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於亮了,順化城裏的廝殺聲也停止了,阮福鳴、阮有鎰、阮有進如喪考妣,賢主兇多吉少!


    平南將軍楊武動了。他親率馮安平、卜從善、真臘(柬埔寨)王子匿螉秋、占城(越南最南部)王子婆索諸將、三萬九千陸師,再加上阮有鎰、阮有進的兩千多阮氏殘兵,直撲順化城;又令馬玄生、王治國、徐貴相率八千水師、一百二十艘戰船,襲擊順化港。


    鄭楷剛率軍攻下順化,意氣風發地準備趁勝追擊,一口氣拿下阮氏殘存的峴港、會安、廣南、廣義、歸仁諸府,壓根沒想到會遭到突襲。


    順化城在此前的攻防戰中,受損嚴重,被轟出了很多豁口,“轟!轟!轟”,炮聲隆隆,豁口被轟得更大了。


    “殺!殺!殺!”


    明、真臘、占城、阮氏四方聯軍,從豁口殺入。


    “此必是阮氏殘餘在垂死掙紮,不要慌,給本帥頂住”,鄭楷大吼。


    此時的鄭軍分散在城內,忙著搶劫。雖然都是同胞,但南北雙方打了幾十年仗,仇比海深,戰勝者搶劫戰敗者,再自然不過。另一個時空,第五次鄭阮戰爭,阮主伐鄭,把鄭氏的領地也搶得幹淨。


    急切間,鄭楷隻集結了兩千多人,殺往豁口處,行至一半,又遇大將阮有登部千餘人,二人合兵一處,殺向入城的敵人。


    正遇到大明平南將軍楊武、總兵馮安平部。


    楊武這些年在安南沒仗打,憋屈得狠了,見有鄭軍阻路,二話不說,躍馬揚刀而進。他原是朱亨嘉的騎營將領出身,馬術很好,跨下的戰馬亦是神駒,跑起來四蹄仿佛不沾地,風一樣,馳至阮有登麵前,一刀斬落馬下。


    “明軍?”


    一見敵人居然身著明軍鎧甲,鄭楷大驚,“不好,快結陣”,急令部下結陣,又命人通知散落在城內的各軍,速來集結。


    來不及了,他的兵馬不多,又準備不足,很快被明軍殺散。


    “駕”,鄭楷拔馬便跑,他六十八了,跟著長兄鄭梉打了一輩子仗,戰場保命工夫了得,一邊跑一邊將身子伏低,躲避弓矢。


    馮安平的箭到了,人不好射,便射馬。


    “噅聿聿”,戰馬負痛揚蹄,將鄭楷甩下馬來。占城王子婆索瞅到了便宜,率親兵衝上去,亂刀砍死。


    幾百年來,占城人一直被安南人欺壓、蠶食,所以這些占城兵殺安南人殺得特別狠。


    同樣的還有真臘兵,真臘王子匿螉秋剛剛才十六歲,卻驍勇異常,率著一萬真臘兵見安南人便殺。鄭根和仡濮忠好不容易集結了萬餘兵馬,卻被真臘人殺散。


    “王長孫,形勢危急,您趕緊撤往城外,末將來抵擋敵人”,鄭將仡濮忠大唿。


    仡濮是苗族十二姓之一,仡濮忠原是居住在安南山區的苗族首領,被鄭梉收伏後,忠心耿耿。善使一杆三股長叉,此叉又名“虎叉”,是苗人獵殺虎豹時所用武器。


    好一杆三股長叉,重達八十斤,比一般的“虎叉”重得多,拎在仡濮忠的手中卻輕如鴻毛,他是鄭軍中有名的“萬人敵”。


    鄭根不肯撤,“我軍精銳,俱在城中,一旦後撤,全軍俱沒矣。仡濮將軍,可敢隨吾死戰”。


    “有何不敢?”


    仡濮忠被鄭根一激,血性噴發,手提八十斤重的鐵叉,卻步行如飛,快若奔馬,殺入真臘軍中,勢不可擋。


    鄭軍逐漸穩住了陣腳,城內的鄭軍也陸陸續續地向鄭根靠攏。


    明軍總兵卜從善部殺到了。卜從善本是清蕪采總兵,歸順朱亨嘉後,仍掛總兵銜。此次被調往安南,立功心切,率軍從側翼猛攻鄭根。


    剛穩住陣腳的鄭軍,這下子再也抵擋不住,軍陣散亂。


    仡濮忠尋到鄭根,“事急矣,請王長孫速退,末將斷後”。


    鄭根點點頭,“仡濮將軍小心”,說完不再多言,率軍急速出城。


    仡濮忠率本部苗兵,不顧生死,向卜從善的將旗衝去。他不會騎馬,但卻健步如飛,片刻便馳至卜從善馬前。


    卜從善大驚,挺槍來擋。


    “咣”的一聲,隻震得虎口生疼,長槍脫手,驚道:“這蠻將好大的力氣!”


    卜從善魂飛魄散,撥馬便走,仡濮忠已經追至,一叉刺去。


    “吾命休矣!”


    卜從善閉上了眼睛,想像中的一叉斃命並未發生。迴首一望,卻是親兵把總王田擋住了仡濮忠。


    王田也隻擋住了仡濮忠三合。第一合,大刀被崩飛;第二合戰馬被鐵叉砸斷了馬腿;第三合,八十斤的“虎叉”叉斷了王田的腦袋。


    仡濮忠殺了王田又來尋卜從善,卜從善已躲入陣中,“快放銃,射死這蠻將!”


    “呯呯呯”,明軍的銃手齊射。


    “嘭!”


    仡濮忠魁梧的身軀轟然倒地,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鄭根逃出城外,和城外的鄭將胡猛會合,胡猛部是象兵,有三千五百人、五百頭戰象,因為戰象體型巨大,駐於城外,得以幸免。


    順化之役,明軍為首的四方聯軍,出其不意,打了鄭軍一個莫名其妙,以三千人的傷亡,殺死殺傷鄭軍兩萬,俘虜四萬。這些俘虜大多是在城內搶劫時,稀裏糊塗被抓。


    鄭根收攏敗兵,隻剩兩萬。很快,又得知噩耗,順化港的水師遇襲,右都督丁文左陣亡。


    ??


    大明安南水師總兵馬玄生、副將王治國、參將徐貴相率一百二十艘戰船,奇襲順化港。


    丁文左措手不及,他已經消滅了阮氏水師主力,卻做夢也沒想到還會遇到更兇猛的敵人。


    “各自為戰”,馬玄生打出了旗語。


    見馬大哥讓自己各自為戰,大明水師參將徐貴相率本部二十艘戰船,直往丁文左旗艦插去。


    徐貴相和馬玄生以前皆是橫行廣東一帶的四姓海盜首領,彼此感情很好,以兄弟相稱。現在馬大哥已經是總兵了,自己才是參將,有點急,生了陣斬敵將之念。


    “轟轟轟轟轟!”


    從天而降的炮彈,將鄭軍的戰船打得紛紛起火。


    徐貴相衝入鄭軍陣中,包圍了丁文左的旗艦。安南國的戰船有點類似占城、馬來一帶的大眼雞船,一桅主帆、兩桅副帆,船型比明軍的廣船、福船小很多,船上的大炮也少。


    戰不多時,丁文左的旗艦側舷被轟開了個大口子,緩緩沉沒。


    丁文左不肯棄艦逃命,整了整衣冠,與艦同沉。安南國號稱“小中華”,士大夫們還是有氣節的。


    鄭軍水師中有五艘荷蘭戰船,奇威號、納雪號、嘉勒號、威肯德號、布克號。這五艘船本來都是鄭氏奉化府一帶荷蘭商館的商船,收了鄭梉的厚禮後,多裝了幾門炮,便成了戰艦,替鄭氏水師助戰。


    這五艘船一見不妙,立即掛起了白旗,派人向明軍交涉,“我們是商船,被迫卷入海戰,現在申請中立離港”。


    “何物等流(什麽東西)!這幫紅毛夷人,剛才還兇得很,現在形勢一不妙,便想中立了,呸”,安南水師副將王治國狠狠地朝甲板上吐了口唾沫。


    馬玄生哈哈一笑,“王副將不必動怒,吾昔年做海盜時,和蠻夷打得交道多咧。這紅毛夷人一貫是這個鳥德性,欺慫怕惡。不過,我軍的主要目標是安南,不宜和紅毛夷再起爭端,便放他們走吧”。


    ??


    主帥鄭楷陣亡,鄭根不敢在順化城下久留,率兩萬殘軍,撤至廣治府;明軍追至廣治,又撤至廣平府;明軍再追至廣平,又撤至河靜府。


    明軍再追至河靜府,所有人都以為鄭根會撤過蘭江(大江),據蘭江北岸的義安府而守。


    不料,鄭根居然不肯再退,他環顧眾將道:“我屢敗,敵屢勝。勝則驕,必不防我,可在此地設伏擊之”。


    安南國到處都是山,鄭根的兩萬軍隊,藏於山中,根本瞧不出來,張開羅網,靜待明軍。


    明軍沒來,來了兩萬餘阮軍。


    原來,鄭軍攻下順化城後俘虜了兩萬餘阮軍戰俘,關押在城內。明軍攻下順化後,這批阮軍戰俘便落入了明軍手裏。


    安南巡撫胡執恭見阮軍將領阮有鎰、阮有進對大明朝十分恭順,便認真執行光武大帝“扶持安南國內親明勢力”的指示,將這兩萬餘阮軍戰俘,編入二將軍中。二將一下子勢力大增,對大明朝更加感恩戴德。


    平南將軍楊武還欲親自率軍窮追猛打,胡執恭勸道:“大帥,自古窮寇莫追。鄭軍一向驍勇,之所以在順化慘敗,是因為彼等未料到吾大明會幹涉。現在彼等已有了防範,未必好打。不如派阮軍前去追擊,吾等隨後接應。用安南人打安南人,可是陛下的聖意”。


    楊武深以為然,當即令親明的兩員阮軍將領阮有鎰、阮有進擔任正、副主將,又令依然忠於阮氏的將領阮福鳴、梅萬隆、張文通為先鋒,率兩萬五千阮軍追擊鄭軍;自己則率軍跟在後麵,不緊不慢、緩緩而行。


    阮軍追到了河靜府的群山之中,山路蜿蜒,漸漸地不成陣列,七零八落。


    伏於山中的鄭根,見機會來了,砍倒山頭的消息樹,釋放攻擊信號。


    “嗚~嗚~嗚~”


    悠揚的牛角號吹響了,鄭軍從四麵八方殺向阮軍,將阮軍截成一截截。


    鄭將胡猛率三千五百人、五百頭戰象當先殺到。


    這胡猛,乃是安南王族之後,其先祖胡興逸是大明朝浙江人氏,遷入安南。另一先祖胡季犁,本是安南陳朝的權臣,後來篡陳建立了胡朝。不料引起了大明的武裝幹涉,永樂大帝派兵進入安南,一度將安南變成了大明的一個省。


    阮軍中亦有兩百頭戰象,見胡猛來得兇猛,阮將張文通急率己方的戰象來戰胡猛。


    胡猛令馭手駕戰象直插阮軍陣中,一箭射殺張文通戰象上的弓手,躍上張文通的戰象,用右肩撞落馭手,左手刀劈殺張文通。


    剛剛才二十一歲的鄭根,發揮出了名將資質,整場伏擊戰打得幹淨利落。親率兩千中軍直撲阮有鎰的將旗,阮有鎰雖是阮氏名將,卻完全被打懵了,猝不及防下,被鄭根砍倒了帥旗。


    帥旗一倒,鄭軍立即崩潰,若無頭蒼蠅般四下逃竄。


    “噠噠噠”,一匹黃驃馬拚命地奔逃,馬上有兩人,一人用雙腿夾馬腹馭馬,懷裏抱著另一人。


    “梅將軍,吾不成了,放吾下來吧”,懷中人氣若遊絲地說,背後插著一枝深深的羽箭,卻是阮氏忠臣阮福鳴。抱著他的,是阮氏的另一位忠臣梅萬隆。


    梅萬隆放下阮福鳴,“公勿憂,不過小傷耳”。


    阮福鳴慘笑,“梅將軍何必蒙吾,吾亦是打過仗的”。


    梅萬隆淚流,“公尚有什麽要交待的嗎?”


    阮福鳴喘息道:“吾死不足惜,隻是擔心少賢主年幼,吾廣南國國祚堪憂啊!”


    梅萬隆毅然道:“阮福公放心,末將受先賢主大恩,誓死扶保少賢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聽梅萬隆如此說,阮福鳴閉上了眼,溘然長逝。


    此戰,鄭軍以千餘人的代價殲滅了萬餘阮軍,鄭氏的青年將領鄭根,展現出了名將之資。


    “什麽,河靜府居然有埋伏!”


    平南將軍楊武聞報大驚,暗暗慶幸自己聽了胡執恭的話,沒有親自追擊,不然定吃大虧。


    他恭恭敬敬地向胡執恭問計:“撫台,下一步我軍該怎麽辦?”


    胡執恭微笑,“自然是進軍河靜府呀,難不成大帥以為那鄭根還敢在同樣的地點埋伏兩次不成?”


    楊武率大軍撲向河靜府,鄭軍果然已經如胡執恭預料的那樣,撤離了河靜府,撤到了蘭江以北的義安府,依靠蘭江天險,阻擋明軍。


    依楊武的性子,還要一口氣打過蘭江,卻被胡執恭阻住了。


    胡執恭對楊武說:“大帥,當務之急是掌控阮氏的廣南國,蘭江以北之敵便交給定西侯好了。您若是一個人將功勞全立了,予怕定西侯會罵您。哈哈哈!”


    ??


    安南清化府,本是胡朝的西都,也是鄭氏起家的地方。


    護送鄭梉的車隊來到了清化城下。


    “稟清都王,清化到了”,部下向鄭梉稟告,無人迴應。


    卷起車簾一望,七十七歲的鄭梉已經與世長辭,結束了他南征北戰的一生。


    “王上!”


    清化城下一片哭聲,安南鄭氏的天塌了。


    這位傳奇式的人物,在位期間,兩伐莫氏、一伐武氏、西征南掌,百戰百勝。唯有五次南征阮朝,未能成功,這一點很像漢朝的諸葛亮,五次北伐皆無功而返。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光武大帝聞聽老對手鄭梉病逝,不由得一聲長歎,“彼亦英雄耳!”


    作《清都詞》曰:


    南北交鋒尤未息,


    戎馬一生莫敢欺。


    倘使白頭老將在,


    升龍豈有大明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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