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出殯是在三天後,衛生局組織全縣衛生單位的一把手,用一台大客車拉到姚村給爺爺開追悼會。追悼會是蔡局長親自主持的,做為爺爺生前所在單位的領導,劉院長致了悼詞。

    劉院長那天念了兩份稿子。第一份稿子是衛生局辦公室擬的,內容客觀真實地總結了爺爺的一生,對他獻身農村衛生事業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是純粹的對一個高尚靈魂的哀思。第二份稿子是劉院長自己寫的,不是悼念文體,聽內容更像一份深刻的檢討書。當時現場人很多,劉院長有些緊張,念完第一份悼詞以後,連個過渡都沒有就開始念他自己準備的那份稿子。等念完了才跟大家說,這兩天我的心情很不平靜,也很不好受,我在想,老院長不僅是我院的精神財富,也是屬於我們這個社會的,我不知道他死的時候,心裏產生的是愛還是恨,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敢去想,我隻是真誠地希望老院長能夠原諒我們……

    我爸聽了這些話心理顯得很矛盾,他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麽情緒。要說他打心眼裏理解和寬恕了劉院長,好像也不全對,不過,原來的抱怨和氣憤不知不覺地消失了,就像季節變化得很快,不容人有所準備便匆忙地穿上了換季衣服。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我爸又到單位去了幾趟,不是要賠償,也不是找誰發泄私憤,是與單位裏的幾名職工聊天,給他們迴憶他最初在這裏上班時的人和事。他說那時候的職工人數比現在多,科室分工相對較細,剛參加工作那會兒也不為工資發愁,幹好本職就行了。職工們也跟我爸說了他們的工作情況,什麽沒有病人就賺不到錢啦,什麽漲工資也是白漲還要多交不少養老保險金啦,什麽跟那些當老師的一比我們當醫生的就不是人啦,等等一些比較現實的煩惱事,給我爸聽得頭都大了。劉院長不愛聽職工發牢騷,他說,你們說的都是事實,可我就是不愛聽,因為你們把啥事都看得一團黑,要知道,現在是社會轉型期,我預測,用不了多久,我們衛生事業的春天就會到來了。

    劉院長的話很像山那邊放爆竹——聽得見聲,見不到影,我爸還是能夠感受到職工們對美好未來的真誠憧憬,就鼓勵他們說,劉院長說的沒錯,不過我們也不能光等著政府救濟,我們是搞醫療業務的,要讓患者信任咱們,必須得有真本事,有了真本事還愁沒有收入嗎?

    職工聽了我爸這話又都抱怨開了,說,老中醫少木匠,我們這麽大點歲數,要熬到啥時候才算熬出頭啊?有人就接過這話跟我爸說,姚大夫您迴來吧,您迴來把治療腰腿病的絕招教教我們,現在這種病老百姓裏頭多著呢,我們沒有好辦法。又有人馬上說,別想美事了你,姚大夫好不容易離開這個破地方,他能迴來嗎?你就是用八台大轎去抬,他也不迴來呀是不是?

    我爸聽了幾個職工的話,心,結結實實地翻了一個個兒,想到給爺爺守靈時那個短暫的夢境,就想,自己原來這麽重要嗎!

    給爺爺燒頭七紙的這天晚上,除了村裏的鄉親,我爸還發現劉院長領著藥房那兩個調劑也跟在燒紙的人群後頭,往墳地的方向走。我爸迎過去跟劉院長說,這是我們家的事,你們來幹啥?劉院長指著那兩個調劑說,咱們是老院長的兒子,她們就是孫女。我爸已經認識那兩個調劑了,歲數確實不大,超不過二十一、二歲,給爺爺做孫女綽綽有餘。但我爸覺得這樣做不妥,就說,在這節骨眼上,你讓她們給老院長燒紙,她們會以為自己是罪人,自尊心受得了嗎?人家可都是黃花閨女呢!

    劉院長小聲罵道,這倆死心眼子玩意兒,簡直要把我氣死了!

    我爸說,製度是你定的,她們也有難處不是!

    劉院長說,通過這件事情,也讓她們長長記性,啥叫靈活掌握政策。

    我爸說,算了,你也迴去吧!

    劉院長猶豫了一會兒,說,讓她們迴去,我跟你走。

    按計劃,處理完爺爺的喪事我媽一刻都不能耽誤,姚瑤正進行高考前複習,我爸還要打理他的那個診所,都得趕緊迴去。可是我爸改變了主意,他讓我媽跟姚瑤先走,自己等燒完爺爺的頭七紙再迴去。我媽不同意,說,不就是個頭七紙嗎,讓三叔三嬸給燒了也行啊!那天我爸一反常態,居然敢跟我媽頂嘴,在老家人麵前,我媽最後讓步了。

    我媽不知道我爸固執地堅持等著給爺爺燒頭七紙的真實想法。僅僅是為了盡孝道嗎?我媽有些懷疑。她不是懷疑我爸不孝道,隻是覺得這個孝道沒必要非得在幾天的等待中去體現,沒意義嘛!我媽隱約感到我爸好像要出什麽事,迴來時問我二叔,你哥不會跟劉院長打架吧?

    我二叔說,不會的,我哥在老家的聲望,雖說比不上我二大爺,不過心地善良,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

    我媽說,我能把你哥想象成啥人呀?我隻是擔心嘛,討厭!你們哥們都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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