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看著譚之薇的眼睛,許久都沒有說話,長長的嘆了口氣後,他從位置上起身,背對著譚之薇,看向山下:「剩下的,就去問問你母親吧,也許,隻有她才能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


    飯店內,肖屏坐在餐桌前,將這裏的一切都打量了一番。


    唐韻將這裏收拾的很幹淨,不少舊的椅子和餐具都被換掉。


    唐韻是有格調的,將自己設計的不錯,肖屏不住點頭。


    唐韻坐在肖屏的對麵,許久也不說話。


    並非她不願意說,而是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唐韻的臉色蒼白,目光始終不敢跟肖屏對視。


    這種情緒也許是因為愧疚,肖屏自然懂得。


    肖屏將目光淡淡收迴,語氣柔和道:「肖緘的父母臨終前,將肖緘委託給我,這裏也是他父母留給他的唯一遺產了。」


    唐韻抬起頭來,雖然麵帶驚訝,可是,她其實心裏早就已經猜到了。


    肖屏端起桌前的茶,輕抿了一口,笑了。


    「原來,你還記得,我最喜歡的碧螺春。償」


    聞言,唐韻幹澀的笑笑:「有些事終歸是忘不掉也躲不掉的,既然這樣,我何不欣然麵對。」


    對此,肖屏笑著點了點頭。


    她繼續說道:「這家飯店,我之前委託人交於你打理,我說了,我不收租金,也不入股,等肖緘一成年,到時候,要怎麽辦,就全聽他的吧。」


    唐韻不語,始終垂著目光。


    有服務生從後廚出來,將廚師做好的飯菜端了出來。


    肖屏看著滿滿的一桌菜,始終麵帶微笑。


    而唐韻卻先拿起了筷子,對著肖屏說道:「您放心,這次,我沒下毒……」


    肖屏的笑意更深了:「我相信。」


    隨著肖屏的話音落下,唐韻的淚珠子就像止不住的線一樣落下。


    眼淚落進她身前的餐碟子中,將原本有的醬料顏色變的有些發淺。


    唐韻一直在哽咽著,而肖屏始終保持微笑。


    唐韻說:「為什麽你每次都選擇相信,唯獨不信,是我害過你?」


    肖屏淺淺笑著:「說實話,我並不偉大,對於往年裏發生的那些事來說,我仍舊記憶猶新。我在多少個夜裏醒來,依舊一身冷汗淋漓,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怕死,如果我死了,能保肖默平安,我早就選擇去死了。可又不敢死,我死了,肖默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親人了。你知道的,他從不把溫家人當做親人,除了你……」


    唐韻哭的更甚,甚至連筷子都拿不住了。


    她幹脆放下筷子,低頭捂著臉痛哭。


    肖屏也不催她,一直安靜的等她哭完。


    肖屏低頭喝了一口茶,重新看向她。


    唐韻好容易壓製住了情緒,淚中帶笑的說道:「你嚐嚐,我記得你最愛吃魚,這條魚是我一早特意去江邊垂釣人那裏買來的,路上我一直用桶提著,身旁它會死掉,這樣就不新鮮了。」


    肖屏拿起筷子,品嚐了一口,點頭道:「是你的手藝,從前肖默最喜歡吃。」


    唐韻點了點頭,淚珠子依舊止不住往下掉:「有多少次我都希望時光能夠倒流迴過去,能看著肖默扒完碗裏的飯後,跟我再要。」


    「可惜,時過境遷……」


    最後,肖屏說道。


    唐韻點了點頭:「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倆,都是我的錯。」


    肖屏語氣依舊柔和,卻也堅定的說道:「的確是你的錯。若不是你,你的女兒也不會度過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說到這裏,唐韻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今天我來,並非是想追究過去的是是非非,我隻想對你說,我們大人間的恩怨,還是不要牽扯到孩子身上,對於你和譚耀輝的過錯,我知道,這些年肖默著孩子也沒給你們好日子過,譚耀輝如今已經死了,人都死了,做太多又有何意義呢?不過,不管怎麽說,放下我們從前的恩怨不講,我是特意代肖默來和你們說句對不起的。」


    唐韻不解,她從不認為溫肖默對不起她,有的也隻是她對不起人家。


    肖屏看著一臉詫異的唐韻,繼續說道:「不管怎麽說,你和譚耀輝犯下的過錯,不該讓一個孩子來承受,對於之前帶給薇薇的傷害,我這個做母親的,要替我的兒子來說聲抱歉的……」


    唐韻愣在了餐桌前。


    而愣住的還不止她一人,還有從外麵迴來,剛剛走進門的譚之薇。


    ……


    肖屏留在飯店裏的時間其實並不長,也就大約一頓飯的時間。


    離開之前,她站在車門前,迴頭對著譚之薇微笑。


    而譚之薇卻不知道該作何迴應。


    肖屏說,譚之薇這孩子太瘦了,當然,這話是對著唐韻說的。


    唐韻點頭:「她吃了太多的苦,都是我這個母親造成的。」


    肖屏沒再多說什麽,轉身上了車。


    老徐在離開之前,對著譚之薇眨了眨眼,笑的一臉褶子,雖說年紀一把,愣是笑出了幾分俏皮感。


    老徐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給她,還說,等她去臨城的時候,去家裏吃個飯。


    譚之薇點了頭,心裏卻想,臨城,也許她這輩子也都不會再去了。


    ……


    送走了肖屏和老徐,唐韻先轉身進了飯店。


    譚之薇走入的時候,正看著唐韻對著廚師和服務生說道:「小王,小劉,這兩天天氣預報說有大雨,恐怕山裏也沒什麽遊客會來了,忙了這些日子,你們也下山去玩一玩吧,我放你們兩天假。」


    廚師小王一聽,頓時樂壞了。


    上個月他才和小劉確立了戀愛關係,正愁沒時間單獨相處,這難得的不是個好機會。


    小劉的小臉笑的粉白粉白的,含著頭道了謝,自己轉身迴房間換衣服去了。


    小王彎腰就要幫小劉收拾餐桌,卻被唐韻給攔住了。


    唐韻笑著說:「去吧,這裏我來收拾。」


    說完,小王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樂嗬嗬的轉身去了。


    ……


    譚之薇坐在餐桌前,看著小汪和小劉出了門。


    小劉還不忘迴過頭笑著問向譚之薇,道:「薇薇姐,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零食,我迴來帶給你?」


    譚之薇為了不讓小劉掃興,彎了彎嘴角:「芒果幹吧。」


    「好。」


    說完,小劉轉身挽著小王的胳膊出了門。


    譚之薇收迴目光,從椅子上起身,走向廚房。


    唐韻已經將碗筷洗的差不多了,正彎腰係好垃圾袋。


    譚之薇將垃圾袋從母親的手中接過,並說:「我去扔吧。」


    唐韻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將手裏的垃圾袋交給她後,起身朝著後麵去了。


    譚之薇看得出,唐韻一直在迴避與自己目光的接觸。


    她拿著垃圾袋,走了出去。


    譚之薇在外麵站了許久,直到天漸漸的黑了下來。


    陰雨天的傍晚,天往往會黑的格外早。


    譚之薇再迴到飯店裏時,唐韻已經收拾好了一切,並在門口處掛上了「暫時停業,內部裝修」的牌子。


    迴到餐桌前,譚之薇拉開椅子,坐下來,看著站在一旁正伸手掛窗簾的唐韻。


    唐韻迴過身來,這才發現譚之薇進來。


    不禁一愣。


    ……


    譚之薇洗過了澡,一個人站在浴室裏將頭髮吹幹。


    迴到房間時,發現唐韻正坐在她的床上。


    唐韻借著壁燈,帶著花鏡,手裏是一本樣式很老的相冊。


    譚之薇從不知道,自己的家裏,何時有過這類的相冊,況且時代發達的今天,這種相冊早已經不見了。


    譚之薇身上穿著睡衣,抬起腿,坐在了自己母親的身邊,也低頭朝著她手裏的相冊看去。


    那裏羅列的照片很全,幾乎有譚之薇從小到大的照片。


    譚之薇將相冊從自己母親的手裏接過,看著一家人曾經在一起的印記。


    照片裏有自己的父親抱著年幼的她,母親站在一旁甜甜的笑。


    也有記錄了某個瞬間,譚之薇的囧樣子,可愛至極。


    譚之薇不難從照片的印記中看出自己小時候家庭的殷實。


    她穿的裙子,她吃的零食,在當時來說,無疑都是最好的。


    老天給了她個快樂的童年。


    可這份快樂,從什麽時候起,就變了味道。


    她竟不自知。


    譚之薇翻過一頁一頁的相冊紙。


    最後,目光停留在一旁陳舊的照片上。


    那張照片應該是她4歲時照的。


    照片裏有翠綠的草地,不遠處有假山噴泉,再往後是座英式風格的古典建築。


    譚之薇知道,這不是國外,因為國外不會陳設這樣的假山與噴泉,按說這樣的陳設在國內都是講究風水的。而國外則沒有。


    譚之薇的目光落在照片的一角上。


    除了正中是自己抱著芭比娃娃的小臉以外,角落裏正好捕捉到了一個有些麵熟的身影。


    假山的後麵,一個身穿白色襯衫的男孩正從她身後走過。


    男孩隻有一個車影,大約13、4歲的樣子。


    男孩的頭髮稍長,劉海蓋住了一多半的額角。


    雖然相片有些模糊,可男孩蒼白的臉色,還是能引起她的注意。


    譚之薇將手指放在照片上,指給一旁的唐韻看:「媽,這個是誰?」


    唐韻探過頭來,朝著照片裏看了一眼。


    隻一眼,她的表情就已經變了。


    她將相冊從譚之薇的手中接過,仔細的端詳。


    許久之後,當她迴過頭看著仍舊在等待答案的譚之薇,終於說了一句:「是溫肖默……」


    譚之薇的眼睛眨了眨,其實唐韻不說,她也已經猜到了。


    她把目光又放迴到照片上,仔細的看著這個蒼白的少年。


    他與如今的肖緘不同,肖緘雖然也是同樣的年紀,可當譚之薇與之接觸時,最多所想到的詞,就是鮮衣怒馬的少年。


    肖緘陽光,樂觀,同時又很高,平添幾分帥氣。


    當初的溫肖默則不同。


    溫肖默很瘦,襯衫掛在他身上也顯得有些格外的大。


    溫肖默的表情是不自信的,甚至從照片裏看,竟然有些微微駝背。


    本就不高的他,看起來更瘦小了些。


    顯然,溫肖默當時是有心事的,他的表情就已經說明了問題。


    算譚之薇不知道當時他在想什麽,不過,和自己單純的小臉相比,他臉上的情緒就複雜多了。


    譚之薇的目光一直專注於溫肖默的臉上,不曾挪開。


    而一旁的唐韻也一直看著自己的女兒。


    不知道從何時起,她女兒看向溫肖默的眼神裏,已經沒了怨毒……


    譚之薇翻完了正本相冊,最後合上送迴到母親的手中。


    母女倆相互對視,譚之薇先開口問道:「媽,肖夫人來這裏,到底是因為什麽?」


    麵對譚之薇的疑問,唐韻沉默了片刻,最終低下頭去。


    「她來向你道歉,因為早些年溫肖默對你做過的那些事……」


    提起當初,譚之薇抿緊了嘴唇,歷歷在目,心在滴血。


    唐韻長長的嘆了口氣,說:「薇薇,媽媽年輕的時候,做過很多錯事,媽媽沒勇氣和你說……」


    譚之薇看著這樣的母親,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兩人都沉默片刻後,譚之薇說道:「我也錯過,但麵對自己錯誤的過去,也許坦然麵對,才是最需要勇氣的。」


    唐韻抬起頭來,盯著自己的女兒:「我想坦然,可是,我怕你會對我和你爸爸失望。」


    譚之薇卻挽起嘴角笑了:「那如果我殺了人,你會因為我是壞人,就否認我這個女兒嗎?」


    「當然不會,媽媽願意代替你去死!」唐韻突然說道。


    聞言,譚之薇笑了:「那你們殺過人嗎?」


    唐韻這才明白了譚之薇話來的意思,原來,自己在女兒的眼中,其實是沒什麽分別的,無論對還是錯,她終歸是她的母親。


    唐韻鬆了口氣,攬住譚之薇的肩膀,平靜的說道:「其實,媽也不想再繼續背負這樣沉重的包袱一直活下去,既然你想知道,今天,我把一切都說出來……」


    譚之薇期待著這一刻。


    山裏陰冷,唐韻在開口前,將被子拉了過來,蓋住了譚之薇裸露在睡衣外麵的小腿,徐徐說道:「這件事說來話長,恐怕還要從我第一次見到肖默時說起。」


    譚之薇點點頭,做好傾聽的姿態。


    唐韻的表情很平靜,似乎陷在迴憶裏不能自拔。


    唐韻說:「我見到肖默那一年,他大約13、4歲,具體的我記不清楚了。那年肖默的伯父,也就是我的幹父親溫博忠正好病重,他膝下無子,隻有我這麽一個幹女兒,所以,就讓我顧妤照顧。」


    唐韻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記得那是一天夜裏,我給父親做了一份燒鴨粥,當時父親胃口不好,也沒有吃下幾口去。夜裏我怕他會餓,又從床上爬起來,將粥又重新熱了一遍,我正準備上樓去父親房間的時候,一個瘦瘦小小的少年探出頭來,看著我……」


    「我當時一愣,不知道這個小傢夥是誰,溫家的孩子不多,有的我也都見過。就在我愣神的功夫,他開口脆生生的叫了我一聲大堂姐……」


    唐韻迴過頭,看著自己的女兒,笑著說道:「也許你不知道,當時,沒有人會叫我堂姐,畢竟我不是真正的溫家人。我被這小傢夥吸引,而溫肖默從門縫裏擠出來,站在我麵前做著自我介紹,他說他叫溫肖默,他餓了,可不可以給他一碗粥喝。我心想,就算他不喝,這些粥也是要倒掉的,於是就點了點頭……可正當我要轉身去幫他盛的時候,他卻說不用客氣,他不是溫家的少爺,他自己動手就可以……」


    說到這兒,唐韻笑了:「我對這小傢夥充滿好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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