘴,如果我要在她身上發威,哪裏是我撫摩的第一站。欣看出了我的罪惡念頭,就把一塊饅頭捅進我嘴裏,嗔怪地說,你吃吧,我不吃了。說完欲走。

    我趕忙鎮定一下,說,好好的為什麽要走?

    欣鐵定了心不打算把這頓飯吃完,第一次跟我耍起了小孩子脾氣,我也是第一次在一個女人麵前體驗到做大男人的榮耀。說老實話,我那時真想心疼欣,盡管她的物質生活很好,可我知道在她的心靈深處,有一道難以愈合的傷疤。她跟我說你吃吧我不吃了的時候,神態實在嬌媚,稍後她接過我的話又說,你不好往後我不給你上課了,語氣也是那樣得甜美。我就想,除了我這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我還能給予她什麽呢?

    欣那次離開時順便帶走了她的那本日記,她說,時間不短了,我不能讓它老在外麵飛著。

    我在下麵還要從欣的日記裏摘出與這個故事有關的內容充實進來。現在我要說的是欣在那個傍晚走後我的慚愧心情。真的,我自責了好長時間。我想欣是那麽善良莊重,並有恩與我,可我卻在她的身上動起了邪念,就算想當色鬼,也不能打她的主意呀是不是!那樣我還是人嗎?後來有一天,我在大街的書攤上發現一本藝術家傳記,從頭到尾一字不拉地讀完,發現這位藝術家比我還色鬼。他說女人是生活的調節劑,是詩歌和一切藝術的泉源。我由此產生的聯想是,人家那麽大的藝術家不僅有邪念,還把邪念落實到行動上,關鍵是毫無愧意且冠冕堂皇。與偉大的藝術家相比,我渺小的就是一隻螞蟻,為什麽還要痛苦地裝扮自己呢?我不知道我這樣的聯想對不對,就誠惶誠恐地原諒了自己。為了進一步證明我的邪念沒錯,也是給自己找到更能說明問題的理由,有一天中午,在清冷的攤位上也作了一首名叫《畫家》的小詩:

    畫  家

    把女人撕碎  然後

    按著自己的想法

    進行拚接

    四季放進一個墨盒裏

    風和水都要

    隻是得有滋味

    鵝卵石擱在水底

    和上麵的魚

    水草裏的蝦同樣有魅力

    村子上空繚繞的炊煙

    是老農的煙袋荷包

    裝不下的日子  燃起

    由於沒寫過詩不太自信,開始我把這些話塗在我大衣前襟上,寫完後又分行抄進我的記帳本裏,再後來就鄭重地獻給了欣。我把這些事情做完以後,就打心眼兒裏承認自己是個詩人了。詩人也算藝術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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