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他臨走之前把幾條生產線的贈與合同遞到齊明安手上的時候,齊明安隻覺得莫名其妙。


    “你這是……”他連文件都沒有打開,封皮上就寫著型號,他不耐煩的掃了幾眼,然後皺著眉頭看著周寄。


    “這是爸對你的一些補償,這些都是外麵先進的生產線,你看看就像是印染的生產線,連滌棉都能染上,你目前應該是需要的。還有這產尼龍的,化纖的,都是國內正需要的,弟弟知道你開廠子不容易,以前不知道是一家人,才開口要價,現在知道是一家人了,自然是不能這麽了。”


    “這些啊,都是爸送給你的。”


    周寄穿一身合身的西裝,也不嫌熱,滿眼裏都是笑意,像一個拿了好東西來向大人炫耀的小孩子。


    齊明安卻不給麵子,隻抿了抿嘴,道:“你可能太久沒來南邊了,這裏變化挺大的,這種機器已經是淘汰的老款了,我們可能不需要。”


    “對了,我們廠的庫房裏還有這種機器,是我們淘汰下來的,你要是覺得有價值,一會啊,我就讓庫房老李給你裝上幾台帶走。”


    “就當是見麵禮。”說著,他抬眉看了看他難看的臉色,笑了笑,便不再說話了。


    “不用了!”周寄臉色難看的就想走,連轉讓書都沒拿,齊明安敲敲桌子提醒他,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見他走了,眼色瞬間就冷了下來。


    周寄在迴酒店的路上把轉讓書撕了個粉碎,當然在父親那裏也是一句好話都沒說,隻說齊明安貪心又傲慢,弄的齊父歎了口氣,隻說他教養不佳,品行不端,對這個前妻生的孩子有點隱隱的生氣,愧疚都被磨了大半。


    他這裏說不通,自然就不用再說了,在周寄的提議下,他決定趁著晚年,現在身體還康健的時候,能去臨牟縣看望看望自己的以前的妻子。


    幾十年過去了,當時非卿不娶的感情其實已經淡了一大半,讓齊父去想當年那個女人的臉,他都有點想不起來當時那個女人的臉。


    僥幸逃生後,他身上連一件可以證明他身份的東西都沒有,也更不可能有照片了,隻有記憶裏那個梳著兩個大辮子的少女,和後來偷偷迴來過一次看見過的美婦,別的印象他都已經沒有了。


    懷著一種難言的期待和愧疚,齊父又在周寄的安排下踏上了去臨牟的車。


    一路打聽著到了齊母的房子前,忽略了旁邊一群跟著看熱鬧的人群,齊父懷著一種難捱的,類似於近鄉情卻的心情,輕輕的敲響了破舊的黑木門。


    門上的楹聯還是前幾年的,被漿糊沾的破舊不堪,這門,還是當年分家的時候家裏的舊門,早已經斑駁掉漆了,齊父輕輕一敲,便沾了滿手的渣。


    但齊父完全不在意,他隻是輕輕的擦了擦手上的渣滓,屏住唿吸,等著裏麵的人開門。


    “哎,誰啊。”傳來一陣年老的女聲,然後便是一陣緩慢的腳步聲,黑色木門吱呀一聲在麵前打開,出來的卻不是記憶中的任何一種。


    她年老,醜陋,皮膚幹癟的像是個被曬幹的冬棗,手指的皮膚鬆鬆垮垮,因為長期幹農活和勞累,皮膚也是粗糙生斑的,肯定不可能像城裏老太太一樣。頭發自從分家之後迅速的花白,被亂糟糟的梳在腦後,很是邋遢。


    她穿了花布的汗衫和靛青色的褲子,都打了補丁,這種形象對於一個農村老太太來說,實在是不足為奇,幾乎人人都是這樣的,可齊父,則是實打實的失望了。


    記憶裏,她比他要小上好幾歲呢,怎麽現在看來比他還大個十幾歲的樣子?


    他心中不乏有再續前緣的樣子,可如今麵前的這個女人的形象,跟記憶中的相差甚遠,他別的心思都潰散了大半,隻有拋棄她多年愧疚的心思了。


    齊母拉開了門,隻見門口圍了很多人,她退了一步,有些警惕的望著他們,抿了抿幹癟的嘴,看出來這些人穿的衣服都很好,不像是他們本地人。


    還以為是自己兒子夫妻兩個在外麵惹了事情,剛想毫不留情的關門,門就被一個男的抵住了,她剛想叫罵,目光卻在他的臉上停住了。


    她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仔細的看著他的五官和神色,手指顫抖,不可置信的長大了嘴巴,滿臉滿眼都是不知道什麽落落下來的淚,可憐極了。


    “是我,月娥。”齊父看她哭泣,也有些動容,剛想遞給她手帕,齊母就一個跟頭栽倒了,昏迷不醒。


    第72章


    齊母再次醒來的時候, 是在隔壁村的衛生室。


    上堯村隻有一個赤腳大夫,一看到她昏迷了,就立刻擺手說看不了了,隻能送到隔壁村, 隔壁村有個鄉裏的衛生所, 有正兒八經的醫生。


    他們是在縣裏租了輛汽車的, 來迴的路上也方便, 一聽這個大夫說上堯村的醫術不行, 就立刻的往隔壁村趕了。


    一路上, 齊父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膝蓋上, 不停的給她掐著人中, 嘴裏輕聲的唿喊著她的名字, 用濕毛巾搭在她的額頭上, 小心的照顧著她。


    如果是開端直接見麵說話,齊父反倒不知道說些什麽, 可她昏倒在自己麵前,那長達幾十年的愧疚和痛苦, 就一股子腦的出現了, 攪得他不得安寧。


    在心中默念,月娥啊月娥,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可以要好好的……


    到了衛生所,大夫檢查後發現她沒什麽事,隻開了瓶葡萄糖吊著,還沒吊到一半,齊母就幽幽轉醒了。


    她恍若做了一場噩夢似的,昂頭張嘴長歎了一聲, 口中發出些意味不明的嘯聲,好像是喉嚨在發聲,哢哢的,好像是特別悲痛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詭異又悲痛。


    呆呆的躺著,眼睛一眨不眨的,都泛出些紅血絲,眼眶了都是淚,卻不往下落,怎麽看都有股子哀大莫過心死的味道,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這個樣子看的一旁的齊父也有些揪心,他走了兩步上前,拿濕手帕給她擦臉,叫她的名字,想讓她迴神。


    她扭頭稍微的看了一眼齊父,探出手,確定他體溫溫熱,是個活人的時候,壓抑的悲傷終於潰不成軍。


    周寄看到這種情況,便也爽快的帶人出去了,衛生室的刷了米色漆的病床上,齊母躺著。


    農村的婦人一輩子粗俗慣了,眼下就連哭也哭的不甚好看,她平時倒是有許多罵人的力氣,如今在“死而複生”的丈夫麵前,倒是哭的顧忌起了臉麵。


    帕子捂著臉,沉悶的哭,最後小聲的哭,然後成了嚎啕大哭。


    她不是美人,哭起來談不上什麽美感,臉上溝壑縱橫,眼淚順著溝壑流淌,衝下來些許灰段。


    因為這到底是衛生所,雖然上午的時候人少可到底是不能太過吵鬧,她哭了短促的幾聲,就被在這的醫生給提醒了,她便捂著臉沒有再大聲哭了,默默的掉淚。


    “月娥,別哭了,我不是在這呢嗎?”齊父初來的柔情被她狂放的哭法驅散了不少,臉上的表情變得有點怪怪的,也終於意識到,他和她終於不是之前了。


    在魏月娥暫時發泄完之後,葡萄糖也打的差不多了,迴到了家,齊父才講起了自己這麽多年所發生的事情。


    他所說的內容跟和齊明安說的一模一樣,隻是語言稍微柔和了一點,末尾上還加了幾句安撫的話。


    “這些年算是我的不對,若是你願意,我可以接你走好好照料。”


    他承諾,話說的很好聽,隻是話語中不知道為何,總帶著一股子高位的施舍,不過齊母蠢笨,是聽不出來的。


    聽了齊父的話,她又大聲的哭了幾次,哭的再也哭不出來的時候,才聲音沙啞的訴說著自己多年的辛苦。


    齊父斂眉細細的聽著,低聲安慰,時不時也情緒激動跟著掉點淚,終於把齊母的情緒給哄的平穩了,可是當聽到是魏月娥的舅舅幫忙收斂了他的屍體的時候,眉頭才一跳。


    沉吟道:“你是說,你白替他幹了十幾年的活,僅僅是因為他收斂了我的屍體?”


    “嗬。”他說著,然後輕笑了一聲。


    他都沒死,哪來的屍體收斂,隻不過是魏建國沒找到他的屍體,拿過來騙他姐姐的,也就是魏月娥蠢笨,還真的信了。


    魏月娥也迴過味來了,臉色青青白白的難看,又過了一會,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猛地站了起來,道:“我要去找他去,我要去找他!我就想問問他到底有沒有心,居然這麽騙他的親生姐姐。”


    還讓她和兒子離了心,分了家,鬧得個沒皮沒臉。


    剛剛齊父過問之前十幾年的生活的時候,齊母沒敢說因為自己逼齊明安幹活所以和齊明安分家了,隻說是因為結婚重新蓋了房子。


    現在她找到了理由,可不是該紅著眼睛,去找事去了。


    齊母臉色發紅,眼睛也發紅,氣的幾乎要炸了,擦擦淚就想出門,但被齊父給阻止了,他的喜怒不流於表麵,親自去了一趟。


    *******


    這下子上堯村人人都知道齊父沒死了,還迴來接齊母去城裏享福了。


    所有人聽到消息的一瞬間都是唏噓不停,然後便是村裏人善意的寬慰和慶幸,不管之前他們是什麽關係,但是在這一刻,他們真心希望齊母能過的好的,畢竟苦了一輩子了。


    但魏建國不是,他都快要被嚇破膽子了,連門都不敢出,自己的姐夫都不敢見,人們覺得這跟他見到一個有錢人就去攀附的個性不一樣,還好奇的打聽了一下這是為啥。


    這一打聽,可不得了了,都覺得魏建國平時不是人,竟沒想到他什麽事情都做的出來。


    那魏建國一家黑了心了,不僅騙自己親姐,還挾恩求報,讓人家白幹了十幾年的活,真是活生生的狼,狠的讓人害怕。


    後來,這事也不知道為何被魏建國的廠子裏知道了,本來他是臨時工,今年是有可能轉正式的,但是他們家裏的這個狀況一被捅上去,廠子裏的領導班子就覺得魏建國的道德品質不符合轉正條件了,重又成了臨時工。


    過了幾個月,竟然連臨時工都不讓他做了,說誰走關係要把親戚塞進來,他一個年齡又大,品德又不佳,又沒啥技術的臨時工,自然就被擠掉了。


    而魏玉娟複讀要錢,養老人要錢,養一個高中生也要錢,之前有工廠的工資還好,養孩子不費力,但是現在沒了工作,滿家裏就隻剩下了種田的收入,自然就不夠了。


    勉強撐了一陣,終於決定不讓魏玉娟複讀了,早早的找了親事。但他們家平時吃雞吃肉的吃慣了,沒工作的第一個竟欠下了一些外債,原想著收了糧食賣錢還了就是。


    但就連魏建國也沒想到,自己家的老娘們這些年自從開始使喚齊明安幫忙之後,就再也沒有種過地,平時懶於收拾,地的收成自然不好了。


    他還不上錢,隻能一邊給大姐寫信,一邊找工作。


    隻可惜這麽些年一直往家裏拿東西,大姐的丈夫也氣到了極點,早就不許大姐和他們來往了,至於找工作麽,他既不想吃苦又不想受累,幹不來苦力。


    後來學了齊明安的方法湊了一筆錢進了些小玩意來賣,但是隻可惜他品位不好,進的東西太醜,再加上賣小飾品的太多,隻有他的單價最高,所以人們很少有去他那裏買的,浪費了一年的時間,竟然連本錢都賠了進去,如今他天天被追債的堵門,再也不複之前的趾高氣昂了。


    第73章


    關於齊父把齊母接走享福的這件事情, 齊明安是很晚才知道的,還不是這兩人親自告訴他的,還是在深市打拚的同鄉告訴他們的。


    聽說是坐著小汽車來,坐著小汽車走的, 看起來很是風光, 應該是這幾年混好了。


    旁人說起來的時候總是用一種十分豔羨的語氣, 羨慕他到了中年, 還失而複得了一個好爹。


    不過他們隻說了幾句就在齊明安冷淡的目光裏住嘴了, 轉而說起齊明安感興趣的事情。


    齊明安現在混的也算是不錯, 廠子開了好幾家, 甚至還插手了房地產的生意, 買下了一塊地皮, 最近那塊地皮附近開始蓋學校, 周圍的地皮價格都成倍成倍的向上漲。


    誰都知道等到齊明安把地皮上的樓蓋好,他的身價就會倍增, 自然不會在這點點小事上觸他的黴頭。


    畢竟他們這些同鄉裏,就他一個混的最好, 不僅有工廠還有公司地皮, 隨便從手底漏出點貨源,都夠他們吃的了。


    齊明安知道他們識趣,便也沒有遷怒,隻順著他們把話題挪到了生意上麵,轉臉便把父輩的事情給忘了個幹幹淨淨。


    他最近的一段時間可忙的很,不僅要監工商品樓的建造,還要匯總各個工廠的訂單,雖然服裝廠的事情已經全部交給宋梔去忙,任由她折騰。


    但這幾年他開了挺多工廠的, 忙也忙不過來。效益好的廠子要省心一點,效益差的就得多耗費點精力,這幾乎霸占了他大半部分的工作時間。


    也許是時候做出些其他的改變了。


    比如招幾個專項人才,或者是脫離落地,成立集團,他不需要實地監察考量,隻需要做裁決判斷就行。


    齊明安年輕,經驗不是很多,需要慢慢考慮。


    *******


    他們都忙,齊明安忙著和別人合夥辦公司,宋梔則是忙著不斷的推出新的服裝樣式,真是還打算盡快


    這一忙也就是個半年過去,近年關了。宋梔他們自從出來後就沒有迴家過過年,他們對臨牟縣,或是那個該被叫做家的地方沒有什麽歸屬感,自然也不會耗費十幾個小時在火車上,隻是為了過個所謂的年。


    夫妻兩個在哪裏,哪裏就是他們的家,就在哪裏過年。


    隻是今年不同以往了,沉寂了半年的齊父,不知道為何打了電話來讓他們去京城,說是齊母忽然昏倒了,進了醫院。


    臨近年關,火車票不好買,齊明安索性讓司機開車帶他們去京城。


    一南一北,等到夫妻兩個日夜兼程的趕到的時候,齊母早已經脫離了危險了,正在觀察。門口走廊的藍色塑料椅上,坐著拄著拐杖的齊父,周寄也倚在門口,指尖夾著一根未燃的煙,看見齊明安來,他才支棱起身子,沒說話,眉頭皺緊。


    齊父扶著拐杖站了起來,上次見齊明安時,這個老人的臉上還帶著顯而易見的愧疚和溫情。可這半年以來,齊明安常常拒絕他的任何補償,說話毫不留情,加上周寄怕分家產的神助攻,如今再見,他的態度就變的多了。


    大概隻像是普通的長輩而已,態度自然,雖然在看向齊明安的時候眼神裏依舊有些情緒,但是比之前,態度算得上是冷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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