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我們幹活那個地方沒有山,太陽一出來地上就開始冒熱氣,等到太陽升上一竿子高甚至兩竿子高,田野裏勞作的人基本上就不見了。換鋼軌這活雖然很苦,多數人卻都願意幹,因為這活是在太陽還沒出來時開始的,等到毒辣辣的日頭慢慢劇烈起來,半天的勞動任務已經結束了。最難熬的是下午,兩點是雷打不動的上班時間,而這個時間又是光線輻射最猛的時候。我們從籠屜一樣的工棚裏緊張地走出來,實際上又走進一個比工棚更加廣闊的籠屜接受熏蒸。

    下午的勞動任務比較單調,基本上就一樣活:打鎬。每人一把洋鎬,鎬的造型一頭尖一頭平。倆人守住一根枕木的兩頭,先用鎬的尖頭紮一紮,然後再用鎬的平頭往枕木底下打石子。打的時候大家步調一致,節奏整齊,無論多少個鎬頭進行打擊,發出的聲音必須是一個。如果發出劈裏啪啦的動靜,黑倔頭班長就要從隊列裏拽出一個人來撒氣,算是敲山震虎。打出一段距離以後,停下,黑倔頭班長要用道尺進行測量一番,看一看兩根鐵軌是否平行。老實說,如果陽光強度不是很猛的話,打鎬這活對我們而言算是非常幸福的。

    石影重新下工地的那段時間,我三舅給了他很大的關照。請黑倔頭班長喝過一次酒,當時我不在場,不知道我三舅是怎麽交代的。隻是幹活時從黑倔頭班長對待石影的態度來分析,我三舅的那頓酒沒白請。雖說大家都幹著一樣的活,你就能看出班長對某個人是否有偏心。石影的勞動表現不可能達到黑倔頭班長的要求,可是他不罵他,也沒踹過他。充其量,在他實在無法忍受石影的勞動表現時狠狠地橫他兩眼。後來我們突然發現石影居然深得黑倔頭班長的賞識,重活髒活都不要他幹了,除了給班長背背兜子,扛扛道尺,其它時間都是跟正式職工一起緊道釘、平路基,這些活簡直美死了,連我都幹不上。有人說這是因為黑倔頭班長了解了石影是半個當地人的緣故,我卻不以為然,因為石影是替他哥招親過來的,黑倔頭班長能因為這個照顧他?

    石影替哥哥招親的事工友們都知道了。他們是聽老周說的。工友們把這個消息當成新聞告訴我。我覺得老周很沒意思,他是當小人還是當貴人呀?既然一下子把人家從食堂打迴工地,還在背地講究人家的私事,這不是埋汰人嘛?我擔心工友們拿石影開涮,就提醒他們說,我們都是出來賣苦力的,開玩笑可要講點分寸!工友們就發出曖昧的笑,有個外號叫公鴨嗓的人果然跟我撒開了葷,說,你跟小石頭是一個縣的人,他要是爬不上他嫂子的肚瓜,你就幫他往上抬抬屁股。我對這樣的無恥玩笑一點辦法都沒有,隻好把我三舅捧出來嚇唬人。其實我知道這樣的嚇唬沒有一點震懾力,最好的辦法是提前給石影打預防針,於是找到石影,告訴他接下來可能要發生什麽,讓他在心理上要有一定的承受能力,得拿出不要臉的勇氣來,這幫人的嘴哪是嘴啊,簡直就是老母豬屁股。石影一笑,說,沒事,我受得了。

    事實上,我的那些工友很懂事,無論幹活還是迴到工棚裏,都沒人拿石影和他嫂子開玩笑,隻是傍滅燈了他要到沙堆上看書,人們看他那孤獨又虔誠的神態被清涼的光線和亂蓬蓬的蚊子籠罩了以後,才由衷的發出感歎,說這小子也真夠可憐的,剛他媽十七就讓嫂子給預定了,被窩裏的活不比抬鋼軌輕鬆!有人接過話來繼續感歎,說那有啥招兒呢,他們家是大山溝子,不提前預定討不上老婆!

    我聽了這些議論就痛恨老周,覺得老周不道德,把石影的私事到處說給人聽,無非是發泄對石影的不滿,難道老周認定石影不會跟沈惠鵑好下去了嗎?說老實話,石影當時年齡確實太小,命運裏充滿令人擔憂的變數。

    一天早晨,老周跑進工棚裏,告訴正在刷牙的石影,說你嫂子讓你趕緊迴去,家裏出事了。石影二話沒說,急急忙忙跑出來找我三舅請假,卻說不出請假理由。我三舅在小食堂正準備吃早點,斜睨著石影說道,你小子才多大點兒,整天不琢磨正事,想跟嫂子好也得等天黑呀,誰他媽大白天幹那種事!

    石影說,是周師傅讓我迴去的,不信您問問他。老周剛好從外麵跟進來,說,您就給他一天假吧,他嫂子讓他迴去給她爸扛幡兒呢。石影心裏一沉,也沒顧及我三舅是否準假,拉開門跑了出去,剛越過鐵道聽見小李師傅在後麵喊他,小石頭,你等一等!

    小李師傅推著老周自行車追過來,說,你騎自行車迴去,要不累著!

    石影說,周師傅白天還得買菜呢,我騎了他買菜咋辦?

    小李師傅把車子搬過鐵道,停下說,讓你騎你就騎,管那麽多幹啥?

    小李師傅拉過石影的一條胳膊,讓他架住車把,而後小聲說,當斷不斷,必有後患,你明白啥意思不?

    石影茫然地點點頭,但他不知道為啥要點這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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