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幾行小字,需貼得極近才能看見,能看見卻不能看懂。


    “這些都是上古文字。”大約文人都有傲睨萬物的毛病,宋嘉樹也不例外,見綾煙煙詢問,還故意賣了個關子:“聽聞玉浮宮的綾道友博覽群書,想必這些字應當也認識,不用我贅述了。”


    綾煙煙很是尷尬,恨不得直接說“不認識”。


    宋嘉樹自然不會讓她尷尬太久,正要解釋,一道聲音輕描淡寫地解了圍:“申飭蛟龍檄。”


    他愣了一下,循聲望去。


    出聲的少年與他年紀相差無幾,正仰頭打量著這幅巨大的溯世繪卷,看穿著打扮,和他們一樣是儒門弟子,且出身仙門世家。


    宋嘉樹知道薑別寒和綾煙煙背後的仙宗勢力如日中天,可與鹿門書院分庭抗禮,所以方才的介紹中,多多少少帶了點賣弄學識的意圖。


    現在被人一語道破,他無比驚訝:“這位道友也知道?”


    薛瓊樓凝視著這幾個字,聞言瞥他一眼,隻點了點頭,態度有些冷淡。


    總覺得這一瞥好似在說,“你時日無多,好自為之”。


    宋嘉樹肚裏直犯嘀咕,再次打量過去,他目光又迴到畫卷上,麵上帶著淺淡的笑意,不顯山不露水。


    宋嘉樹覺得自己應當想多了,便繼續侃侃而談:“數百年前蛟龍作惡,中域中洲民不聊生,各家仙門齊力征討,所謂名不正言不順,言不順事不成,我們鹿門書院便打頭寫了這篇征討檄文。”


    眾人邊說邊往前走,隨處可見書香古肆,鱗次櫛比,幾麵廢棄的青瓦白牆上,還留有墨筆丹青,飽經風吹雨打,稍顯斑駁零落。


    “我們這些學生閑暇之餘,便會跑到這些廢棄的牆下塗塗畫畫。”約莫是想到了無憂無慮的孩童求學時代,宋嘉樹說起這些,語氣稍顯謙和,“先生們偶爾也會來,特別是幾位大儒遊學各洲之前,會在此揮筆留下紀念。”


    薑別寒一眼便看到牆頭最顯眼的位置,一坨似曾相識的烏黑墨跡,開玩笑似的問:“我們住的一家客棧叫做櫻筍客棧,牆上寫滿題字詩句,也有一處地方像你們這樣被塗黑了,難道在這兩處地方留下字跡的是同一個人?”


    宋嘉樹神情鄙薄地撇撇嘴:“那是上一任山主留下的。”


    “上一任?”


    “就是琴書先生溫嘯仙。”


    眾人齊刷刷朝他看過去。


    這個名字不止被提過一次。


    上迴在白鷺洲遇到的那個畫鋪攤主,也是一臉憧憬與唾棄交雜的矛盾神情,提起了這個名字,說他“逼著自己的徒兒殺妻證道,罔顧人倫,連人都不是,算什麽大雅君子”。


    “書院早已將他除名,自然也不可能留下他的墨寶。”


    宋嘉樹沒有多說,繼續往前走,最後帶著眾人來到芝蘭小築前。


    書案上仍是擺了一張琴,琴身幹透,紋理勻稱,龍池鳳沼微微隆起,琴尾是梅花斷紋。


    對於古寶珍玩,綾煙煙隻在書中看過,現下見到實物,忍著沒上手摸,隻用目光打量,“這就是扶乩琴?”


    “擺在這裏的,當然隻是普通的琴。”宋嘉樹忍笑:“各位若是感興趣,可以試試手。”


    薑別寒與夏軒兩人默默退後一步。


    又來了,這種風雅別致的事情向來與他倆絕緣,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聽聞隻是普通的琴,綾煙煙便沒客氣,五指撥過去,瀉出一段行雲流水之音。


    夏軒第一個恭維:“師姐彈得真好聽!”


    薑別寒不甘示弱:“洋洋兮若江河,峨峨兮若泰山。”


    夏軒怒目而視:你哪裏學來這種油嘴滑舌的馬屁話?!


    兩人的奉承過猶不及,綾煙煙無語地放下手,轉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宋嘉樹麵上不顯,朝眾人行了一禮,讓他們自行賞玩,這才告辭。


    白玉欄杆緊鄰著鵝卵石小池塘,幾尾金鱗逍遙擺尾,雪白的魚身,隻有魚目漆黑烏亮,欄杆凹槽裏放了魚食,供客人隨手投喂。


    欄杆旁多了兩道人影,清淡的日光從飛翹的簷角傾瀉下來,像朦朦朧朧的輕紗,讓這片寂靜無言多了分欲說還休的韻味。


    夏軒耿直地往那裏走:“這裏有魚塘,我想喂魚玩玩。”


    薑別寒架起他:“不,你不想,我們去別處看看。”


    綾煙煙附和:“我想看剛剛那幾麵白牆上的墨筆,拓幾份下來迴去臨摹。”


    “可是我不想啊……唔……”


    夏軒堅持想在這喂魚,結果被兩人蠻不講理地架起胳膊,還緊捂住嘴,不準他出聲唿救,就這樣被連拉帶拽地架走。


    白梨捏了把魚食往下灑,幾尾金鱗緊緊簇擁著爭搶魚食,水麵下白花花一團,像清水中一朵正在綻放的白芙蓉。


    “它們和你的魚好像,不會是一個品種的吧?”


    在中域的水池裏能看見東域特產白魚,鹿門書院與金鱗薛氏又同出儒門,說不準兩者之間有什麽聯係。


    嘩啦一聲,一條白練從水中衝起,幾點水珠撲到她臉上,和著暖融融的日光,帶著涼絲絲的暑氣。


    “不如你仔細瞧瞧?”


    薛瓊樓拎著魚尾巴,那條可憐的白魚在他手裏撲騰不止,水珠撲簌簌地往白梨這邊甩過來,他自己滴水不沾。


    白梨立刻拿袖子擋臉,可為時已晚,發絲沾上細密的水珠,眼睫與臉龐也未能幸免。


    “快點放迴去!”


    噗通一聲濺起水花。


    他隨手把魚扔迴水裏,嘴角有散淡的笑意。


    白梨擦著水珠迴頭,身後不知何時已經人去樓空,整座小築隻剩下一把琴孤零零地昭示著不久前的喧鬧。


    琴身泛著淡淡的木香,做工精良考究,生漆嶄新,唯一遺憾的是,這隻是把普通的琴,並非傳聞中山主那把神通廣大的扶乩。


    所以才會大大咧咧地擺在這裏。


    白梨跪坐在蒲團上,輕輕碰一下鋒利的琴弦,琴弦敏感地微微顫動,空氣中有陣陣扭曲的漣漪擴散。


    聲音讓人心亂如麻。


    一隻手從背後繞過來,按在琴弦上,琴音戛然而止,她揉著眼睛打了個激靈,眼梢發紅,心有餘驚地喘了口氣,光束中的浮塵如流螢輕散。


    薛瓊樓站在她身後,半垂的眼睫在光影中聚成纖細的一線。


    “不要亂碰。”他低聲道:“這是真的扶乩。”


    “但是剛剛綾道友也彈了,”白梨把兩手放在案下,“為什麽那會兒沒事呢?”


    他沒有迴答,修狹的五指微屈。


    一串喑啞嘲哳的琴音震顫耳膜。


    簡直魔音入耳!


    “好難聽!”白梨閃電般捂住耳朵:“你原來不會彈琴嗎?!”


    “不會。”


    他一手按住琴弦,坦然承認,笑意全無,眼底甚至有冷峻的戾氣:“隻有這一件事,不論學多久,都學不會。”


    琴弦被慢慢挑起來,發出最後一絲刺耳的餘音。


    他的手突然被握住。


    “你手指流血了。”


    薛瓊樓低下眼眸,手指上綿延著一道血痕,不深不淺,因而也感覺不到刺疼。


    她拿出一條白色發帶,依次給他四根手指裹一圈,十分嫻熟地以一個蝴蝶結收尾。


    “沒有紗布,”她拍了拍那個蝴蝶結:“發帶湊合。”


    他眨了眨眼,眸中翻湧的戾色如浪濤卷起又沉沒,最後歸於平寂。


    而後白梨眼睜睜看著他抽了那個蝴蝶結,又拆了發帶,揉成一團,將她心血付之東流。


    她的心在滴血:“你幹什麽啊——”


    “這點小傷,”他移開目光:“用不著浪費發帶。”


    與其讓別人碰他的傷口,寧願放著結痂。


    薛瓊樓似有所覺,朝小築假山旁看去。


    那裏站著一個襦衫老人,朝他點頭微笑,笑意慈祥:“薛小友,別來無恙。”


    作者有話要說:  相關情節(溫嘯仙)指路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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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鹿門書院(六)


    襦衫老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假山旁。


    說是老人, 也不確切,最多不過凡人的天命之年,兩鬢星星點點, 氣質舒朗, 精神矍鑠。


    他寬袍袖底清風徐來,白梨麵前的古琴起了細微的變化,琴尾那一片梅花斷變作冰裂斷,幹透的琴身如失了水的老樹,皺縮枯槁,全然換了一副模樣。


    這才是扶乩琴的真正模樣, 看上去簡直像個半身入土的垂暮老人。


    方才那陣令人心亂如麻的聲音便是自它而起。


    一隻手放在肩膀, 將有些浮躁的白梨輕輕按坐下去。


    薛瓊樓站在她身後, 朝老人道:“董伯父。”


    董其梁笑意可親, 卻又不怒自威:“這位是——”


    薛瓊樓不假思索:“朋友。”


    白梨仿佛被點到名的學生, 局促而拘謹地挺了挺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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