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循著昨晚熊吼的聲音上山,一路非常小心,不留下任何蹤跡,以免踏入山王的地盤被當做入侵者,但很快我就知道沒這個必要,山上出現了很奇怪的異象,氣溫低得可怕,冷氣直鑽進骨髓裏,就像內髒肺腑都被凍僵。


    隨手拿起薄薄一片霜片,霜片不會因為體溫融化,但手指卻會被凍麻。


    這種咒術威力我從沒見過,我知道肯定是他幹的,但這麽短短一年,他如何變強到這種地步的?


    知性蒸發……當時我就這一個猜測,現在我也覺得猜得沒錯。


    我在山上找到了他,那頭熊被他殺了,他就坐在熊的屍體上,旁邊用有一塊沒有被冰雪覆蓋的草地,上麵躺著一頭腹部受傷的虎崽,傷口已經被縫合治療過,並沒有性命之憂。


    “你這次幫他們殺掉這頭熊,是想要救那些村民?”我問他。


    他淡淡地點頭,突然問我:“你知道嗎?上次非洲那些人,被進化會殺光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稍微有些驚訝,但我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甚至覺得事情這樣發展才符合常態。


    看到他落寞失望的背影,我就說:“很正常,本來就是這樣,就像你殺了這頭熊,很快又會有其他野獸出現,到時候這幫人不是還要遭罪,人類本來就是在充滿危機的環境中生存下來的。”


    “但明明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為什麽非要走壞的那條路呢?”


    “你在說什麽鬼話?你說的好的那條路,是對那幫非洲難民而言,對進化會那群高高在上的人來說,全殺光才是那條好的路,你不要太聖母了。”


    “但如果繼續朝著這條路走下去,世界就完蛋了。人被分成三六九等,從小接受訓練教育的人,沒看過恐怖的事物,也就不會想太糟糕的事,於是就一直住在牆裏;


    那些在外麵流浪的人,早上爸爸死,晚上媽媽死,一閉上眼就是弟弟妹妹的腦袋,睜開眼滿眼都是死人,晚上睡覺要提防流浪者,白天做事得想著搶誰的糧食,這樣的人,腦子裏想的怎麽可能是好的事。


    於是牆裏的人一直在牆裏,外麵的人不斷死掉,牆裏的人從沒想過要幫外麵的人,外麵的人永遠仇恨著牆裏的人,恨不得裏麵人都死光,他們也好進去。


    你說,這個世界不是腐朽了嗎?


    人好像出生就沒有往上的希望,隻有兩種人,一種是擔心外麵的惡民衝進來把安定環境搞亂的人,另一種是想要衝進去卻衝不進去,滿懷憤恨的人。


    發現沒?誰都沒再想讓這個世界變好。


    或許有個別人在思考這個問題,但當大多數都低頭往下看時,所有的人類都在墜落。”


    他的說法很消極,說的都挺有道理,但我聽了還是想說關他屁事。


    世界爛透了這種事,換個人來都知道,但這又有什麽用呢?光靠感慨一兩句能做什麽?


    自己在爛透的世界裏活得舒服些才是正道。


    雖然我心裏這麽想,但對他這個人卻很感興趣,因為很明顯他不是我見過的那種聖母,這笨蛋是真的在思考“怎麽讓這個世界變好”這種無解問題,並且還很認真。


    “那你想怎樣?這時代就這樣,有研究曆史的人說,詭異時代最後總會過去,就像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樣,怪異在曆史中也隻是循環出現的特殊年代。”


    我憋了半天,想讓他認清現實,一直坐在熊屍上低頭沉思的獵人,卻忽然扭頭俯視我。


    “事在人為!曆史由人締造……並且不是一個,而是所有,是全部!”


    這是他說的唯一一句最堅定不移的話,我不明白,連“怎麽做”都不明白的人,為什麽會相信“一定成功”這個結論。


    後來,那家夥和我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


    李峰嵐眉峰一振,好奇道:“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秦霜月聳了聳肩,從火上拿迴烤熟的魚吹了吹,她沉思了片刻,似是在猶豫是否要說,最後還是擺了擺手,迴了一句:“瘋子的狂言罷了。”


    “說說看嘛,反正無聊。”


    “就是人人平等啊,優化怪異教學理論,對所有人進行普及教育,不管是城外還是城內,不管是a級居民還是無等級居民,都必須要學習。


    取消《應急法案》,咒術師沒有資格在危機狀況下處決低等級公民,咒術師對所有公民負有保護義務,嚴格對咒術師的法律管製,不允許他們通過傭兵這種暴力職業進行獲利。”


    李峰嵐聽到這裏,終於沒忍住,搖頭失笑。


    其實直到秦霜月說出上一句話之前,他對獵人其人還是充滿興趣的,但聽到取消《應急法案》的想法後,便知道獵人隻是一個癡迷於幻想的白日夢想家。


    咒術師作為對抗怪異的珍貴有生力量,價值遠非普通平民能夠相比,《應急法案》是讓咒術師能降低犧牲風險的條例,在阻止怪異惡變的同時,也間接保護了其他平民,這不讓咒術師消滅潛在風險是什麽意思?


    至於後半條建議,李峰嵐覺得更離譜。


    不允許咒術師通過暴力獲利,就像不允許獅子吃肉一樣好笑,而讓咒術師擔負起保護公民的義務,無異於讓獅子去保護綿陽。


    雖然人類文明仰仗道德文明進步,但生逢亂世,弱肉強食便是真理,沒有強者會損害自己的利益,去保護無價值的弱者。


    “聽起來,那時他腦子就不正常了。”李峰嵐說。


    秦霜月默默點頭:“嗯,這種感覺我不是沒有,但他的想法雖然異想天開,還是挺美好的,他還說了義務教育,說是得想辦法讓荒野上的那些流浪者,也全都能在學校裏學知識,即使條件不允許,至少也要有簡陋的知識普及方法。”


    李峰嵐沒再繼續評價,他也沒什麽可評價的了,獵人的瘋狂由此可見一斑。


    “之後呢?那次分別後,你還有見到他嗎?”


    “最後一次見麵,是我主動找到他的,在第二次見麵後,我就覺得他是個很有趣的人,雖然不覺得他的想法能實現,但他力量的增長速度讓我很驚訝,我想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


    “他不是說了嗎?要搞新法律。”


    “不,那隻是他的最終目標,但不是他的下一步,在嶺南遇到他時,其實他也很迷茫,幫助平民殺死怪異這種救急性的行為,不是他所追求的,他應該在思考一種一勞永逸的辦法。


    第三次見麵,是在炎國的北部。


    炎國北部的生活環境比南部更惡劣,環形城的數量更少,之間的距離也更遠,但在哪裏居住的人數卻很多,咒術師像軍閥一樣劃分自己的領地,互相割據,統治著普通人。


    有關對這種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有一天,有一群瘋子出現了,他在那片荒野上肆意屠殺,殺死了很多很多管理者,搞得荒野上人心惶惶,很多居民流離失所,雖然他們的處境本就很糟糕,但沒了管理者後,他們的處境更糟糕了。


    我去那裏就是受到當地幾個管理者的聯名雇傭,調查到底是誰在這片荒野上打開殺戒。


    我沒想到最後找到的是他。”


    ……


    “哦,是你啊,上次我們聊了很久呢!要來幫我清楚害蟲嗎?”


    這次見麵他完全變了一副樣子,打扮雖然和上次不一樣,但那種獨特的氣質還是被我一眼認出來了。


    找到他時,他剛好清理了一個荒野據點,身為管理者的咒術師被他凍成冰雕杵在原地,然後被隨手打碎。


    我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說現在的人類就像一個渾身腐爛,病入膏肓的患者,不斷滅殺怪異也隻是往腐爛的肉上消毒殺菌,連緩解都做不到,隻能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


    想讓這個瀕死的病人活下來,隻有把爛肉割掉,之後再消毒,再讓他慢慢康複。


    殺怪異無法改善社會,隻有先殺掉那些心理扭曲的人,讓壞人死絕,最後再去除那些怪異,這樣才能改變這個世界。


    我覺得他徹底瘋了,於是想要執行任務,當場把他擊殺,但那次戰鬥我輸了。


    ……


    “你輸了?”李峰嵐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秦霜月,綽號鳳凰,實力極其強大,在s級咒術師中,她是罕見的神智上感覺還算正常的人。


    李峰嵐之前聽對方說過自己的成長經曆,她的成長速度和她講述中的獵人相當,也是在極端的時間內,從a級咒術師變成了超a級咒術師,緊接著以超a級咒術師的身份單人擊殺了三名同級別咒術師,獲得了準s級。


    再然後,又沒過多久,她的危險級別被正式定性為s級。


    秦霜月默默點頭:“嗯,是的,我輸了,當時我和你一樣吃驚,因為那時我已經變得很強了,但我還是沒能打過他,雖然不至於被殺死,但逃跑也蠻吃力的。”


    談話間,她已經吃光手中的烤魚,秦霜月隨手拿起背包裏的罐裝可樂,咕嘟咕嘟痛飲幾口,打了個爽快的嗝,看向幽深晦暗的森林,露出自嘲的笑容。


    “說來也奇怪,雖然我很清楚獵人已經瘋了,但我卻忍不住要尋找他,我後悔和他打架了,即使是瘋了,我也想和他坐下來談一談,聽聽身為瘋子的他想怎麽改變這個世界……我頭次覺得,瘋子說的話也有聽的價值,至少會很有趣。”


    李峰嵐問:“從那以後,你就一直在找他?”


    “找到了幾次,第四次見麵在北極冰原,我偶然遇到他。


    北極那邊已經沒人居住了,惡劣的環境讓居住環境變成兩位數,在這種冰天雪地裏生存模式很單一,一眼望去天地茫茫,盡是蒼白,也沒什麽想象空間,連怪異都沒幾個,在那裏隻有地域性怪異現象。


    獵人孤身一人走在冰原上,我追上去問他為什麽在這裏,他認出了我,還問我他是不是已經瘋了。


    一般瘋子不會覺得自己瘋了,他顯得很奇怪,而且他問我的時候,人的精神麵貌不錯,語氣正常,態度正常,完全沒有上次見麵時那種癲狂偏執的狂氣,他就像從噩夢中突然清醒過來的人,問我剛才的噩夢是不是真的。


    我不清楚這中間他又經曆了什麽,但他顯得很失落,對我提起的拯救世界的話題完全沒興趣。


    那次見麵我和他一起旅行了三天,他變成了一個非常……非常,怎麽評價呢?


    一個非常哲學的人。


    他說人生永遠追逐著幻光,但誰把幻光看做幻光,誰便沉入了無底的苦海,他現在已經沉進了那個苦海之中。


    我問他是不是放棄做那些事了,如果暫時沒有目標,他可以和我一起同行,幫我一起做事,或許在腳踏實地生活的情況下,他會逐漸找到人生的意義。


    我那會提出這個建議是一半是私心,一半是真心,我想要更長久地觀察他,但也希望他能振作起來,雖然他此刻看上去更像一個正常人,但我卻更喜歡他偏執的樣子。


    他提起了很多傷心往事,大概是他以前也有一些同伴,但那些同伴一個個離他而去了,有些同伴在最後否定了他的理想,有些同伴因為他的理想被世人做背棄,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阻礙他。


    最讓我吃驚的是,他竟然有家人,並且他家人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離別的最後,他對我說——‘我還有機會,很快就會脫離這片苦海,我會看穿那一束光,是海市蜃樓,還是太陽,就留到日後吧……即使我已經放棄,另一個我仍會堅信那就是太陽。’


    從那以後,我就一直在找他,但再也沒找到了。


    直到現在,我才搞到那個假麵舞會的消息,他似乎最近不久還在那裏出現過。


    他還活著……這是最讓我欣慰的消息。”


    “你這麽說,就像戀愛了似的。”李峰嵐開了個玩笑。


    秦霜月微微一笑:“戀愛?很像,但又不是,硬要說就是柏拉圖式戀愛吧,嗬嗬,柏拉圖式單相思,我整天整天想他,但隻是想坐在他對麵和他談談,談完就分開,過段時間再見麵,再重新坐下談談。”


    李峰嵐點了點頭,他知道故事到這邊就已經結束,恐怕知道獵人的人中,隻有他聽到過這段過往吧。


    真是一段精彩絕倫的故事,他仿佛能看到獵人從最初純粹的理想主義者,慢慢被世界的現實打壓,陷入迷茫。


    在彷徨之際,降低了自己的追求,卻發現仍舊求而不得,沉入了癲狂的魔海。


    到最後卻幡然醒悟,留下一小段意義不明的話語,似乎代表著轉機,又像委婉的訣別。


    當然,李峰嵐知道獵人在那之後去了哪裏,他撐著驚濤駭浪,漂洋過海,從北極一路順著環流進入百慕大三角的遺跡,如一把快刀切開三強對峙的局麵,坐收漁翁,如颶風降臨,又如颶風離去,卷走那個重寶的同時,站在了一個國家,數個神秘勢力的地對麵。


    “真是波瀾壯闊的人生啊,沒有任何意義,但卻沒人能忽視。”李峰嵐忽然從枯木上站起,轉頭看向大海的方向。


    他閉上眼睛,森林背後的海聲仿佛穿過了林木的縫隙,飄進耳朵。


    “喂,突然站起來幹嘛?”


    “你知道獵人現在在哪兒嗎?”李峰嵐看向西方。


    秦霜月也站了起來,似是察覺到了李峰嵐的話外之意,她收斂笑容,嚴肅認真地望向西方。


    “他現在就在那裏。”李峰嵐的視線穿過茂密的森林,越過重洋,落在那片古老的大地上,“革新會,讓我去帶迴一個人,你猜猜是誰?”


    .


    .


    炎國南海,三人踏上了這片廣袤的土地,迎接他們的,是一個帶著哭笑麵具,身著得體西裝的男人。


    哭笑麵雙手合攏放在腰間,像一個迎接主人迴家的管家,身後排列著兩列身高僅一米五,頭戴黑色麵具的手下。


    下船的三人,一老兩少,站在c位的白發老人精神矍鑠,右眼睜著,左眼卻刻意閉著,冷酷的笑容囂狂狠厲。


    而站在老人左側的青年,神情冷漠,眼神懶散,脖子上和臉上縫著很多紅線,看起來詭異至極,如果去掉這些紅線,那他應該是一名相貌英俊的帥哥。


    老人右側的是一個小孩,小女孩……穿洛麗塔裙子,看起來和普通女孩一樣,平平無奇。


    來這裏殺死周銘的,是神風機關三名頂級強者,身份高度隱秘,除了天皇及其心腹,即使神風高層也無人知曉。


    “歡迎歡迎,我代表我家主人歡迎諸位。”哭笑麵禮貌地鞠躬。


    “我們這算是踏進了敵人的地盤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白發老者冷笑道。


    “我們的人不也親自拜訪了天皇陛下嗎?”哭笑麵說,“天切閣下精神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你看起來也沒變。”天切老人冷笑道。


    天切和哭笑麵,這次並非首次見麵,在百慕大三角的那場神之眼爭奪戰中,他倆都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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