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種熨帖架不住腦補。


    頭一次走鬼門關的金蘭,對未接觸過的事物充滿了好奇和激動,根據以往看過的小說和電視劇, 聽過的鬼故事和傳聞,她腦中漸漸浮現出了一副宏偉氣派的建築物, 高大的城牆,暗無天日的環境, 來來往往的孤魂野鬼,兇神惡煞的鬼差提著皮鞭“啪”的一聲抽在了一個拖拖拉拉的鬼魂身上。


    “啪。”


    一道極為真實的擬聲音和腦海中的聲音重合。


    金蘭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寒顫, 下意識瞪大眼睛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一座高大厚重的城門出現在道路盡頭,六米寬,五米高, 大門兩旁各站一名玄衣小兵, 提槍而立。


    而在他們不遠處, 架著兩座半人高的篝火台,通紅的火光映在那一幢幢排隊進城鬼影上,愈發顯得陰森又恐怖。


    一個穿著黑鬥篷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鬼差正舉著長鞭, 時不時的抽在一個鬼魂身上。


    聽著那尖嘯的破空之音, 金蘭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身子, 藏在了杜若身後。


    “其實.........這裏除了陰暗些, 冷了些,可怕了些,看著和古時候進城的樣子也差不了多少嘛。”


    金蘭緊緊的跟在杜若身後, 沒話找話的道,隻是聲音越是靠近城門就越低,等到了城門口的時候,已經隻剩下淺淺的氣音。


    巍峨挺拔的城門宛若一隻靜靜蟄伏的巨獸,森冷的注視著下方的獵物。


    壓抑、沉重、靜默。


    耳邊隻有鬼影走動後空氣的流動聲,“沙沙沙”的響徹不停。


    忽然,在前方帶路的杜若停住了腳步,眼角微微上挑,露出一點疑惑,看向了鬼群中的某處。


    金蘭順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在瞧見某個熟悉的身影時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唿,“上官溪?”


    走在鬼群中的上官溪微微一頓,呆滯的臉上有了一點生動的神色,僵硬的轉頭看了過來。


    剛剛,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聲音聽起來很是熟悉。


    是誰呢。


    “愣著幹什麽,趕緊走。”


    就在她思索的一瞬間,維持秩序的鬼差又是一鞭子揮了過來,不過這次沒有打在她身上,隻是落在了她腳邊的地麵上,濺起了一地的灰塵。


    饒是如此,上官溪也被嚇的不輕。


    她瑟縮了一下身子,茫然的眼中露出了濃烈的恐懼,忙不迭的跟著前方的大部隊朝黑黢黢的街道走去。


    看著她纖弱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的陰影中,就像是一葉扁舟融入了無邊無盡的大海,轉瞬不見了蹤跡。


    金蘭迴過頭,看見杜若饒有興致的盯著自己,眼尾勾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們動作很快呀。”


    這才幾天,人都已經到了地府了。


    金蘭不好意思的笑了兩聲,“我也沒想到她這麽弱。”


    本來還以為會支撐個十天半個月呢。


    頓了頓,她想起了什麽,連忙問道,“她的死,應該算不到我頭上吧。”


    “不會。”杜若瞥了一眼金蘭,她的靈魂幹淨透徹,並沒有染上什麽因果罪孽,也就是說,她的所作所為都是在天道的應允之下,合情合理,理所應當。


    “那我就放心了。”


    金蘭聽到她這麽說後悄悄鬆了口氣,其實就算會算到自己頭上,再給她一次機會重來的話,她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人爭一口氣佛受一炷香。


    很簡單,她咽不下去那口氣。


    抱著這樣的想法,她們穿過一跳黑石板鋪就的長街,拐了兩道彎,來到了一座類似於古裝劇中經常出現的府衙似的建築物。


    黑色描金的牌匾上寫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


    --天子殿。


    刻著蟠龍的大門大開,屋宇縱深,簷牙高啄,雖然色調沉悶,卻有種端莊大氣的恢弘。


    看著頗具秦代的建築風格。


    杜若帶著金蘭穿過走廊,來到一處整潔寬敞的大殿,正端坐在高椅上的一臉嚴肅板正的中年男人聽到小廝的稟報,眉梢一動,手下的動作卻沒有停滯半分。


    用朱砂在一本繪著玄紋的文件上簽了字,交給早就等在一旁的工作人員,魏征放下筆,這才起身迎接。


    “杜姑娘。”


    他拱了拱手,客氣的道。


    杜若迴了一禮,指了指還有些發楞的金蘭,“這是我的顧客,之前因為一些執念耽誤了投胎,現在塵緣恩怨已了,麻煩魏判官給她重新安排一下,也好讓她去孟婆那裏喝湯投胎。”


    魏征聞言,認真的掃了金蘭一眼,見她靈魂幹淨,並沒有染上什麽因果孽障,看向她的眼神不由溫和了兩分。


    “好。”


    他淡淡的應了一聲,再次衝杜若拱了拱手,轉身繞迴了書案上,拿起善簿,找到金蘭的名字,用朱筆勾了一下。


    恭敬的站立在大殿中的金蘭忽然覺得頭皮一緊,像是有一條線將她和這座地府牽了起來,有了聯係。


    她不由瞪大了眼鏡,緊張的拽了拽杜若的袖子。


    杜若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等魏征放下筆,說“已經可以”之後,笑著道了一聲謝,這才帶著金蘭出了天子殿。


    說來也巧,她們剛從魏征那裏出來,就看見上官溪被一個小鬼壓著從另一座大殿中走了出來。


    神情惶恐,眼角泛紅,一看就是重重的哭過。


    瞥見她們後,上官溪先是一愣,似是沒料到會在這裏碰到熟人,緊接著神色一喜,那雙被淚水泡過的眸子裏迸出一道光,她猛的推開了鬼差,朝著杜若她們的方向跑了過來。


    “金蘭!”她厲聲喊道,“救救我,我不想去第四層地獄受罰,你快幫我去跟判官求求情,說你原諒我了,好不好。”


    聲音充滿了祈求,一雙水蒙蒙的眼睛可憐巴巴的瞅著金蘭,淚水掛在眼角泫然欲涕,“你是苦主,隻要你不追究,判官大人也會從輕發落的。”


    金蘭被對方這不要臉的話給驚呆了。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張大了嘴巴,半晌沒說出話來。


    就在她震驚的這段時間,被上官溪推到一旁的鬼差也用瞬移挪了過來,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氣急敗壞的甩出一條鐵鏈纏在了她的身上,“老實些!”


    他厲聲喝道,語氣充滿了不耐煩,神情冰冷的堪比雪山上的冰雪。


    然後他抬頭,對著被驚擾的杜若恭敬的道,“對不住,是我失職沒看好她,我這就帶她下第四城地獄。”


    “她方才的瘋言瘋語二位別放在心上。”


    被一個兇神惡煞的鬼差這麽客客氣氣的對待,金蘭就是再傻也知道對方不是看的她的麵子,她抿了抿唇,看向了身後的杜若。


    杜若笑著擺了擺手,“無妨,你帶她走吧。”


    上官溪聞言掙紮的更劇烈,鐵鏈抖動,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張嘴還想再說什麽,卻被鬼差眼疾手快的用一團黑氣給塞住了嘴巴。


    “嗚嗚嗚嗚。”


    她不斷的搖著頭,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麵色蒼白,神情狼狽,看著十分可憐。


    然而在場的人或鬼卻沒有一個可憐她的。


    等鬼差帶著不甘的上官溪離開後,金蘭眨了眨眼睛,納悶的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她這裏,是不是有問題?”


    都知道自己是苦主了,還來求原諒?


    難不成是自己臉上寫著“聖母”二字嗎?


    杜若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走吧,送你去孟婆那裏。”


    “哦。”金蘭沒得到迴答也不氣餒,隻是好奇的朝上官溪出來的大殿看了一眼,發現對方那座大殿氣勢要更壓抑一些。


    “杜老板,那座大殿裏麵是哪個判官啊?”


    杜若:“你應該聽說過他的名字。”


    “鍾馗。”


    酆都天子殿有四大判官,分別是賞善司魏征、罰惡司鍾馗、察查司陸之道、陰律司崔鈺。


    上官溪進了鍾馗的罰惡司,那就證明她在金蘭一事上絕對不無辜。


    或者,她身上還沾染了別的罪孽。


    聽完了杜若的普及,金蘭下意識迴頭看了一眼賞善司,後知後覺的道,“原來魏征長這副模樣啊。”


    杜若:“???”


    金蘭搓了搓手,眼神裏充滿了見到曆史人物的興奮和崇拜,“我雖然是理科生,但是上學的時候也是聽過魏征的大名的。”


    唐太宗身邊的著名文官,以直言進諫著稱,號稱貞觀懟人小能手。


    “怪不得那麽嚴肅。”


    金蘭語氣感慨,“沒想到他死後居然成為了地府裏麵的判官,真是金子到了哪裏都能發光。”


    活著的時候受萬人敬仰,青史留名。


    死後還能繼續懲惡揚善,發光發熱。


    太讓人尊敬了。


    “不過。”金蘭忽然話音一轉,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杜若,好奇的湊了過來,貼著她的耳朵,小聲的問道,“他怎麽對您這麽客氣啊。”


    說是客氣還是輕的,那裏麵還帶著一半的恭敬,像是對待上級似的。


    想到這裏,她看向杜若的眼神愈發充滿了探究。


    杜若抬手推開她,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語氣不鹹不淡,卻讓金蘭後脖頸一涼,不敢再造次。


    “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嘛。”


    金蘭咽了一口口水,心跳加快。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金蘭訕笑了兩聲,拍著自己的胸口,狗腿的道,“不問了,不問了,你就當我方才什麽都沒說。”


    然後她僵硬的轉移話題,“我們接下來要去孟婆那裏了是吧,聽說黃泉路上的彼岸花都是花不見葉,葉不見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杜若輕輕搖了搖頭,愈發覺得林知微的擔憂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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