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如白感應到了母蠱的位置,在鐵籠後牆壁的一處洞穴裏。


    它像一隻巨大的白色蠶蟲,緩慢蠕動著,皮膚上閃著點點熒光。周圍都是退下來的皮。


    蠱蟲嗜血。蕭如白在離它不遠的地方站定,掏出個小藥瓶將毒藥撒在地上,然後以手握刃,匕首一抽,鮮血滴在毒藥上。


    母蟲受到血腥味的刺激,扭動著身體,張開環生著無數細密牙齒的嘴,吐出鮮紅的舌信。


    然而,它隻是聞聞了,並沒有舔食。


    嫌血液不新鮮嗎?


    蕭如白鎖了眉頭,撩起衣袖,絲毫沒有遲疑割了道口子,將毒藥倒在傷口上,舉起手臂以此為餌。


    母蟲躁動起來,細長的蛇信牢牢卷住流血的胳膊,猙獰的口貪婪地咬了上去。


    就在此時,蕭如白瞅準母蟲七寸之處,用力刺了過去。


    母蟲的皮如鎧甲般堅硬,匕首發出一聲悶響,並未傷它分毫。


    母蟲受到刺激,不斷翻滾,將獵物牢牢纏住。


    蕭如白隻覺一陣天旋地轉,他努力平衡身體。


    手臂上皮肉撕裂的痛楚清晰地傳來,他卻顧不上疼,死死盯住母蟲的眼睛,瞅準時機猛力一刺。


    疼痛令母蟲劇烈滾動,白色的身體,卷曲又伸直,蕭如白被狠狠甩了出去,


    母蟲發出嘶啞的聲音拚命掙紮幾下動作慢了下來,不一會兒便一動不動了。


    蕭如白服了解藥,艱難從前擺扯下一條胡亂包了傷口,馬不停蹄朝五樓趕去。


    ……


    黃四娘盡了全力。


    就在簪子要上後心之時,銀光乍現,一把匕首擋下了利刃。


    簪子落地碎成兩截。


    黃四娘一怔,仿佛看到了蕭如白噴薄而出的怒氣,她後腿幾步,按下了牆上一處暗格,石室升起一堵牆將夢璃他們擋在了裏麵。


    蕭如白微張雙臂,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在集聚力量,四下有風旋起,由緩入急。


    突然,他衣袖狂拂,劍氣四起,將站在中央的黃四娘一個激蕩,卷入了強大的氣流中。


    可憐驚恐萬分的黃四娘都來不及喊一句,就消失在磅礴的法術衝擊下。


    一招之內將人碎為齏粉。


    蕭如白當真是憤極、怒極。


    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兒,怎容他人隨意傷害!


    法術波及,四周的玄鐵籠子應聲炸裂,夢璃隻覺腦袋一震,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蕭如白抱起軟得一灘水似的夢璃,交給剛爬起來的商雲戟:“母蠱已死,照顧好他。”


    雖然這個男人救了他們的命,但他抱夢璃那小心翼翼、溫柔至極的樣子著實令人不爽。


    “那是自然,不用……”


    雲戟話還沒有說完,蕭如白再次化成一道白光消失不見。


    “神仙了不起啊!”他隻能隔空扯著嗓子喊兩句,以此發泄內心的不快。


    ……


    花神帶著一眾隨從匆匆趕來,半路被蕭如白突然攔下。


    “白哥哥,你沒事吧?剛才是遇到什麽危險了嗎?”


    蕭如白半張寬袖都被血洇透,衣衫不全,麵色白得駭人。


    煙蘿神色焦急,雙眼氤氳升起一層霧氣,硬塞了個小瓷瓶過去。


    “最近送去的蜜丹都退了迴來,是煙蘿做錯了什麽,惹你不高興了嗎?可無論如何,你的身體……”


    “不勞花神費心。”蕭如白麵色清冷,高傲無情。


    煙蘿想查看一下他的傷勢卻無從下手,她咬著嘴唇,“是因為夢仙姐姐嗎?”


    見蕭如白一滯,煙蘿繼續道:“難道我在你心裏就是那種不顧蒼生、自私自利之人?”


    她將姿態放得極低,聲音懇切滿是委屈,“夢仙歸位,是眾神祈盼。我也希望姐姐能早點迴來。近千年未見,我真的很想她……”


    “她已離開了,世間萬物有為法,當見時自會見,不必汲汲營營。”


    沒有留給她反駁的機會,蕭如白轉身離去,積鬱在喉頭的血已很難再壓下了。


    ……


    ……


    “姑娘,咱們快走吧!一會兒火就燒到前樓了!”結夏心急如焚。


    蘇澄瀾卻淡定,“我又沒攔著你。”


    她仔細地畫眉,梳妝,上唇脂。


    結夏在門口直跺腳,見蘇澄瀾開了衣櫃不疾不徐又挑起了衣裳。


    猶豫再三,結夏一狠心掉頭跑了出去。


    火勢漸漸蔓延過來,像惡魔的舌頭舔嗜著這個曾經繁華的小世界。


    蘇澄瀾換了新衣,淡淡望了眼翻滾著熱浪的火舌,不知最後通往的是解脫,還是永遠囿於繁華的一方樓台。


    雲戟安排好一切,將夢璃抱上馬車,昔日燈火通明的雲夢樓,正散發著它最後的餘暉,以壯麗的毀滅,給了臨州人們最後的視覺盛宴。


    ……


    ……


    小姑娘斜在榻上,把個蟠桃啃得幹淨,拍拍手,拿起手邊的卷軸仔細研究。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為什麽不敢?我都告訴他想睡他了……”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他是個男仙又不是美人,不行不行……”


    “咦!這個好,這個好!”


    “哇!這個也好!”


    夢兒眉開眼笑,將選中的詩句又反複誦讀了數遍,一溜煙兒朝夜神宮跑去。


    “小夜夜——”


    “小白白——”


    圍著宮殿轉了好幾圈,夢兒覺得口幹舌燥,打算先喝杯茶等他迴來。


    蕭如白的書房她極少進來,她喜歡坐在院裏的涼亭裏。


    庭中有風,卷過衣袖的時候,她喜歡看他衣袂翩躚的樣子。


    古樸的書案旁有個齊腰高的矮櫃,打開櫃門茶香撲鼻而來。


    夢兒捉著茶壺犯了愁,泡哪個呢?


    幹脆都放一點吧!


    小丫頭幹勁十足,不一會兒功夫,各色茶葉塞了半壺。


    燒水、沏茶一通忙活後,看著杯裏釅得如墨般的茶水,她猶豫了。


    吞了口唾沫,夢兒歎息一聲忍下了口渴。


    蕭如白久久未歸,她也有些乏味了。想起此來的目的,猛一拍腦袋。


    壞了壞了——


    也不知聽誰說的,男人最受不得情話。夢兒覺得沒有睡到如白的原因,大概是還沒有對他說過情話。


    所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網羅了好幾頁詩詞情話,興衝衝而來,卻忘了個七七八八。


    她喪氣地趴在桌上,百無聊賴,手指伸進茶水蘸了在桌上寫字。


    西南風……懷……


    月亮……瘦……


    夢兒絞盡腦汁,不一會兒困意襲來,周公戰勝了詩詞,她咂巴了幾下嘴,緩緩閉上了眼睛。


    存了心事加上口渴,她睡得並不安寧。


    夢裏不斷出現尋找水源的片段,終於,她被渴醒了。


    迫不及待倒了茶,夢兒愣住了。


    茶湯清澈微微泛青——是一壺新茶!


    再一看,桌案上多了一張紙。一角微微卷曲,上麵還粘著口水,兩行詩筆走龍蛇。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


    ……


    “是你寫的嗎?你……在哪……”


    “……夢兒,我在這。”


    搖晃的車廂裏,蕭如白輕柔為夢璃拭去額角的汗珠,無限疼惜。


    夢璃轉醒,爬起來用拇指壓了壓頭,唿吸急促。


    “夢到什麽了?”


    夢璃有些恍惚,仿佛還沒有從夢境中出來,幽幽吐字:“有兩行詩,嘶——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那就別想了。”蕭如白將她的頭靠過來柔聲安慰,眼神裏的慌亂並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夢璃——”


    “夢璃等等——”


    夢璃喊停了馬車,打簾望去。


    宮恆奕扯著嗓子下馬,唿啦一掀簾子,靴子裹著涼風踏進了車內。


    他興衝衝進來卻不發一言。


    方才的熱情勁兒迅速退去,沉默中竟有了些許傷感。


    “我要走了,”夢璃先開了口:“這段時間,許多事,謝謝你……”


    “不,是我該謝謝你。”宮恆奕像個蔫了的黃瓜。“謝謝你幫長姐求藥,這份恩情我記下了,他日……”


    “拂靈丹是我的,恩情應該記在我這裏,跟她沒有關係。”蕭如白麵露不悅。


    “是是,不僅拂靈丹,還有火海相救,宮某都記下了。”說著,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噗哧——


    夢璃忍俊不禁。


    “宮恆奕,你突然這麽正經,我真的不習慣。對了,小冬呢?她還好吧?”


    “我帶人過去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想是趁亂逃走了,放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小冬肯定沒事的。”


    “宮恆奕,”夢璃長噓一口氣,“我們一起去京都吧!”


    麵對盛情邀請,他的眼裏分明是有光的,但轉瞬就黯淡下去。


    “我……我還不能走……”


    “無妨,無妨!”夢璃壓住內心離別帶來的感傷,用力拍拍他,“等以後有機會,就去京都找我,咱們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二人都不是拖泥帶水的人,這場離別也幹脆利落,利落到隻不過抱一抱拳,彼此就知道後會有期。


    宮恆奕踏馬離去,馬車繼續前行。


    夢璃打簾遠眺,一道火舌舔著寂靜的夜空,火光冉冉,映紅了半邊天。


    “放心,不會殃及百姓的。”


    昔日繁華如晝的雲夢樓如今付之一炬,連帶著藏在暗處的肮髒也一並被焚毀,夢璃長長舒出一口氣,轉眸問道:“拂靈丹很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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