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發現爺爺迴來的是我三奶,當時,她正在當街清點從河套往家裏走的十幾隻鴨子。此刻冬日已經沉入西山,暗淡下來的村路被一股濃似一股的寒氣浸透著。打村東頭穿過的土公路上,爺爺肩挎老式背兜、弓腰前行的輪廓馬上引起我三奶的注意。她擦了擦經不住風打的眼睛,認真地確認那個進村的身影跟她的判斷是否一致。爺爺的身影愈加清晰的時候,我三奶輕聲地“媽呀”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這老爺子,咋又迴來了?於是,丟下身邊的鴨子迎上去問,二哥,您這是有啥急事吧?

    爺爺抬起頭見是弟媳婦,站住擺著手說,沒啥急事。

    我三奶去摘爺爺肩上的挎包,帶著埋怨的口氣說,您沒事總往老家跑,也不怕耽誤致遠的生意?爺爺說,要說沒事還真有點事,屋裏說去。隨後又問我三奶,眼瞅天就黑了,鴨子為啥不迴家?我三奶說,不是鴨子不迴家,是我咋數咋對不上數。爺爺問丟了吧?我三奶說,數頭遍少了一隻,看見您那會兒又少兩隻了。爺爺沒急著進當院,攔住鴨群跟我三奶數起了鴨子。倆人一對兩對地數著,我三爺叼著一杆煙袋從院裏走出來,邊走邊抱怨我三奶,說這個死老娘們這麽晚了不迴來幹他媽啥去了?拐過一堵牆角看見爺爺正跟我三奶數鴨子,興奮地從嘴裏拔出煙袋問,二哥你啥時迴來的?爺爺一抬胳膊示意我三爺別打岔,眼看就要數完了,一打岔就白數了。我三爺知趣地屛住唿吸湊過來,大氣不敢出,貓下腰把數過的鴨子往院門的方向領。

    二十六隻對不?爺爺問。

    對對對,一個都不少!我三爺站直身子搶過話來迴答。

    爺爺說,冬天的鴨子就該當院裏養,河套都要讓冰封死了!

    我三爺說,當院養活個三五隻的還湊合,二十六隻鴨子可當院叫喚,嘎嘎的多鬧心呀!爺爺嗯了一聲表示理解。我三爺又說,反正也都沒事,等太陽照到家,就把它們趕到河套邊,橫豎比在家裏憋著強。

    我三奶說,開春下蛋還勤快呢!

    三位老人說話間走到當院大門口,就聽身後有人喊“二爺——二爺——”,扭頭去看,是姚二寡婦家的二兒子姚定。爺爺問他啥事?姚定走過來說,我媽這兩天老嚷後背心疼,麻煩您給她號號脈。我三爺說,你二爺要是不迴來,你可咋辦?姚定說,我想去衛生院買止疼藥,這不趕巧了嘛!

    姚二寡婦四年前得了肝癌,縣醫院都給她判死刑了,跟她的兩個兒子說,該咋準備咋準備,頂多活倆月,啥藥都沒開,找車拉迴來了。拉迴來也不能眼看著她死啊,倆兒子又到城裏把爺爺請了迴去。爺爺跟他們說,癌症這東西,你若是把它當病治病人死得快點,你若是不把它當病治,病人可能會多活兩天。爺爺多年治病的心得兩個毛頭小夥子聽不懂,他們隻是急著要求爺爺開藥。他們的想法是,媽媽患了癌症,死是早晚的事,隻是別等死,等死傳出去讓人笑話,好像他們多不孝敬似的!爺爺跟他們說,癌症病人多數都是嚇死的,你們這麽做,就等於嚇唬你們的媽媽。

    爺爺又說,我開藥沒問題,不過,你們天天都要把屋子收拾幹幹淨淨的,沒事就給你們的媽媽唱歌,有啥好吃的你們別吃,給你們的媽媽吃,還有,姚平(姚二寡婦大兒子)你要盡快娶到媳婦,等你把媳婦娶到家,你們的媽媽還能活呢。

    姚二寡婦的倆兒子都不是逆子,隻因醫生給他們的寡婦媽下的結論太殘酷,一時半會承受不動,光想著從要死的人身上賺點臉麵就算了,爺爺給他們的媽媽找到活路,他們就都照實去做了。

    誰也不能否認發生在姚二寡婦身上的奇跡的確是她倆兒子給創造出來的。村裏人發現,原先病歪歪的姚二寡婦居然下地幹農活了,幹活的時候,還會唱劉德華的《忘情水》:曾經年少愛追夢一心隻想往前飛,行遍千山和萬水一路走來不能迴……這樣的歌從一個大字不識半個、年齡也過五十的鄉下女人嘴裏哼出來,讓人感到害羞又吃驚。可姚二寡婦說,我兒子說了,歌兒就是我的藥,我還會唱青藏高原呢!農閑時去縣醫院複查,那個曾經判她死刑的外科醫生,麵對紅光滿麵的姚二寡婦也不得不咂舌感歎,不過他建議了,現在是手術的最好時機,切掉那片陰影暗淡的肝葉。姚二寡婦和她的倆兒子不約而同地撇撇嘴,認定這個外科醫生是拿危言聳聽往迴撈麵子,就把他的建議當了耳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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