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雲院偏僻而清幽,院子東南處種著一株剛冒新芽的桃樹,旁邊是一方砌口平整的井,以及一畦綠油油的菜地,圍著一排錯落但緊密的籬笆。


    若不是院子的上方刻著“棲雲院”的石匾,蘇衡幾乎要以為這是他在涑水的家了,“你幹脆把我家搬來算了。”嘴上雖然這樣說,心裏其實早樂開了花。


    “把你搬來都這麽難了,我可不想再去搬你家。”慕浮越推開房門,轉身看了蘇衡一眼。


    屋中並無繁複裝飾,卻處處別致。


    蘇衡先讓安錦衾坐下,才跟著慕浮越在屋子裏四處閑看。


    “這裏隻放了幾本你愛看的書,其它的書可以差人去藏書閣找。”慕浮越將他帶到內間,長案之上放著玉竹筆架,幾方雪色箋紙,以及一遝精裝的書。


    蘇衡隨手翻了兩頁,竟看得有些入迷。


    慕浮越知他是個書癡,便靜默在一邊耐心等待。


    也隻有看書時,蘇衡才會停止喋喋不休。


    他看到精彩處,突然猛地一拍書案,震得一旁琉璃闊口平盞裏漂浮的臘梅晃了幾晃。


    “有這麽好看嗎?”慕浮越拂了拂袖口被濺到的幾滴水,有些無語。


    蘇衡這才想起自己在幹嘛,忙放下手中的書,訕笑著拍了拍慕浮越的肩,“這說明你書選得好嘛。”


    “油嘴滑舌!”慕浮越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從袖中掏出一個金色繁紋的牌子,“這是王府的令牌,你可別手癢把它賣了。”


    “我是那樣的人嗎?!”蘇衡從他手上搶過,用牙咬了咬,“竟然真是金子做的,也不嫌重。”


    看著令牌上淺淺的牙印,慕浮越覺得自己沒有收迴的必要了。


    “對了,你還沒說讓我過來幹嘛呢?”蘇衡愛不釋手地把玩著手中的令牌,除了安錦衾,他大概最愛的就是金銀財寶了。


    “此事需長談,我先去早朝。”說到正事,慕浮越的神色不由認真了許多,“舟車勞頓,你和弟妹好好休息。”說完便離開了。


    蘇衡愣了半晌,方衝出去對著慕浮越的背影大喊,“是‘嫂子’!”


    明明他比慕浮越長一歲,但慕浮越偏說自己高一點更像兄長。


    真應該去告訴那些喜歡慕浮越的女人,他是個怎樣的無賴。


    以前做公主時,司空顏隻能呆在皇宮。


    現在好不容易自由了,又有了王府的門禁。


    晴柔見她實在無事可做,想到現在是放風箏的季節,便提議道,“姑娘會放風箏嗎?要不要奴婢去拿一個?”


    “別拿了,風箏還是自己做比較好玩。”提到風箏,司空顏頓時來了興致,以前無聊時她也照著書做過,“你幫我找些紙筆,顏料還有竹片吧。”


    “奴婢這就去。”


    不一會兒,晴柔就將她要的東西端了過來。


    司空顏擺好長案,將宣紙鋪好,狼毛小筆蘸上粉色和褐青色顏料,寥寥幾筆,一枝栩栩如生的桃花便綻放在了紙上。她想了想,又在一旁題上“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小字。


    “姑娘真是多才多藝。”晴柔由衷讚歎,她本來以為她隻是一個普通的舞姬。


    聞言,司空顏淡淡一笑,多才多藝不過是害怕把短短的年華虛度罷了。


    待紮好風箏,晴柔便將她帶到了王府的後花園,那裏有一片寬闊的草地。


    在放風箏方麵,司空顏的水平遠遠低於做風箏。費了好大一番勁,才讓風箏畏畏縮縮地飛到空中。


    她還沒來得及高興,係著風箏的線便纏繞在了靠牆的銀杏樹上。


    一旁的晴柔見她耐心漸失,忙安慰道,“姑娘不要著急,奴婢這就去叫人來。”


    司空顏微微點頭,扯著線的手卻仍在用力。有時候越是和你作對的事,你就越不想輕易認輸。


    誰知“噌”的一聲,線猛地斷裂了開來,樹上的風箏飄飄搖搖便飛出了園外。


    見晴柔還沒迴來,司空顏隻好自己出去找了。


    而園外慕浮越正下朝迴來,遲彥緊緊跟在身後。


    當風箏落下的刹那,遲彥以為有人偷襲,一個淩厲的掌風就打了過去。


    “不要……”司空顏還沒來得及阻止,就看到看著自己辛辛苦苦做的風箏碎得七零八落了。


    慕浮越見她欲言又止,瞬間明白了,“這個風箏是你的?”


    不待她迴答,他已吩咐一旁的遲彥,“去拿一個新的風箏來,速去速迴。”


    遲彥第一次對慕浮越的命令產生了疑惑,拿……風箏?


    “愣著幹嘛?”慕浮越見他遲遲不動,輕輕瞥了他一眼。


    “不用了,我也不想玩了。”司空顏倒不是客氣,她確實不想玩了,“你下朝了?”


    “嗯。”慕浮越微微頷首,大概看出了她在府裏無聊,“今晚‘千金笑’選花魁,用完晚膳帶你去。”


    司空顏當然很樂意出去玩了,然而她也記得他讓她以後別去那裏了,“你不是說那不是個好地方,我不能去嗎?”


    “有本王陪著,不好的地方……也是好地方。”慕浮越可不是個好拆台的主。


    雖然慕浮越迴府了,晚膳依舊各自在房裏使用。


    司空顏一邊吃飯一邊和晴柔閑聊。


    “花魁是什麽啊?”她突然想到慕浮越的話,有些好奇地看向晴柔。


    晴柔正在給她盛湯,聽到這話差點沒把湯勺掉了,“姑娘……姑娘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你家王爺說的啊。”司空顏無辜地看著她,幹嘛這麽吃驚?


    手中的勺子終是掉進了湯罐裏,晴柔也是搞不懂了,王爺對司空姑娘到底是什麽心思,


    “花魁……花魁就是青樓女子中的頭牌,簡單點說就好比百花之首。”


    “百花之首?”司空顏若有所思地接過湯碗,半晌抬頭,“府裏有雪山梅嗎?”


    “有……有啊。”晴柔被她跳躍的思維弄得一愣,“姑娘想吃,奴婢這就去拿。”


    “我不吃,你拿些包好,我等會兒帶走。”司空顏想到上次媚儀的傷心模樣,心下不由有些黯然。


    晴柔才包好拿來,門外就有侍女稟報讓司空顏出府了。


    慕浮越正在府外等著,蘇衡則在一旁無聊地逗馬。


    見司空顏出來,蘇衡靠近慕浮越,有些疑惑道,“這就是你前段時間帶迴的舞姬?我怎麽覺得她更像個嬌生慣養的仕族貴女呢?”不僅沒有風塵味,連煙火味都沒有。


    “她確實不是舞姬,至於真實身份我也不清楚。”慕浮越眼中明暗不定,他也讓人查過她的身份,但沒有半點結果,仿佛這個人根本就不屬於這裏。


    “不清楚你還留在府裏?!”蘇衡差點沒叫出來,這一點都不像他認識的慕浮越。


    司空顏遠遠就看到他們了,這是她第一次見蘇衡。


    “這是蘇衡,平衡的衡。”慕浮越向來言簡意賅。


    “見過蘇公子。”司空顏微微行禮,快速在腦海裏搜索有關他的記憶。根據《陵國誌》記載,蘇衡雖是布衣出身,但足智多謀,為景王摯友,後封相。他還有一啞巴夫人,伉儷情深,令人羨慕。


    “叫公子太見外了,叫我蘇衡就行。”蘇衡實在不喜歡這客套的稱唿,“姑娘若不介意,我就直接叫你永寧了。”


    “當然不介意。”司空顏一愣,看來慕浮越已經跟他介紹過自己了。


    上了車,蘇衡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要去哪兒,先前問慕浮越,他一直不肯說,現在到是有個可以問的人,“永寧,你知道我們要去哪兒嗎?”


    “知道啊。”司空顏如實迴答,“是去‘千金笑’。”


    “什麽?!”蘇衡將臉轉向一旁的慕浮越,詫異萬分,“你……你居然騙我去青樓?!”見他無動於衷,又指向司空顏,“你還讓一個姑娘陪你去青樓?!”


    “聲音小點。”慕浮越嫌棄地將他推開一些,“我帶你去是有事,你想什麽呢?”


    “我……我還不是怕我家夫人生氣。”蘇衡氣焰稍稍減了些,“你要是有喜歡的人你也會這樣。”


    慕浮越神色平淡,目色卻幽深如潭,“被我喜歡可不是件好事。”他隻是隨口一說,抬眼卻見對麵的司空顏正沉默地看著他,心中莫名產生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蘇衡怕他想起不開心的事,忙轉移話題,“迴府後,你可要給我作證,免得錦衾誤會我。”


    “婆婆媽媽。”慕浮越不置可否,隻笑著瞥了他一眼。


    終於到了“千金笑”,門外的侍從都認識慕浮越,所以並沒有阻攔他帶女眷進去。


    司空顏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多人,大概都是衝著選花魁來的。


    蘇衡則是第一次逛青樓,然而相比花枝招展的女人,他對樓閣的構造更加感興趣些。


    到了預訂好的雅間,裏麵已經有人在等他們。


    一個是穿著曲水紫織錦長袍的慕浮策,另一個則是一身水碧色雲紋錦袍的慕浮琰。


    “三哥你總算來了,花魁大會就要開始了。”慕浮琰見他們進來,立即開心地迎了上去。


    “你不好好在府裏待著,跑這兒做什麽,這是你該來的地方嗎?”慕浮越還是有些兄長的威嚴的。


    慕浮琰不敢反駁,隻好裝作沒聽見,“這兩個人是誰啊?我怎麽沒見過。”


    “在下蘇衡,景王的舊友。”蘇衡聞言微微行禮。


    司空顏跟著行了個禮,“司空顏見過兩位王爺。”


    “原來是蘇大才子。”一旁沉默飲酒的慕浮策聞言笑道,“常聽三哥提起你。”至於司空顏,他懶得開口。


    慕浮琰卻是相反,他顯然對司空顏更加好奇,“姑娘好眼熟,本王是不是見過你啊?”


    司空顏也不知道自己該迴答是還是不是,正無措著,慕浮策已冷笑道,“五弟當然見過,這可是你三哥在父王壽宴上帶走的舞姬。”


    “對對對!本王想起來了,姑娘那日的舞可跳得真好看。”慕浮琰向來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司空顏尷尬地笑了笑,早知道這麽多人,她就不應該來。


    還好外麵的喧鬧聲幫她解脫了窘境,花魁大會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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