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迎春覺得,把於澤和李振軍放在一塊兒比,那是在羞辱於澤。


    想到謝盼春替她‘以身試毒’了一次, 還落了那麽一個淒慘的下場, 謝迎春想笑又笑不出來,最後隻能告訴自己,見到謝盼春的時候,沒必要再同謝盼春那樣計較了。


    她何必同一個心瞎眼盲的傻子計較?


    趙嬸兒的一席話,讓謝迎春對謝家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她同趙嬸兒又扯了幾句家常,見趙嬸兒眼神一直都往那菜攤上飄, 便道:“趙嬸兒,我先迴去看看,您也先忙您的事兒。”


    “誒,好嘞!”趙嬸兒看著謝迎春的背影進了謝家的門, 感慨了一句,“這老謝夫妻倆真是瞎的,捧在手心裏當寶疼的倆都不是個東西, 唯一一個有本事的人被當做破爛一樣作賤……”


    感慨過後,趙嬸兒才想到自個兒剛剛挑出來的西葫蘆還在菜攤上放著呢,那可是她挑出來的最新鮮的西葫蘆,可別被別人給撿走了!


    “哎,我的西葫蘆!那個大姐,你別這麽省事兒啊,那幾個西葫蘆都是我挑好的,你要買就自個兒挑去!就屬你精了是不,咋啥便宜都想占?”


    被趙嬸兒點名懟了的那大姐不甘示弱,“你說這幾個西葫蘆是你挑的,你付錢了嗎?沒付錢就是攤兒上的,別人想買就買了!”


    那大姐把那兜西葫蘆塞到菜販子手裏,讓菜販子算了前後,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手帕包來,數出足夠數兒的錢,往菜販子手裏一塞,拎著那兜品相最好的西葫蘆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險些把趙嬸兒給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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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迎春推開熟悉的家門,原先那個熟悉的四方小院不見裏,隻留下中間一條直通往堂屋的小道,小道兩邊的石板都鏟走了,露出石板下麵的土來,裏頭全都種上了菜。


    而且種的菜很密。


    謝迎春心想,一共就那麽幾口人,能吃得了這麽多菜?全家都是菜精?謝偉春還在監獄裏麵蹲著,家裏就謝父謝母倆人,哪怕謝盼春厚著臉皮帶著孩子迴娘家住了,那也就四口人,能吃得了這麽多菜?


    堂屋的門被推開,一個中年女人從堂屋內走了出來,問謝迎春,“同誌,你是?”話音戛然而止。


    謝迎春也愣了一下,才認出麵前這‘中年女人’是誰來。


    她從未覺得自己已經步入中年,可是這會兒看到大她沒幾歲的謝盼春如今已經白了兩鬢,臉上出了深深的皺紋,她才覺得,並不是歲月過得慢,而是她自己保養的好。


    每年冬天都要去化工係做一批護膚品的她,功夫沒白下。


    謝盼春也怔怔地看著謝迎春,見謝迎春歪了歪頭,一臉戲謔地朝著她笑,轉身就要往屋子走,暴脾氣讓她恨不得摔上堂屋的門,可是想到修門也得花錢,謝盼春隻能收起自己的暴脾氣,進屋悶悶地衝屋裏頭躺著的人說了一聲,“媽,迎春迴來了。”


    杜秀梅早晨起得早,她早早起來從院子裏把菜給摘好,用水簡單噴灑清洗一遍,使菜的品相看起來更好一些,然後做好早飯讓謝父吃了,上午便在屋子裏補覺休息。


    這會兒聽到謝盼春說謝迎春迴來了,杜秀梅直愣愣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趴在窗戶上就朝外頭看,見謝迎春還是原來那模樣,甚至比原來打扮得還要俏,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這眼淚倒不是裝的,而是委屈。


    在謝偉春被抓進局子後的那些日子裏,她無數次地生出給謝迎春打電話,求謝迎春出手幫忙擺平這事兒的想法,可是想到謝迎春的態度,還想到做這事兒對謝迎春也不好,可能會把謝迎春也拖下水,她這才生生忍住,任由自個兒一宿一宿地含著淚熬到天明,也沒敢給謝迎春打電話。


    這會兒見謝迎春迴來,杜秀梅更是一個字都不敢提,她拚命地給謝盼春遞眼色,見謝盼春沒領會她的意思,隻能壓低嗓子說,“盼春,你帶著孩子先出去轉一轉,迎春不待見你,看到你要生氣的。”


    謝盼春緊咬著嘴唇,轉身就要迴屋喊她兒子。


    謝迎春抬手攔住,“沒必要了,我也不打算多待。我是聽說偉春被抓了,迴來看看的。對了,謝盼春,我剛剛聽人說你被李振軍和他-媽給掃地出門了?你丟人不丟人?這就是你當時費盡心思算計來的好婚姻?笑死個人了。”


    謝盼春的臉憋得通紅,卻不敢和謝迎春頂嘴,因為謝迎春的那話就像是一把刀子,直直地插在了她的心上。


    謝迎春見謝盼春的眼淚已經開始‘噗啦噗啦’的往下掉了,她生平第一次感覺到有人在她眼前掉眼淚不那麽煩,還感覺有點爽。


    這大概就是看惡人遭了報應之後的心理爽感?


    謝迎春自個兒走到沙發邊上坐下,見沙發邊是髒的,一臉嫌棄地用手抹了一把,問謝盼春,“你也就三十多一些,怎麽手腳就這麽懶呢?這沙發都髒成什麽樣了,你不知道洗一洗?對了,我問你個事兒,你該不會還是手洗衣裳吧,我們家都用上洗衣機好多年了。”


    謝盼春沒吭聲。


    杜秀梅不敢吭聲。


    一個巴掌拍不響,謝迎春發泄了心頭的鬱氣,見謝盼春那一臉林黛玉附身的表情,原本那些爽感也消失不見,隻剩下索然無味,她直奔主題,說,“我有個朋友,就在看守偉春的那監獄上班,同我說偉春的事兒背後有別的原因,我想著我那不學無術的弟弟也該吃夠苦頭長夠記性了吧,沒必要一直都被人當做替罪羊,該救出來還是得救,所以迴來一趟。至於謝盼春麽……”


    謝迎春問了謝盼春一句,“你不是挺會裝可憐麽?怎麽不在李振軍旁邊哭?怎麽不在你婆婆旁邊哭?怎麽不在那第三者跟前哭?哭到你男人迴心轉意,哭到你婆婆菩薩心腸,哭到那第三者充分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自己主動退出?”


    “你不是特別會哭麽?怎麽,你的那金豆豆銀豆豆都是用來窩裏橫的?就在娘家管用,出了娘家屁用都頂不上,是麽?你丟不丟人?”


    謝盼春突然‘嗷’的一下苦出了聲,一手抱住謝迎春的腿,一隻手就往自己臉上招唿,“迎春兒,姐知道錯了,你打姐罵姐都行,姐從小就比不上-你,處處都比不上-你,讓豬油蒙了心,一心就想著把你給比下去,做了這惡毒蠢事!迎春兒,你給姐一巴掌吧,姐對不起你啊……”


    謝迎春看著謝盼春抱著她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手上蹭到的鼻涕和淚都往她那條磨毛褲上抹,麵無表情地吐出一句話,“這條褲子七百多,你要是給我弄髒了,你賠。”


    謝盼春‘嗷’地一下退出老遠,仿佛她剛剛抱的不是謝迎春的大-腿,而是高壓電一樣,躲出老遠後,才抽抽搭搭地看著謝迎春說,“迎春兒,姐給你洗洗成不?姐實在沒錢陪你。咱媽的工作被姐給弄丟了,咱爸的工作因為偉春犯了事兒也沒了,現在全家就靠著院子裏那點兒菜去賣了換錢,姐實在賠不起……”


    謝迎春撕了一節衛生紙下來,把謝盼春抹在她褲子上的那些東西都給擦掉,然後擺手說,“你別在我耳根前嚎了,有本事就到李振軍廠子裏嚎,嚎到他無法做人。生活作風有問題,他那狗屁科長的位子也保不住了吧。你不是很能鬧騰麽?去廠子裏鬧騰啊……”


    謝迎春見謝盼春心生猶豫,臉上的笑又輕蔑了幾分。


    這作風……果然是擅長窩裏鬥的人。


    謝盼春麵露悲戚地說,“謝偉春一個月給浩浩五塊錢的生活費,要是我去把他鬧的工作沒了,他肯定就不給浩浩生活費了……”


    謝迎春被這目光前短的謝盼春給氣得心口疼,“就這麽一點兒事,就能把你給拿捏住?他一個月給你五塊錢,又不是給你五百五千,你怕什麽怕?你不是能鬧騰麽?現在就去鬧!他要是不給你錢,我給你補上,一個月五塊是吧,一年六十,我給六千塊,到你兒子入土,每個月都能領到五塊錢的生活費,成不?”


    她本來是想懟不爭氣的謝盼春,順口撂下這麽一句話,哪曾想到謝盼春當真了,人‘嗖’地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抓著她的胳膊問,“迎春兒,你是說真的麽?如果我把他給鬧得沒了工作,你能管浩浩每月五塊的生活費?”


    謝迎春:“……”她目瞪口呆,這是重點麽?


    六千塊對於別人來說很多,對於謝迎春來說,這根本不算事兒,不過九牛一毛,她點點頭,想看謝盼春究竟打算幹什麽。


    結果下一秒,得到謝迎春肯定答複的謝盼春就迴屋拎了把菜刀,殺氣騰騰地衝出了屋去。


    大不了砍死那對狗男女,她用自個兒這條命抵命!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現在馬上就寫……


    第108章 陳年爛賬


    謝盼春這反應可把杜秀梅給嚇壞了, 謝迎春都被跟著嚇了一跳,她在國防科大經曆了那麽多次的軍事技能訓練,手疾眼快身體棒, 一下就從謝盼春的手裏把菜刀給奪了過來,劈頭蓋臉地罵。


    “你就這麽點兒本事?真是能耐了!我要是你, 哪怕再慫,過去都披頭蓋臉一通罵,讓他沒法兒做人,連帶著那狐狸精也別想好過, 好好整他們一通不行麽?把自個兒搭進去,你就這麽命賤呢?”


    謝盼春雞血上頭,殺氣騰騰地往外走。


    謝迎春擔心謝盼春從路邊攤上買把菜刀真把那狗男女給砍了, 連帶著把自個兒也搭進去。


    她倒不是擔心這個命裏帶狗的姐姐, 而是擔心這姐姐出了事之後留下一個兒子沒人養。雖說是老李家的苗,但李振軍他-媽都能把謝盼春母子倆給攆出來,擺明了就是同李振軍廝混在一塊兒的女人也懷上了……自個兒生的孩子不得自個兒養大?


    謝盼春想著同狗男女同歸於盡,把孩子留給她養?


    想多了,她可沒這麽樂於助人。


    謝迎春同杜秀梅說, “我陪她去看看。”


    杜秀梅擔心謝迎春那火-藥一樣的暴脾氣說炸就炸,有心勸說幾句, 可是想到謝迎春從來都不聽她的話,她說什麽也是多餘,隻能把到嘴邊的話憋迴了肚子裏。


    謝盼春就像是個無頭蒼蠅一樣往外走,走出胡同口, 謝迎春見謝盼春還要走,喊了一聲,“謝盼春!”


    喊姐是不可能的, 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謝盼春站住,粗聲粗氣地問,“啥事?”


    謝迎春指了一下自己停在路口的車,說,“我記得那工作的地兒離這邊挺遠的,你要走過去?要不要我開車載你?”


    謝盼春:“……”她沒說啥,但還是別別扭扭地坐到了副駕駛位置上。


    謝迎春是知道李振軍在什麽廠子工作的,問過謝盼春,得知路沒改,那廠子也沒遷後,謝迎春就直接把車朝著那廠子開過去了。


    謝盼春一路上都在斜眼偷瞄謝迎春,謝迎春懶得理她,任由她瞄夠了之後,謝盼春又開始看車裏放的東西,看了一路,臨到那廠子跟前,謝盼春才說了一句,“真是同父同母不同命,我之前隻見過在路上跑的小汽車,別說坐了,摸都沒有摸過。沒想到第一次坐車,居然是你買的車你開的車。真得謝謝你,要不是你有本事,我這輩子都可能坐不上小汽車。”


    謝迎春把車停在廠跟前,同謝盼春書,“別說這些話了,趕緊下去找那狗男女去。我還想看看在家作天作地,把家裏搞得烏煙瘴氣的你,在外麵是怎麽鬧騰的。”


    謝盼春笑了一聲,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沒動。


    謝迎春故作吃驚地看向她,問,“咋,關鍵時刻又慫了?之前不是還想著要拎刀砍人麽?你就這麽點兒膽子和勇氣?”


    謝盼春深吸了一口氣,說,“迎春,我能不能拜托你件事兒?”


    “啥事?借錢?”


    謝盼春被謝迎春這一句話給氣哭了,“我在你心裏就這麽沒本事?”


    謝迎春本著‘隻要沒把人氣死,就把人往死裏氣’的態度,認認真真地點頭,“對啊,不然你以為你在我心裏是個什麽形象?光輝偉岸的姐姐?”


    “行了,我知道你念過大學,你是大學老師,你有錢有文化,我不和你比嘴皮子。從小到大,我什麽都比不過你,我早就沒有和你比的心思了。你覺得爸媽偏心,我也覺得爸媽偏心,同樣都是他們生的,怎麽就把你的腦子生的那麽好,我和偉春的腦子就這麽一般?”


    “咱小的時候,明明咱們三個人一起學習,偉春是有點貪玩,但我比你年紀大一點,比你學習更用功,可我每次考試就是考不過你。你想要什麽東西,自己努努力就拿到了,我就得使心計繞彎子,你能體體麵麵的拿到自己想要的,我就得又哭又鬧。”


    “上學的時候,我成績比不過你,工作的時候,你輕而易舉就能考上,我就得自個兒厚著臉皮去找咱媽哭。再看看現在,咱倆一個生活在天上一個生活在泥裏,根本沒法兒比。”


    “我沒臉求你啥,隻希望你迴去之後,能開車載著浩浩走一圈,讓他看看好好學習的人過的是什麽生活,對比一下他那沒本事的媽,讓他早點開竅,別走上我的老路。”


    謝迎春聽得挑眉,她問謝盼春,“所以你這是,笨鳥飛不動,決定認命了,然後下個蛋在窩裏,把蛋孵出來,催小鳥飛?”


    謝盼春哭著哭著就笑了出來,她把沒怎麽打理的頭發往耳後捋了捋,抹去臉上的淚,說,“算是吧。你給我壯壯膽吧,我去找找那狗男女。”


    謝迎春把車熄了火,解開安全帶,說,“成。”


    謝盼春走在前麵,謝迎春走在後麵,她一路打量著這廠子裏,腦海中冒出來的是於澤的那句話——“原先建起來的國營廠子算是活在曆史中的功臣,統一安排步調的發展戰略為我們解決了很多問題,但也因為這樣的發展戰略,導致這些國營企業存在根本性的弊端。唯有積極改革,革除弊病,精簡臃腫的繁蕪機構,重視核心技術與創新發展,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以羊城與新興城市‘鵬城’為代表的東南沿海地區在當地政-府的領導下,‘置之死地而後生’就做的很成功,一邊是國營企業積極謀求轉型,一邊是新興的私營企業蓬勃發展,甩開同為港口城市的津市不知道多少條街。


    謝迎春站在這廠子裏,看著廠子裏的麵貌,同她下鄉那會兒沒多大的變化,或許添了一些新東西,但一眼掃過去是看不出來的。


    這便是於澤口中的那種已經死去的國營企業。


    ‘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機會都沒有留下,等待這座曾經相當輝煌的廠子的,是頹頹日暮。或許某一天,這座曾經為數千人提供過工作崗位的廠子說倒下就倒下了,連點兒煙塵都揚不起來。


    就如同被浪花拍在沙灘上的沙子,也曾在浪巔上仰望過天空,但當浪花退去後,等待它們的,是在無數粒沙子組成的沙海中,平平無奇,泯然眾沙。


    廠子是如此,沙是如此,人又何嚐不是如此?隻不過人與廠子是在曆史的浪潮中浮塵,沙子是在水浪中逐流奔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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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迎春不知道李振軍在哪兒工作,就跟在謝盼春身後走,一直走到一個看著還不如她當初在青山食品廠用過的那間辦公室門前停了下來。


    謝盼春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打算推門。


    謝迎春的動作卻比她更快,雙手插在兜裏,抬腳就朝著那門板踹去。


    大概是門板年久失修的緣故,也可能是謝迎春常年鍛煉外加經常出野外,腿上的勁兒大,一腳踹出,那門板居然被直接踹飛了出去。


    謝迎春眼睜睜地看著那門板磕在對麵牆上,嘴角抽了抽,緩緩扭頭看向這屋子裏的一群人。


    沒錯,是一群人。


    謝迎春怎麽都會想不到,自己帶謝盼春來‘討債’的時候,李振軍正給他手下的那些人開會。


    原本這會議正開得好好的,門被‘咣’地一下踹開,門板飛出老遠,開會的人險些被當場嚇死。


    李振軍‘噌’地一下站了起來。


    見謝迎春同謝盼春一起過來,他強裝鎮定,不斷揉搓袖口的手卻出賣了他內心的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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