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的狐狸麵具也被壓了下來,隻剩一雙眼睛倒映著浮光躍金的夜色,以及身旁戴著同樣麵具的少年。


    人群中有個小孩跌跌撞撞地擠過去,不小心前腳拌後腳,往她身上摔。薛瓊樓輕一拂袖,好似有隻無形的手在那小孩背後托了一把,他身體搖搖晃晃地站穩,茫然地往後看了看,並沒看到有誰扶了自己,摸不著頭腦地走了。


    “小心腳下。”少年麵具後的黑眸藏著真摯的微笑。


    白梨被他拉著走上長橋,朵朵花燈從腳底旋轉而過,她像牽在他手中的一隻風箏,在汪洋人海中浮沉。


    砰!


    人群突然轟動起來。


    自那深黛色的屋簷廊宇之後,炸開一朵璀璨煙花,幾乎占據整整半片天穹,天地一瞬亮如白晝,它在空中停留了三個彈指的時間,才如天女散花一般,紛紛簌簌地凋謝。


    又是幾聲煙花升空的尖嘯,接二連三地在空中盛開。路人駐足仰望,臉上被映得五光十色,手中璨煥絢爛的花燈、臉上爭奇鬥豔的麵具、頭頂清輝流轉的星河都失去光彩。


    白梨一路被拉上船頭,擦肩而過的人,都有一張模糊不清的臉,甚至扭曲變形,像在透過泡沫看著他們。


    煙花還在不斷綻放,將天幕點燃,似在灼灼燃燒。


    袖底的手被輕輕牽起來,握在一個溫暖的手心。


    白梨轉過頭,發現他也在凝視著自己,天上璀璨星光一瞬間都墜入少年黑潤的眼瞳中。


    她有些感慨,他好像第一迴 看上去這麽高興。


    “阿梨,”薛瓊樓微微俯身,“你還記得他們嗎?”


    不遠處光焰盛開,迸濺出無數星星點點的火花,點亮了整條河的花燈,將他麵容掩住。


    她流露出迷茫的神色,遲鈍地搖了搖頭。


    他靠得更近,“那你記得我嗎?”


    她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眼角彎出了甜甜的笑。


    曾經深厚的友誼,接二連三地從她生命裏消失,被抹去得一幹二淨,從今往後將隻剩下一個人。


    流光溢彩的河流凝滯不前,熙來攘往的人群定格在夜色裏,巨大的天幕下,空曠的天地間,隻有兩人站在畫舫上。


    少年眼中星光更盛,他欺近一步,將她抱上欄杆。


    白梨兩腿懸空,隻得拉住他袖子。


    她背著光,卻能從他清澈的眼瞳中,看到對岸有一抹炫亮的光冉冉升起,在夜空中綻放出絢麗的圖案。


    他雙手撐在她身側,鴉羽般的眼睫在瓷白的臉上投下一弧彎彎的影子,像那個蒙著血色的怪夢,蠱惑似的低聲說:“阿梨,跟我迴家吧。”


    她麵具後的眼睫輕輕一顫,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薛瓊樓輕輕笑起來,趁她失神的時候,隔著麵具,在她側臉落下蜻蜓點水的吻。


    這個吻帶著雨水與腥血的味道,讓她從夢境中驚醒,她身體後仰,卻忘了自己坐在欄杆上,後麵是一條飄滿花燈的尺素江,像個不倒翁似的晃了晃,又徑直往前墜,最後一把抱住他。


    薛瓊樓順勢摟住她的腰,那纖細的一線恰好握在他手裏,他又輕聲重複一遍:“阿梨,跟我迴家吧。”


    她生命裏隻剩下朝夕相處的一個人,蒹葭渡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留戀,她最後的歸宿是東域白浪海底的朝暮洞天,隻能陪著他一個人。


    兩情相悅,朝朝暮暮。


    懷裏的少女卻在把麵具往上推,推得有些艱難,“卡住了……”


    麵具旁邊的流蘇卡進那枚梨花華勝中,薛瓊樓用手指勾開流蘇,將華勝順到手心。同時有隻手伸進他衣襟,癢癢地往裏麵爬。


    她也會跟他開玩笑了?


    他握住少女手腕,“阿梨?”


    她抱得更緊,側臉貼在他胸前,毛絨絨的發頂蹭著他下頜,手像一條細魚一樣得寸進尺地往衣襟裏伸。


    少年白淨的臉頭一迴有些發燙,鬆開她手腕的手,也緩緩移到她腰際。


    煙花不斷在天際飛升、綻放,鬧哄哄的聲音中,突兀地傳來一聲哐當。


    有什麽東西砸到地上。


    一貫處變不驚的少年,怔立當場,麵色褪得煞白。


    地上躺著一枚梨花華勝。


    和他手中那枚從她發間順下的華勝一模一樣。


    他僵硬的視線下移,她還從他貼在心口的衣襟內,緩緩抽出了一張畫像,上麵五個人親密地貼在一起,鮮活而真實,洋溢著燦爛的笑。


    她置於心口處的手,如同那把猝然刺進來的匕首,紮得鮮血淋漓。


    天際那朵煙花盛開到極致,化作一場金色的星雨,在半空中枯萎,天穹重歸黑暗。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鋪滿花燈的河流枯竭幹涸,雕梁畫棟的舫舟卡在皸裂的河床中,花燈猶如一隻隻垂死的螢蟲,幽黃的光是屍骸最後迸出的燼火。


    潮水般擁擠在一起的人群中,不斷有灰白色泡沫旋起,在渾濁的夜色中翻滾碎裂。


    遠處片片層疊的黛青色飛簷,像還未晾幹的水墨畫被潑了水,墨色雜亂暈染,輪廓模糊。


    這個世界正在崩潰。


    夜色如一張漆黑的紙,被緩緩解開一角,紙上的景物泛黃褪色,隻剩下兩個活生生的、真實存在的人,站在寂然無聲的天地間。


    白梨抬起頭,看到少年眼中的星光消失得一幹二淨,漫長而幽暗的夜重新籠罩上來。雪白的冠帶如蝴蝶瀕死之際扇動的翅膀,墜落在同樣雪白的臉側。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微微垂著眼睫,像一片平整的白瓷,中間崩裂一條漆黑的細縫。


    臉上的狐狸麵具是真的,她摸著麵具一側殘留的溫度,“迴家?”


    她發現了。


    謊言一個接著一個掩蓋上來,終將積重難返。他像絞刑架上的刑徒,懷著僥幸企盼起死迴生的奇跡。


    “阿梨……”


    她把麵具推上去,露出清透如水的雙眼,“我已經跟你迴家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阿梨手伸進衣襟的時候


    小薛:她這麽喜歡我了嗎o(*////▽////*)q


    阿梨摸出華勝和畫


    小薛:愛情使人盲目(捶地


    開頭情節應該都知道吧。。。就是前兩次的幻境,換個視角的原因下章解釋,這種相愛相殺的情節隻能在夢裏寫寫啦(怎麽感覺在寫盜夢空間夢中夢)


    今天被誤傷四百收藏,以後收藏書簽好像都會被清掉,流淚貓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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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朝暮洞天(五)


    燈火輝煌的尺素江消失了, 點點浮光化作幽藍海水中的泡泡。一簾透明的綃紗無風自動,綴滿珠沫,像一個金裝玉裹的牢籠。


    白梨身上的披風還在, 麵具也仍舊斜推在額頭, 仰首看著少年。


    他麵色像一汪死水。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一開始,在尺素江邊放花燈的時候。”白梨說:“華勝和畫像都被你拿走了,我身邊不可能有第二份。”


    整個世界都是虛假的,這兩個虛假的東西卻提醒著真實。


    百密一疏。


    他耷拉著眼睫,垂頭看著地麵。


    “阿梨……”


    白梨知道他要說什麽:“再問就是第四遍了。”


    他樂衷於攻心,毀滅一個人的時候, 是要將那人一顆赤子心碾碎在腳底, 想挽留一個人的時候, 不僅僅要將她最親密的好友抹成一片空白, 還要將浸染著血色的自己烙刻在她生命裏。


    所以才有那個奇奇怪怪的夢。


    層層算計都被看穿, 少年仿佛第一次輸得這麽慘烈,有一種黔驢技窮的無力感, 兩根長長的冠帶蔫蔫地垂在肩側。


    “那你……”


    “當然是等他們來救我啊。”


    薛瓊樓抬起眼睫,少女卻輕輕扯了扯他衣襟,將他扯得前傾一步,在他耳畔小聲說:“還要看你藏得好不好。”


    她身上青澀的藥味將甜膩的蘭麝香一掃而空,讓他眼底那片湮滅的光又星星點點地亮起來。


    白梨卻突然朝他伸出手,掌心朝上:“你從我身上搜走的東西, 還給我。”


    少年卷翹的眼睫耷拉下來,好像要被逼著忍痛割愛。


    “快點。”白梨不留情麵地催促。


    他俯身將地上的華勝撿起來, 又將夾在自己衣襟裏的畫像抽出來,不情不願地把兩件東西疊在一起遞過去。


    白梨接過來,卻發現他拿著不放, 她往自己身邊抽了抽,壓根抽不動。


    薛瓊樓緩緩收迴手,往自己衣襟裏放:“阿梨,你不要的話,還是給我好嗎?”


    你倒是快鬆手啊!


    白梨歎口氣,“好吧,你拿著,但是那個小黑珠還給我。”


    她手心多了一粒黑珠,還是繼續伸著手。


    薛瓊樓身上已經掏空了,看著她潔白的掌心,目露疑惑。


    “綾煙煙給我的符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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