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在神農大街泥濘的雪地上,發出均勻的刷刷聲。彎月照積雪。視野像壓著一塊重鉛,滿目灰白暗淡,長安車向鎮外駛。也許真是那條狗鞭,李澳中覺得渾身火燒火燎的,強烈的渴望布滿全身的每一根毛孔,哧哧地向外噴射著熱浪。不過奇怪的是出現在腦海中的形象不是妻子康蘭,而是白思茵。媽的,這是怎麽迴事?李澳中急忙把這種念頭壓下。

    車子駛過魯一刀門前的巷口。他心裏一動,魯一刀的死一定和那本筆記有關,否則他不會因為自己那麽一問而嚇成這樣,匆匆躲避自己而遭了毒手。兇手如果不是於富貴,那就是筆記中出現的另一個人。那筆記所記載的事已經有三十年以上的曆史了,有關的人和事都在三十年前,而人到現在也有五六十歲以上啦!對,問問魯狗剩,魯一刀以前是否常和什麽老人來往!

    冬天的十二點已經很晚了,但自己這一迴去隻怕三天後才能迴來,案情一日千轉,還是把他從熱被窩裏揪起來吧。李澳中調轉車頭,迴到那條巷口。巷子太窄,進不去車子,他把車子橫在巷口。來的仍是後門,他一直搞不清魯家前院的門到底在那兒,每次都從這兒進去,倒也輕車熟路。剛一進巷子,兩側的院落裏就響起汪汪的狗叫聲。他幹慣了警察,最討厭狗叫,別別扭扭地來到後院門口,剛想拍門,裏麵想起咯吱咯吱的腳踩積雪聲,響聲此起彼伏,還不止一個人。仿佛是職業習慣,他閃身橫移,躲在了一堆柴垛後。

    門開了。魯狗剩的聲音響起:“彪哥,兄弟我全照實說了,迴頭你得讓他老爺子照顧我點兒生意才行。”

    “放心吧!我董大彪的話還是有點分量的,不然這麽要緊的事能讓我來嗎?”名字耳熟,聲音也耳熟,好像鼻孔裏塞了兩塊破抹布,“哎,我再問你,你給我吃得到底是啥豬肉,我怎麽老感覺不太對頭?”

    “嘿嘿!彪哥,咱自己兄弟能小氣嗎?給你吃的是比較好的了。”

    “什麽!”那人慘叫起來,“你他娘的!還兄弟!小心我揍你!”

    一聽這一個“揍”字,李澳中想起來了,董大彪!圍攻打假隊那天他曾向自己叫嚷來著。是他!

    “嘿嘿嘿!”魯狗剩發出憨厚的傻笑。董大彪也不再說了,踢了他一腳,捂著肚子往巷子深處走去。李澳中本想等他往自己這邊來時當場逮住他問個究竟,見他往裏走,心想正好跟去見見那二叔是誰,於是遠遠地吊在他身後。民房裏密集的狗吠掩蓋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

    李澳中不

    敢緊跟,憑著遠遠的微微可聞的踏雪聲,跟著他轉了兩三個彎兒,聽見砰砰砰的拍門聲。李澳中心中狂跳,向前躥了幾步,貼在一家大門的門板上。吱呀,門開了。

    “誰呀?”一個蒼老的聲音問。

    “是我,大彪。七叔,你給開點兒藥,剛才吃了點病豬肉,吃壞了肚子。”董大彪說。

    李澳中氣的眼前發黑,心想這小子怎麽這麽怕死!一點壞肉就嚇成這樣,你他媽整天造假害人就不替別人想想。那老頭和董大彪一塊進去了,李澳中對院內地形不熟,不敢貿然進去,忍寒受凍縮在門墩上候著。董大彪一進去就不見出來,李澳中等了半個鍾頭,凍得臉都沒了知覺這才聽見門響,董大彪熱氣騰騰地走了出來。門在身後掩上。

    “這迴該去找你二叔了吧?”他暗暗嘀咕。

    董大彪又往前走了。這迴走得挺快,也挺遠。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直到鎮子最南端一座兩層小樓前,他拍響了一家的大門,李澳中放下了心。這迴跑不了了,這樓挺氣派,也隻有這種人才能照顧魯狗剩的生意。

    門還沒開,董大彪也不管深更半夜,就扯著脖子喊:“小娥,快給我倒洗腳水,扒開煤球爐,我快凍死啦!”

    原來是他家!李澳中恨不得踹得他兩腳取取暖。門一開,董大彪剛閃身進去,李澳中快步衝進去插上了門,不由分說擰著董大彪的胳膊把他推進了屋。那女人剛想驚叫,他一把也扯了過去推進了屋,自己進屋反手關上了門。好暖和。

    董大彪夫妻兩人驚恐地瞪著他:“你……你是誰?”

    “把煤球爐給我搬過來。”李澳中摘下帽子、手套,嗬出一道白氣。

    “你……李……李澳中!李所長?”董大彪認出來了,神情更慌了。

    “小子,知道我跟你多久了?差點沒把我凍死。追捕殺人犯也沒這麽痛苦。”李澳中抽了一眼那女人,“你老婆?”

    “不……不是。”董大彪和小娥合力把巨大的煤球爐抬到他的沙發前,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她……她男人出車禍死了,我們就……就有時呆在一塊了。”

    “嘁。”李澳中撇撇嘴,“不是你老婆你三更半夜在街上咋唿什麽?怕別人不知道?”

    董大彪苦笑了:“我就怕別人不知道。她一方麵跟我好,一方麵跟劉石柱明裏暗裏的,都這樣了還不肯嫁給我。所以我就常常嚷嚷幾句,傳到街坊鄰居耳朵裏她就不好意思不嫁我了。”

    “你個死鬼!”小娥憤憤地罵道。

    “哈!”李澳中烤著火忍不住笑了,“你這家夥真他媽有趣。說吧,你知道我找你幹嗎!”

    董大彪冒了汗,連連作揖:“李所長,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是沒辦法,死的那個是小娥的外甥女婆家的二姨,我一聽小娥嘮叨能不表現一下嘛!那劉石柱罵您更狠,當眾罵,要不要學學?”

    小娥聽他給自己和劉石柱栽贓,忍不住罵他:“你這死鬼,那死老婆子是你二姨呢!撒謊也不撒點兒好聽的!”

    李澳中一擺手:“你那筆賬我先放下。我問你另一件事,今晚你幹嗎去了?”

    “在馮建設家打麻將……哎,不是,看別人打麻將。”

    “我問你後來。”李澳中不耐煩地打斷他。

    “後來……後來……”董大彪看看小娥,欲言又止。李澳中冷笑一聲,他連忙說:“和馮建設他們去小桃紅那兒洗桑拿去了……我啥都沒幹,馮建設他們幹了。”小娥杏眼圓瞪,揪住他的耳朵上發條似的狠狠擰了三圈。他鬼叫幾聲,還忙著辯解:“沒幹!沒幹!哎吆吆,幹了!隻一會兒!”

    “夠了!”李澳中吼了一聲,心裏窩火,今天怎麽淨碰見這爛事兒,“我問你正事,後來!”

    董大彪揉著耳朵:“後來,去找魯狗剩喝酒。”

    “都談了些什麽?”

    “也沒談啥,就說些今天賣豬多少錢啦啥啦的。”

    李澳中盯著他:“你別以為我凍得骨頭發硬是白凍的。你不想在這兒說也好,車子就在前麵停著,咱到所裏說。”

    “不去!不去!我說!”董大彪哭喪著臉,“確實談的這些,不過我還問了他爹魯一刀的事。”

    “沒到正題。繼續說。”

    “我問他爹的死洛陽那邊怎麽看的,開始查案了沒……”他偷瞥了李澳中一眼,“還問了你和他一塊兒去一塊兒迴,路上你問的啥說的啥……沒了。真沒……還有,我告訴他有你的動靜馬上告訴我。真沒了。”

    “魯狗剩的原話。”

    董大彪詳細重複了一遍,連嗓音也惟妙惟肖。李澳中聽得好沒意思,心想魯狗剩這小子真是狗吃剩的,沒一點記憶力。李澳中摘下腰間的六四手槍,用桌布擦了擦,漫不經心地問:“是誰讓你去問的?”

    董大彪臉都黃了,苦著臉嘟囔了半天:“禿頭四。”

    “嘿!”李澳中冷酷地一笑,“再給你三秒鍾。”

    “不!不!不!是於渤海!”

    “好啦!”李澳中站了起來,“你不想說就跟我去所裏吧!那兒可沒爐子。”說完把槍口瞄準他腦門,緩緩扣動扳機。

    董大彪嚇得差點尿了褲子,聲音散成一團沙:“是……是……於……於……於渤海!”

    啪!撞針擊空。

    李澳中收起槍:“別以為我拿槍嚇唬你,對付你——”他伸手拿起掛在火爐上的火鉗子,單手一握,粗厚的鐵質半圓手柄向內陷了進去,“呆在這兒好好想想吧!”他放下鉗子,戴上帽子、手套,走了出去。好冷。

    董大彪像根木樁一樣戳著,連頭也沒敢迴。很久,他才迴過神,問小娥:“他走了?”小娥點點頭。“真走了?”他仍不放心。小娥說:“真走了。”

    “我的媽呀!”董大彪鬆了口氣,腳一軟,虛脫下來,“好玄呀!這髒栽給了於渤海……不妙……迴頭得給老爺子解釋一下。”

    車裏開著暖氣,悶熱的空氣在冰冷的擋風玻璃上凝成薄薄的白霧,前麵的馬路和楊樹在雪亮的車燈下模模糊糊地晃動。李澳中拿抹布摸了一下,玻璃上出現了一個透明的區域,楊樹的顏色重了起來。天快亮了。

    到了縣城已經六點了,街上冷冷清清,隻有清潔工和賣早點的人影在晃動。車窗外閃動著鏟起的積雪和通紅的火爐。李澳中眼睛盯著路麵,腦袋裏盤旋著董大彪的供詞。他在一個賣稀飯油條的攤點前停下車,要了一份早飯,在清潔工的垃圾車和通紅的火爐間坐了下來。

    這條線索應該怎樣入手呢?烏明清?不行。此人極其善變,雖然消息靈通,但弄不好又會被他賣了。葉揚?也不行。畢竟丹邑縣並沒有接手魯一刀的案子。自己調查太引人注目……他躊躇了半天,掏出手機,在電話薄上查了半天,找到了一個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

    “澳中,是你嗎?”白思茵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昨晚夢見你在天上飛,朝南飛。”

    “吵醒你了?”

    “我寧願一個晚上不睡覺,等你的電話。”

    “希望你幫個忙。”李澳中說。

    “真的?我能夠幫你嗎?”白思茵欣喜地說,“你說吧!”

    “你讓馮士貴查一下於富貴的行蹤,11月28日上午他在哪裏……”

    “11月28日?”白思茵

    驚詫了,“不用查,從27號到29號,他一連三天都和我在一起。”

    李澳中更驚詫:“和你在一起?”聲音裏透著濃濃的疑心。他昨晚逼問董大彪,董大彪招出於渤海後他就沒再問下去。因為答案明擺著,絕不可能是於渤海,他的年齡還不配稱做“老爺子”,而神農鎮能使董大彪敢嫁禍於渤海也不敢出賣的人,隻有一個——於富貴。如果非逼董大彪招出於富貴,讓他早一步知道了自己對他懷疑,隻怕還沒有行動就會被他給算計了。白思茵居然和於富貴在一起呆了三天!這是為什麽?

    白思茵在電話裏笑得極其爽快:“哈!你吃醋了嗎?真希望你為我吃醋。不過我更怕你誤會。那三天是他邀請我到鄭州談生意,他想買我的香城。”

    “那麽……28號晚上十一點到一點呢?”他問,這是法醫鑒定出來的魯一刀的死亡時間。

    “這我就不知道了。”白思茵說,那天我們在一起吃過晚飯,然後談一些具體生意,談到十點,以後我就不清楚了。你在調查於富貴?澳中,你能夠想起我,並且相信我……我很高興。”

    李澳中沉默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相信你。”

    “你現在在哪兒?”白思茵問。

    “迴家的路上。”

    白思茵沉默了。

    李澳中慢慢的掛掉電話,扔下一塊五毛錢。剛站了起來,一塊五毛錢又迴到他手裏。一迴頭,他看見一雙眼睛。康蘭的眼睛。隻有一雙眼睛,其它部位裹在一片白色的大褂裏。

    “你……怎麽……怎麽會這樣?”他呆了,隨後看見自己的小姨子和侄女,“你在賣早餐?”

    “五天前剛剛開始幹。”康蘭沒摘下口罩,聲音有些發悶,“反正在家也是閑著。你已經五天沒迴家了,當然不會知道。”

    “小天呢?”他閉上了眼睛。

    “在家裏。我們賣到上午就迴去。那八萬塊錢我不忍心動一分。”康蘭的目光移向了李澳中背後的空盤子。李澳中的眼角漸漸濕潤。康蘭抽出他的手機,打開通話記錄:“是白思茵嗎?她的確很喜歡你。”

    “你又見過她?”他問。

    “她現在就在丹邑縣,昨天來過咱們家,還給我兩萬塊錢。”康蘭盯著他,“我沒要。”她的眼淚忽然奪眶而出,一滴一滴地潛入口罩之下,“我多想要那兩萬塊錢。你知道嗎?我多想要!有了兩萬塊,咱們就有20萬了。可以帶著明天去北京、去上海,

    讓咱們的兒子站起來!可是我不能要!因為她想要我的男人!我恨她!即使咱們要分手,就讓咱們平平靜靜地分手多好!可是她為什麽非要我選擇?讓我在丈夫和兒子之間,在一個母親的痛苦和一個女人的恥辱之間選擇!我恨她!澳中,我恨她——”她摘下口罩,聲嘶力竭的喊著,撲進李澳中的懷中號啕大哭。

    冬日的淩晨,冰冷的街道。一聲嘶哭劃破了冷硬的空氣,行人遠遠地望著,旁邊吃早餐的人放下了飯碗。

    李澳中迴到派出所,立刻去找魯狗剩。李澳中有種直覺,魯一刀之死和於富貴絕對有關係。難道是為了保守筆記本中所記載的那樁殺人慘案?可是一則已經過了追溯期,二則,這兩個老家夥幾十年相安無事,於富貴怎麽會在這時候殺他?難道是因為自己得知了真相?

    李澳中沉思著走在神農鎮大街。吱——一輛黑色奧迪停在他身邊,玻璃窗搖下,白思茵向他招手:“上來。”

    李澳中猶豫了一下,鑽了進去。奧迪迅速駛出了鎮子。白思茵見他沒有為自己的出現感到驚詫,不禁感到心虛:“你到家裏去過了?你聽我說,我那次去你家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送點錢給明天看病,真的。”

    “我不需要你的錢。我的兒子我會給他治。”李澳中冷冷得說,看也不看她,“我替你追迴的那批卷煙機價值四五百萬,收你兩萬塊錢也不算過分,除此以外我不會要你一分錢。把我送迴去。”

    “不!”白思茵倔強地說,車速越來越快。

    “你要拉我去哪裏!”

    “不知道。我隻想這樣拉著你走,永遠地走,越遠越好。”

    “你瘋啦!”李澳中眼看著速度表越攀越高,在這種鄉間二級路上已開到了一百六十碼,再玩下去不是別人死就是自己死。他伸手退下了擋位:“快停車。”

    吱——,白思茵一踩刹車,奧迪發出長長的尖叫,猛地停止,橫著劃出兩米遠停在了路中央。兩人重重向前栽去,又給安全帶拽了迴來。白思茵猛地撲進他懷裏放聲痛哭:“不!我不放你走!二十七年了,我嚐了二十七年的艱辛,原來就是為了你這樣一個男人!你這個早已成了家有了孩子,比我大上整整十歲的男人!你以為我想愛你?不——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愛上了你!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可你卻在增加我的痛苦!你知道嗎?我來丹邑已經很多天了,可我不敢去找你,不敢給你打電話,甚至不敢讓你知道我已經來了。因為隻要和你呆在同一片天空下我就會覺

    得你在我身邊,我怕你知道我在這裏,我就又要假裝離開。澳中,你為什麽要給我這樣一種感覺!”

    李澳中找出餐巾紙,托起她的臉,擦去她的淚水:“我已經三十六歲了,老婆、孩子,什麽都有了,已經不可能再擁有什麽了。到了我這種年齡,今後的生命中麵臨的隻能是一樁樁一件件地失去,而不是擁有。你還年輕,人生中還有很多東西等著你去拿,去爭取。別盲目,別讓感覺欺騙了你。這個小小的世界就是一個放大的神農鎮,到處製造著虛假,你要懂得去分辨它。”白思茵仰著臉,淚眼婆娑。

    “我這一代人是最不幸的一代。我們經曆了七十年代因為信仰的瘋狂,僅僅一眨眼,又在經曆著八九十年代因為沒有信仰的瘋狂。我們沒有一個人明白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麽。我們沒有目標,也沒有未來,甚至沒有自己的生命。我們什麽都不怕,什麽都敢做,但什麽也做不了。像一塊從曆史的爐火裏扔出來的一塊爐渣,拚命地把自己燒掉,好燒壞那雙扔掉我們的手。思茵,我們這代人完全是個悲劇,活著與死了沒什麽不同,隻想把希望給你們,留給你們的下一代……思茵,別讓我作孽了,好嗎?你要幹幹淨淨地走,別踩上我們的腳印。”

    白思茵停止了哭泣,仔細地聽著。她搖搖頭:“你說的我不懂。澳中,自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和我爸爸有種很相似的東西,眼裏藏著一種很深沉的痛苦。我不知道那是什麽,無論如何也不明白。同樣的神情我還在於富貴的眼睛裏發現過。”

    “於富貴?”李澳中猛然清醒過來,“你了解他嗎?”

    白思茵點了點頭,躊躇片刻,又搖了搖頭:“那個老人很有智慧,也很深沉。有時候我想我是明白他的,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為了事業不擇手段。可不久我就會發現我並不明白他,我根本不明白他在追求什麽。這十幾年來他通過造假所獲得財富是個天文數字。說他是中國大陸第一富豪也不過分。通過錢財,他控製了相當一大批官僚,在本省的能量幾乎沒有人可以相比。但是他一直這麽低調、沉默,根本不打算去運用這些能量。我真不明白。”

    “他想購買你的香城大酒店?”李澳中問。路上駛來一輛大型機動三輪車,黑色的濃煙突突突地盤繞在積雪的林稍。

    “是的。”白思茵把車駛到了路邊,“但是我還沒有答應,因為我怕失去了香城大酒店就失去了神農鎮、失去了和你惟一的聯係。”她深深瞥了他一眼,見他無動於衷,暗暗歎了口氣,“於富貴目前最大的

    問題是洗錢,酒店、餐廳之類的服務性企業現金流量最大,資金周轉快,定價標準也有很大彈性,很適合洗錢的需要。於富貴正在全國範圍內積極投資,想做個合法的億萬富翁。”

    白思茵好奇的望著他:“你為什麽查他?肯定不是製假和洗錢,這不是你這個刑警感興趣的事。刑事案件?”

    李澳中沉默了片刻,心裏一動:“快送我迴去,我要找魯狗剩。”

    白思茵垂下了頭,默默地發動汽車,輪胎揚起路上的積雪,印下兩道晶瑩的痕跡。一路上兩人沒說一句話,把他送到魯家所在的那條巷口下了車,她問:“以後……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李澳中點點頭。

    “可以……見你嗎?”她小心地追問。

    李澳中張張嘴,沒能拒絕。白思茵現出一抹微笑,隨即黯然下來,垂下頭,倒迴了汽車,慢慢遠去。李澳中歎了口氣,心事重重地走進了小巷。

    魯狗剩正在熏製臘肉,大鐵鍋燒得正旺,豬肉翻騰,鬆柴劈劈啪啪地在爐灶裏爆響。牆邊的鐵牆上掛著幾十塊已經發黑的豬肉,另有一頭剝好洗淨的豬瘦骨伶仃地躺在泥濘的地上。年關將近,魯狗剩幹得熱火朝天,左腳踩住死豬的一條後腿,手裏的砍刀正在砍另一隻後腿。看見李澳中,他做出一副想哭的表情,無可奈何地放下砍刀。

    “我說李所長,你還讓不讓人家過個好年!警察是人民的守護神,我看你怎麽想個陰魂不散的索命鬼!”

    “別他媽放屁。”李澳中一見他就躥火。很多人抱怨警察喜歡罵人,可有些人你不罵他簡直對不起他父母。偏偏警察總是跟這種人打交道。“我問你,你老爹在世時經常和哪些老頭打交道?五六十歲以上的。”

    “老頭?”魯狗剩奇怪地翻起眼睛,“我爹從來不和老頭打交道,一見老頭他就躲。”

    “什麽?”李澳中越來越震驚,“你知道他見到什麽人時有特殊的表現沒?”

    “嘁!”魯狗剩不理他了,轉身又踩住豬腳揮刀砍了起來,這小子對洛陽之行仍是懷恨在心,“我又不是他肚裏的蛔蟲。”

    李澳中笑了笑:“你知不知道你爹死的時候帶著一筆巨款?”

    “知道。”魯狗剩頭也沒迴,嚓嚓地砍著,“他把他的私房錢全帶跑了。這老東西,一分錢也沒留給我。”

    李澳中不禁大罵魯狗剩豬腦:“那你知不知道他死後身上沒一分錢?”

    “啊?”魯狗剩一呆,扔下刀,使勁一拍腦袋,轉迴身換上一張笑臉,像剛覺察到他的存在,“李所長,哎吆!來來來,您快屋裏坐!”他殷勤地伸出油膩膩血糊糊的髒手拉他,李澳中連忙躲了開去,“李所長,快過年了,我也沒啥孝敬的,待會兒我割下豬頭您帶去,豬耳、豬舌、豬頭肉,好東西。”

    李澳中瞥了那兩眼潰爛的豬頭,惡心地想吐:“別別別,我是公事,隻要你好好合作就行了。”

    “合作!合作!”魯狗剩瞪大了眼睛以示誠懇,“我最喜歡跟您這位神探合作。”

    他說到做到,果然合作得很,有問必答,不問也答,迴答囉嗦而詳盡,枝節橫生,離題萬裏。不過對於李澳中而言,其中的信息量也挺豐富。據他說,魯一刀有個怪癖,不喜歡與人交往,尤其是年紀相當的。十幾年前,魯狗剩還小,他不得以操刀賣了幾年肉,待兒子一大,他立馬就把賣肉的事交給了兒子,自己躲在家裏隻是宰豬,幾乎從不出門。

    “他和於富貴認不認識?”李澳中問。

    “可能認識。”魯狗剩翻起眼皮望著天,用大腦思考了起來,“都一個鎮子的,五六十年了,不至於不認識。不過從沒見他倆打過交道,也從沒聽我爹提起過他。不過有一次,我倒向他提起過於富貴。那次我說啥來著?”魯狗剩啪啪啪地拍著腦門,“對,那陣子他剛開始造假,我眼紅他,對我爹說,你看人家於富貴發大了,咱啥時候也跟他學學?我爹說,你光殺豬,再宰一千頭也夠不上他手狠。”

    “光殺豬……”李澳中陷入了深思,“言下之意是說於富貴殺過人?”

    魯狗剩嚇了一跳,跑到門口瞅了瞅,關上門,低低地聲明:“這我可沒說!是你說的……不,是我爹說的。你可別冤枉我。”

    魯狗剩的兩個小女兒扯著一根臘腸,一人拽一頭,廝打著從屋裏跑了出來,李澳中為他們讓開路,問:“你爹見了什麽人有特殊表現沒有?”

    “特殊表現?我想想。”魯狗剩坐到凳子上托著腦袋去想。小女孩們廝打中哭了起來,他騰地跳起來,跳到兩人跟前嘭嘭兩腳把她們踹出兩米遠:“滾,別攪老子興!”話音剛落,他老婆倒提掃帚衝出來,偷襲般地朝著他的後腦勺啪啪啪就是三下,然後扶起兩個女兒:“你個狗不吃豬不啃的,再打我女兒我拿刀閹了你。”

    魯狗剩臉都黃了,見李澳中看得目不轉睛,不禁忸怩地摸著後腦勺苦笑:“嗨,沒辦法,就這麽個瘋婆子——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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