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駛出城門,陳濁星舒了一口氣,他還以為守門的士兵會對他們進行盤查,他戴上眼鏡,將車帷拉開一條縫,他偷偷看著車外的一切,“你知道麽?我也看過一些穿越情節的電影,那些從現代社會迴到過去的人都無比的神氣威風,他們深受那些未開化的人們崇拜,可我們為甚麽會這麽狼狽?無論做甚麽都偷偷摸摸的,深怕被別人發現我們不屬於這裏。”陳濁星深深歎了一口氣。


    “因為那隻是電影,高於生活的玩意兒,我們這才是一場真實的經曆,無論誰莫明其妙地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都會感到害怕,會選擇躲避,不止是我們,那能力超群的宋照,也躲了近千年才進入人類社會。”


    考古專家舔了舔嘴唇,他道:“你知道麽?我現在最想的事就是抽一支煙,看起來生活在明代也並不是什麽幸事,走了這麽久,路邊連一個煙攤也沒有。”高遠聲笑了一下,他不再理會陳濁星,靠在車壁上閉上了眼。


    “坐這車真是難受,”陳濁星不顧一切地堅持著談話,“這車輪沒有輪胎,也沒有減震器。”這句埋怨明顯體現出他已經忘了兩天前還在雪地裏掙紮前行,這句話說完之後他差點咬住了自己的舌頭,因為車輪正輾過路上的一個土堆,他看了看高遠聲,高遠聲似乎已經睡著了,他摘下眼鏡,把自己陷入那種朦朧飄渺的感覺,他學著高遠聲的樣子把頭靠在車壁上,路上的每一絲顛簸都通過沒有減震器和輪胎的車輪傳到了他的腦殼上,“真讓人受不了。”他又嘟囔了一句。


    中午在一個路邊小攤上打尖,陳濁星一臉的苦相,他說道:“坐這車遠比走路難受,手腳伸展不開,抖得我腦髓都快流出來了,兩排牙就這樣互相敲了一上午,要這樣,別說在宋照死前找到他,在找到他之前我就死了……”高遠聲給他遞了一個眼色,陳濁星完全沒有看見,他沒戴眼鏡,又被驢車抖得頭昏眼花,高遠聲的那個眼色就這樣融化在了空氣中,陳濁星接著道:“我現在看甚麽都是一種不穩定的狀態。”高遠聲在桌下踹了他一腳,低聲道:“你別說你那些現代術語,你忘了咱們現在在哪兒了?”


    陳濁星歎了一口氣,他拿起麵前盤子裏放著的一塊炊餅,咬了一口:“這是啥玩意?又幹又澀,裏麵又不夾點肉沫粉絲……,真懷念過去呀,不,真懷念未來呀……,你怎麽老用腳踢我?”


    陳濁星在搖晃的車子裏蜷縮著睡著了,高遠聲和那小車伕坐在車外,高遠聲已經和他混熟了,店主的這個小兒子名叫朱來惡,剛十三歲,他這名字很有特點,不過也很有來曆:“我爹老實了一輩子,誰都欺負他,我出生之後,他說他不想兒子也和他一樣窩囊,就給我起了這名兒。”朱來惡頗有些得意,“你知道麽?朱姓是國姓,我爹說重新編《百家姓》,我家的姓就要排第一了。”能和當今皇族同姓,他感到很自豪。


    高遠聲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著話,朱來惡嫻熟地揮著鞭子,嘴裏吆喝著趕驢,這真是一段奇怪的經曆,坐在身邊的這個小孩真實年紀要比他大六百歲,他們正在遙遠的過去趕往遙遠的未來,“我們還能迴去麽?”高遠聲在心裏想,他突然道:“你覺得我們倆象甚麽人?”


    “你們倆看起來好怪,”朱來惡童言無忌,“我第一次看見你們這麽一把年紀卻不留胡須的人,頭上也不戴頭巾和帽子,你們是不是皇宮裏的太監?”高遠聲苦著臉搖了搖頭,這個答案出乎意料,他摸了摸下巴,幾天沒刮臉了,已經有些刺手,不過要想脫離傳統太監形象還得等上好幾天。


    天黑以前他們在一個小鎮上找了個客棧,高遠聲要了一間上房,又幫著朱來惡卸了驢,上了料,然後拉著他迴了房,桌上已經擺上了酒菜,他將朱來惡按進椅子,朱來惡有些手腳無措,他道:“我還是在外麵吃,下人怎麽能上桌呢……”


    “不,甚麽下人上人,我有事跟你說。”高遠聲笑著給他斟了杯酒,陳濁星道:“你怎麽讓小孩兒喝酒?”這句話讓朱來惡傷了自尊,他端起酒杯大大喝了一口,挑戰似的看了陳濁星一眼,他驚奇地道:“你臉上戴的是甚麽呀?”陳濁星又戴上了眼鏡,這個還沒有眼鏡的時代讓他傷透了心,他苦笑了一下。


    “咱們現在離cd還有多遠?”高遠聲岔開話題,要向一個六百年前的人解釋眼鏡的光學作用很有些困難,朱來惡又使勁打量了陳濁星幾眼,他才道:“cd遠著呢,象這樣走,還得走一個月。”高遠聲道:“我們想改改行程,不去蜀中了,去京師,那得走幾天?”“京師?”朱來惡道,“京師路近,又好走,半個月就能到。”


    陳濁星瞪了高遠聲一眼,他知道高遠聲對人說去cd是為了掩人耳目,宋照在京師,他們最終會轉去京師,“多此一舉。”他在心裏道。


    “那好,”高遠聲又給朱來惡斟上了杯酒,“咱們去京師,到了京師,我再給你十兩銀子。”朱來惡大喜,這一趟他賺得二十兩銀子,二十兩銀子足夠他家過上兩年舒坦日子了。


    於是三人重新取道向京師,不一日到了彬州府,二人換了身衣冠,扮書生是不象的了,頭上短毛也戴不了頭巾,就戴了頂帽子打扮作員外模樣,朱來惡扮作童仆,一行三人倒也似模似樣,高遠聲勸朱來惡將驢車賣了,雇了艘小船,趁著河冰初融,一路沿河前行。


    “你看,”三人躺在船艙裏,陳濁星趁朱來惡睡著了,他對高遠聲咬著耳朵道,他的聲音透露出他有很深的顧慮,“京師這麽大,要想在京師裏找一個人,就象大海撈針,再說,就象找到宋照,誰能保證他就願意幫咱們?我越想這事越不對頭,怎麽說宋照也不是咱們的同類,朱獲真家世代相傳,宋照可是個吃人的家夥。”


    “你不是不相信朱獲真的話麽?”高遠聲低聲道,陳濁星苦笑了一下:“到了這地步,我還有甚麽不相信的。”


    高遠聲翻了一個身,他將手枕在頭下,耳邊水聲瑟瑟,船身隨著水波微微飄蕩起伏,他望著船舷木窗中透過的月光,月亮很圓很亮,六百年前和六百年後,對於月亮來說,隻是一瞬間的交集,可對於他們呢?六百年流逝的光陰足夠他們輪迴很多次。


    “宋照會幫助我們的,我們一定能夠迴去。”高遠聲輕聲說道。


    陳濁星道:“你為甚麽這麽肯定?”


    “因為我們真的不屬於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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