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空已經開始微亮,漸虧的皓月正在黑暗的天邊緩緩下沉,天空變得十分空曠和遙遠。青蛇一早醒來,爬到高山上,看見這一切,四周除了綿延的森林,便是起伏不斷的山丘,唯一特殊的地方是她看見漸亮的天空有一隻黑色巨鷹,在起伏的森林上空盤旋,最後向陡峭的山崖落去,隱沒在漸行漸遠的晨曦中。

    一切尚在熟睡。

    突然一聲驚聲長嘯,把大地從沉睡中喚醒,那是命令的號角。鳥兒嘰嘰喳喳叫了,花兒隨風搖曳醒了,腳下的動物們開始在森林中狂奔,它們向一個中心聚集,萬獸奔騰,歡唿雀躍,各色動物均有。此時太陽噴薄而出,把溫暖的陽光灑滿大地。

    動物們的喧囂,拉開了迷霧森林新一天的熱鬧。

    腳下山凹有一平地,平地邊緣有一高台,動物們越聚越多,青蛇看見一隻年邁老虎走上高台,昂首挺胸注視大家……

    高山上,一隻猴子從樹上跳下來,跳到青蛇身後,它探頭看看山下然後對青蛇說:“虎王的動物大會,你為什麽不去?如被虎王知道,可是大不敬!”

    青蛇“切”一聲:“我為什麽要去?它又不是我媽。”

    “可陽光普照之處皆是它的國土,連我們也是它的,難道你想逃出這個宿命。”

    “為什麽不可以?”

    “因為它是國王呀。”

    “我是國王它媽。”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也說得出,雖然不中聽,可我心裏為什麽挺爽?”

    “因為你心中有想。”

    “想?想是什麽?”猴子抓抓頭。

    青蛇抬頭向天看一眼,又埋下頭說:“想,是欲望,是追求,是不服輸,是對命運的抗爭,是看到的所有……”

    “好了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不服老虎管,隻想自由自在生活,有一定難度哦。可你是一條蛇,在老虎眼皮底下,怎樣才能快活生活?”

    “雖然不能改變,連想也不可以麽?”

    “沒有什麽事物可以禁錮一個人的心,隻可以禁錮一個人。難道僅僅是想?”

    青蛇用奇怪的眼神看猴子一眼:“你沒有想?你是虎王的臣民,為何不參加虎王大會,你到底是誰?”

    “我……”猴子哈哈大笑,翻上樹枝,“我當然是我呀。”

    青蛇搖搖頭:“不,你不是你,你是一隻猴子,是一隻任人擺布的猴子。”

    “啊哈哈哈……”猴子愈發笑得歡了,“誰在擺布我呀,你看我現在多自由自在呀。”

    “它像一隻無形的手,牽著你,帶著你,安排你未知的生活,你看不見,也摸不著。這樣的生活你不會懂的,你永遠不會懂!”青蛇低下頭黯然說。

    “真的麽?”猴子跳下來,在山崖上來迴幾步,“你知天為什麽要黑,黑了又明?”

    青蛇不語。

    “你知花為什麽會開,開了又枯?”

    青蛇不答。

    “動物為什麽會死,死了又有新生?”

    青蛇仍不說。

    “因為他們都有一名字叫——輪迴。”

    “輪迴?”青蛇抬頭,“輪迴……”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看能不能解答你心中的疑惑,也許它會改變你對萬千事物的看法。”

    猴子帶青蛇來到密林中的一個高台。

    猴子用手一指,高台立時出現虎王和幼虎青色如水母般透明的幻影。

    青蛇疑惑不解:“虎王大會開完了?”

    猴子說否:“這是天地靈氣留下的影像,總有一天你跟我一樣具有這樣透視的功力。”

    幼虎:哦,爸爸,這就是我們的國土啊,它有好大好大?

    虎王:是的,孩子。凡是陽光普照的地方都是我們的國土。

    幼虎:它都是我的嗎?

    虎王:是的,所有這一切都是你的。

    幼虎:我將會是國王嗎?

    虎王:是的,一代王朝的興衰就像這日出和日落一樣。總有一天,太陽將會隨著我的時代結束而沉落,但會隨著你做新國王而升起。

    幼虎:為什麽我是國王,而其它動物不是?

    虎王:這就是定數,強大者要肩負起曆史責任,同時要維護社會秩序,否則這個世界就會亂成一團。

    幼虎:爸爸,我強大嗎,可我為什麽連一隻山羊也打不贏啊?

    虎王: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了。

    幼虎:是不是我們還要保護山羊?

    虎王:是的,作為國王,要保護國土之內一花一草,無論它是一隻螞蟻或者一隻山羊,要保護它們平靜生活,不受外敵侵犯,甚至獻出自己的生命。

    幼虎:原來國王要做這麽多事呀。我以為做了國王,就可以為所欲為。

    虎王:噢,不!做國王不是什麽時候都可以為所欲為,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要做。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你眼睛所見到的一切都有著一種微妙的平衡關係。作為一個國王,你需要明白這種關係,並且尊重世間萬物——無論它們是緩緩爬行的螞蟻還是跳躍的山羊。

    幼虎:可我們會吃山羊。

    虎王:是的,我們會吃,可我們死了以後,屍體就會變成青草,山羊就會來吃青草。我們就是這樣互相連接,共同存在於這個巨大的生命輪迴之中。

    ……

    幻影消失,青蛇心中隱隱躍動。

    “這在平常不過,萬千生物都存在於一個巨大的生物鏈中,沒有什麽稀奇。”她說。

    “難道這不是輪迴?”

    “為什麽要輪迴,我要永生。”

    “可你連妖都不是,又如何永生?”

    “我可以練,練不行,我可以想。每天我隻要看著太陽出來,心中便有永生的希望。”

    “你想過情麽?比如你和我,你和他,或者我和他之間的……情,這是一種十分微妙、愉悅並不可言語的東西。它存在於天地,存在於你我心中,比我們生命還要長久。”

    “我和你……猴子?我可沒有感覺。”

    “那是人間才有的東西,也是生物鏈中最高一層。”

    “你想做人?可你是猴子,別做夢了。”

    “你真沒看出我是誰?”

    青蛇睜大眼睛,怔怔看著猴子,那猴子突然化成人形,站在青蛇麵前,原來是一漂亮美女。

    是白蛇。

    “哈哈。”青蛇一下開懷大笑,“是姐姐,你什麽時候來的,也不告訴妹妹一聲,可想死妹妹了。”

    “你連姐姐我都分辯不清,又如何練成永生。怎麽,還沒想明白,什麽時候跟姐姐我走?”

    青蛇低下頭:“自從前日與姐姐一戰,妹妹自歎不如,還是姐姐技高一籌。隻是這裏有山有水,妹妹不舍離去。”

    “不是舍不得,是你不想做妖,隻想做人。不做妖,如何成人?”

    “我……”青蛇不知說什麽好。

    “你如此修煉,沒有結果。你頭雖可變化,但身子總是蛇身,最終逃不出世俗的輪迴。”

    青蛇低聲說:“做妖難道沒有輪迴?”

    “你見過這樣的景色麽?”

    白蛇用手在大地一揮,眼前出現一片秀麗幻影。有高山,有流水,有村莊,有行人,樹影婆娑,行人對對,物隨景移,均是活生生出入畫景一般。

    青蛇被這景致迷住。

    一樵夫從山上挑柴下來,看見路旁草叢圍了一群人。

    他放下柴擔,走進人群。他看見一條受傷的白蛇,是一條純白色的蛇。它的鱗甲晶瑩透亮,散發熠熠銀光,它的尾鱗浸有鮮血,眼中卻有痛苦並哀求的眼神。

    “我從沒見過這種蛇,它是白色的。”人群中有人說。

    “它可是一個稀罕物,也許是天降祥物。”一個說。

    “有沒有人要?沒人要,我可帶走了。”另一個說完,伸手要拿,被一壯漢製止。

    “天下怎麽會有白撿的東西!小子,想要得先付錢,它可是我費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到的。”壯漢伸出手說。

    “我出10文。”

    “我出20文。”

    ……

    人們爭相競價。

    樵夫笑了,抹一把臉上汗水:“這蛇是買不得的。”

    “為什麽?它隻是一條蛇呀。”人們紛紛注視他。

    “它不是蛇,其實它是一條……龍,對,一條小白龍……”

    “哈哈哈哈……”人們大笑,“你當我們白癡哈,它明明是蛇,它才不是什麽……龍,還是什麽小白龍。”

    樵夫一臉窘迫,堅持說:“真的,真的,我在深山砍柴時見過,你們見過嗎?”

    人群一下變得鴉雀無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互相問,誰見過?

    “它還會變化,身下有四隻腳。”樵夫繼續說。

    “在哪裏,在哪裏,我怎沒看見……哈哈,你騙我們的。”

    “因為它受傷了,就失去了變化。你們看,它眼中有淚水,鱗片在發光,你們見過蛇流淚,鱗發光嗎?”

    眾人搖頭。

    “所以流淚是因為痛啊,發光是求救啊。”

    眾人愈發驚異。

    “這是真的,它真的在流淚。”有人看見說。

    “我的神啊,它的鱗片真在發光,請天上的神寬恕我,寬恕我……”說完,又一人走了。

    壯漢急得不行,他哀求樵夫:“小哥,我不是有意,求你救救我!”

    樵夫不語,扯下布巾,彎腰抱起白蛇,替它包紮傷口。

    白蛇感到溫暖,還聞到一絲絲男人的氣息,它有種陶醉的感覺。

    樵夫在竹林中放掉白蛇,白蛇在草叢中遊走一番,卻不肯離去。

    樵夫向它支支手:“去吧去吧,去找你的歸宿。沒有什麽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了,好好活著,也不枉我救你一場。”

    白蛇抬頭仔細看他,眼角淌下兩滴眼淚,終於它一擺頭,向竹林深處遊走。

    樵夫看見,渾身一激靈,蛇真會流淚,可它沒有淚腺,為什麽會有淚呀?他也想不清楚。

    白蛇走遠,壯漢也千恩萬謝而去。

    一老漢看見這一切,走上來說:“你好大膽子,明明是蛇,偏說是龍。你指驢為馬,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

    “哈哈哈哈……騙就騙吧,騙了你,還是騙了我?”

    “這……你騙了眾人。”

    “眾人生氣了嗎?”

    “眾人不生氣,是因為他們蒙在鼓裏。”

    “既然你知道,為什麽不挑明了說?”

    “因為……我不想說。一個善意的謊言,卻能拯救一群人的靈魂,我不說的選擇有何不妥?”

    “錯!我沒有高尚到要去拯救一群人的靈魂,而是你用世俗的眼光蒙蔽了心。你冷眼旁觀,為何不救?”

    老漢一臉糊塗:“救……救什麽?”

    “自救,救人,救心。”

    “聽不明白。”

    樵夫開心大笑:“我們每天感動人的渺小,感動萬世的變遷,感動緩緩爬行的螞蟻還有跳躍的山羊,我們在感動的同時,有沒有多想幾個為什麽,對他,對它,對我,對你……”

    老漢想不明白:“你說的……容我想想!”

    “哈哈哈哈……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自從盤古破鴻蒙,開辟從茲清濁辨……”

    樵夫邊笑邊唱,挑上柴草走了。留下老漢獨自發愣:“這就奇怪了,我腦中明明有想,為何心中卻空?”

    白蛇收了法相,一切歸於平靜。

    青蛇從沉思中抬起頭:“姐姐,我明白了。”

    白蛇問:“明白什麽?”

    “我要活。”

    “是麽,不是吧。”

    “因為我心中有迷茫,看不清方向,所以我痛苦。”

    “你打算怎麽辦?”

    青蛇欲說卻不知從何而說,隻聽有人讚了一聲:“活是希望,是向往,不活是死亡,是輪迴。小青,你這樣想著真好!”

    一個影子走到跟前,白蛇和青蛇抬頭看見是虎王。

    “我剛才看你在下麵組織大會,這麽快就到了這裏?”青蛇一臉驚奇。

    虎王微笑:“你不要問我為什麽,你要為你早上沒有出席動物大會最好找一個合適理由。”

    青蛇大笑,站起來:“你真以為你管得了我?”

    “錯,沒有任何人可以去管,也沒有任何人與生俱來受人管。我們生活在這個群體中,無非是相互關照,就如你會好好活,我們大家會關心你一樣。”

    “謝謝!我很忙。”

    “忙什麽?”

    “看太陽。隻要每天早晨看著太陽出來,我才會有活下去的希望。”

    “你沒有孤獨?一個人,孤孤單單,在這高山上。”

    “我很充實。天地作伴,風月對話。你認為我還寂寞嗎?”

    虎王點頭又搖頭,它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所以。

    他說:“可是……夜晚……黑暗……”

    青蛇說:“沒有黑暗,隻有希望。正如你的希望是管好你的領地,照顧好臣民,我的希望是每天看著新升的太陽,我的修煉就會增長。”

    “你說的也許對,每個人選擇的目標不同,它的方向自然就會不同。為什麽老虎生下來是老虎,蛇生下來還是蛇,而不是其他什麽。”

    “因為他們生不出其他東西,這是定數。”

    “你真這麽想?”

    “不要說你沒讀過書喲,這億年的規律你幾時見過改變。”

    “那麽修煉呢?修煉會不會改變一切,萬千生物是不是隻會在生物圈中打轉……”

    “也許……應該……如此……”

    “那麽人世間的情,還有動物之間的愛,會不會改變?”

    “你到底想說什麽?”

    “說情呀,愛呀,還有人間,你不向往麽?”

    “我……我當然向往。”青蛇看虎王一眼,再看看白蛇,白蛇正對她笑,她終於醒轉:“原來你們早約好了,合夥蒙我呀。”

    “不是蒙,是愛。小青,你長大了,該出去闖世界了。這裏不值得留念,長大的鳥兒總是要飛,你該飛了。”

    白蛇看著小青,臉上既有企盼也有微笑。

    青蛇心中愉悅,向天看一眼,天是一片蔚藍。她向下看,看見陽光在山下的湖麵反射光芒,成群的野鴨從水中遊走。一條小溪切穿岩石,唏哩嘩啦流入山穀,窪地生長一些灌木。百獸輕盈拔腿狂奔,穿越濃密樹林和河流,奔向遠方,遠方卻是一片青紫色霧……

    白蛇帶上青蛇在雲層中穿越,青蛇看著大地,覺得這一切都太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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