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菱越野車開到姚村已經夜裏十點多了。車子通不過進村的小木橋,就開不到家門口。想停在公路邊上,陸叔叔擔心離家遠照應不到,就打聽有沒有比較安全的停車場。我媽說這山溝裏哪有停車場呀!我爸說停衛生院去,那裏麵地方大。我媽說行。於是就大包小包地往車下卸東西。卸完後,我二叔迴家喊人往迴搬東西,我爸領著陸叔叔去衛生院停車。

    到了衛生院門口,卻叫不開大門。剛才還有一間屋亮著燈,我爸一喊燈就滅了。簡直是活見鬼!我爸踹了兩腳鋼筋棍焊接的門欄,咣咣的響動也沒產生任何反應,反倒響聲過後是那麽壓抑的沉寂。我爸又衝院裏喊話,屋裏有人嗎?我是姚致遠!還是沒人吭聲。我爸有些生氣,便想,自己雖然不在這裏上班,可停薪留職也算衛生院的職工呀!退一萬步,就算啥也不是,也還是個村民,如果有人此時來就診,值班醫生也這麽無情嗎?

    我爸理解不了這裏麵的蹊蹺,剛要跳起來喊李院長你在不在?忽然想到李院長幾年前辭職去了廣州,走時還特意到診所跟爺爺辭行,現在這裏誰當院長我爸根本就不清楚。賭氣又要踹門,忽聽村子裏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號聲。

    我爸跟陸叔叔說,隨便找個地方吧,怕出事你睡車裏看著。

    我爸瘋也似的跑向小木橋,跑著跑著,就看見爺爺站在家門口的石階上衝他慈祥地招手,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出來,邊哭邊喊,爸爸——爸爸——

    爺爺再也聽不見我爸的唿喊了,此時,他戴著棉帽,穿著棉鞋,外罩是嶄新的灰色中山裝,躺在由板凳托起的木板床上,誰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我爸撲進西廂房,跪在爺爺頭前剛要哭就昏死過去了。清醒過來時,已經躺在我三爺家的熱炕頭上,我媽端著一碗蜂蜜水用湯勺小心翼翼地喂他,還悲傷地說著一些寬慰話。

    我三奶告訴我爸,你爸大前天晚上迴來那會我正在當街數鴨子……

    我三爺告訴我爸,你爸一迴來就讓我去內蒙找姚平丈母娘……

    我三奶說,你爸穿的妝老衣服,都是給你三叔預備的,帽子和外罩全是新的不用換,鞋不行,鞋是舊的得換。

    我三爺說,你爸是國家人,在咱衛生院當了一輩子院長,臨走不能穿舊鞋,這個不講究。

    我三奶開始罵那兩個賣藥的,說她們要是把救心藥趕緊給爺爺塞嘴裏,也不至於這樣快啊!

    我爸詢問事情經過,聽完肺子都要氣炸了,說,那倆個賣藥的是誰?難道她們不認識老院長嗎?他們不認識也沒聽人說起嗎?衛生院的房子是他張羅蓋的,全部家當也是他給置下的,他在位的時候,吃片安乃近都給錢,現在跟她們賒一瓶救命藥,還怕賴賬嗎?

    我爸越說越委屈,一頭紮進我三奶的懷裏,跟個女人似的哭起來。

    我媽說,為啥不喊醫生搶救?救人還要現錢?

    姚定說,我喊了,那倆賣藥的說,醫生都下鄉了。

    我三爺說,啥他媽下鄉啊,說的好聽。

    我媽說,就算下鄉,家裏也得留個值班的呀!

    我三爺說,衛生院的日子不好混,沒事就背著b超、心電圖機往各村跑,跟個賣冰棍兒的似的,現眼現大了!

    我爸哭得更厲害。

    我二叔說,哥你別哭了,這事得跟你們局長反映。

    我媽說,致驊說的對,得讓衛生局給我們個交代。

    我三爺說,衛生院窮著呢,就算交代清楚了,他們也沒錢賠償。

    我二叔說,賠不賠償是小事,現在的衛生院怎麽發展到如此地步,居然敢見死不救?!我爸坐直身子跟我媽說,咱們現在就迴去找局長。我媽說,你也忒急了點,啥事不能等到明天呢?!我三爺說,等出完殯再說吧。

    我爸仿佛一刻都不能等了,想到剛才去衛生院停車時的情景,心裏的火氣更大。他想,那些職工是在有意躲避他,既然事情出在衛生院,躲是躲不過去的。於是就問我二叔,知道我們局長的手機嗎?我二叔說知道。我爸說,你先跟他說一聲,看他啥態度?我二叔用家裏的電話撥局長的手機號,同時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自言自語道,都快一點了,估計局長這會兒早該過枕頭嶺了!這樣念叨著馬上“嘿”了一聲,說,通了!

    衛生局蔡局長跟我二叔通了有兩分鍾電話。他跟我二叔說,姚院長去世的消息他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衛生局收到的報告是,姚院長確實是在藥房的售藥窗口倒下的,可能跟藥房調劑有關係,有些細節需要調查後才能下結論,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藥房調劑不認識姚院長,更不知道他是姚村衛生院的老院長,這裏興許有點誤會。蔡局長說他剛開過會,是安排姚院長追悼會的一些具體事宜,明天一早局裏去人,一來確定開追悼會的日期,二來讓醫政股的同誌調查此事,會給姚院長家屬一個滿意答複。蔡局長最後又跟我二叔說,現在已經進入年終檢查階段,哪個單位也不願意出事,既然事情出了,你就幫幫忙,穩定一下家屬情緒,別太激憤了,我們文教衛生可是一家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沒有人參加的婚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傅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傅傑並收藏沒有人參加的婚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