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月坊……籠州聞氏?”明空有些驚訝,沉吟道:“這麽說來,師兄與我最後一次通信,說他已經到了籠州。”


    “殺他的會不會另有其人?前輩也說了,區區眉斧蠱對他而言算不得致命之物,樊肆又隻是個散修,彼時風陵園還未發跡,傾其全族之力也無法與之抗衡,除非有人推波助瀾。”


    “這般說來,師兄東躲西藏的那段日子,確實不大像在躲樊肆,而像是在躲另外一群人。”明空猜測:“難道就是聞氏?”


    “聞氏和他有牽連嗎?”薑別寒疑惑道:“樊肆覬覦高僧佛法,妄圖飛升成為地仙,才設下一出美人計,但聞氏又有什麽圖謀?”


    “等一等,”夏軒突然插了句話:“你們有沒有發現一個共同點啊?”


    眾人朝他看過來。


    他撓撓臉:“就是……這兩家之前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破落戶,是在令師兄受害之後,突然像暴發戶一樣發跡起來。比如掩月坊聞氏吧,靠販賣爐鼎起家,這半具屍體身上殘留的靈力,夠他們坐吃幾百年。又比如風陵園樊家吧,雖說沒有直接關係,但樊肆能有如今的聲望,還差一點成為地仙,眉斧蠱功不可沒。”


    雲破月出,滿園陰蟄的鬼影,又變作重重花影,乘著夜風送來沁人心脾的花香。


    幾人卻不約而同地背後發寒。


    夏軒往後退一步,冷不丁踩到一個異物,嚇得麵色煞白,迴頭一看才發現是樊清和。他低頭探了探少年鼻息,“他還活著!”


    偌大風陵園,也隻剩樊清和一個人還剩一口氣了。


    從法陣裏被救出來的那些人見風浪平息,也紛紛露臉上前道謝,感激之餘還有些恐懼。


    “你們能走就走。”薑別寒有些疲憊地揮手:“這裏已經沒事了。”


    人群中便是一片“多謝仙長”,三三兩兩互相攙扶著離開。


    有個相貌未及弱冠的少年頻頻迴望,終於鼓足勇氣又迴到眾人麵前:“請問,你們有看到我哥哥嗎?”


    “他在法陣裏的時候,和我走散了……”他語無倫次地描述:“這麽高的個子,樣貌很年輕,估計是往那邊走了……”


    他遙遙一指。


    白梨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夜幕被晨曦抹白了一片,已經快天亮了。


    這麽高的個子,樣貌很年輕,而且是她被困的那個方向……


    白梨覺得自己知道這個少年的哥哥在哪了。


    “你們都沒有看到他嗎?”少年失落地垂下腦袋:“我們說好了要一起逃出去……哥哥的意識比誰都清醒,他不會害人的。”


    “我可能知道你哥哥在哪。”薛瓊樓又掛起他那春風無害的笑:“我可以帶你一起去找,運氣好的話,他可能還沒死。”


    你是想半路把人家滅口吧!


    “不用找了。”


    白梨走上前,打開手掌心,是一隻已經僵硬的小眉斧蠱。看到這罪魁禍首的一刹那,少年眉宇間迸出滔天的悲怒,眼眶迅速紅了一圈。


    “我們能走出法陣,多虧你哥哥指路。”


    少年抹了把臉,把眼淚逼迴去,鄭重其事地行了一禮,迎著晨曦匯入人流。


    薛瓊樓看了半晌,似是覺得無聊,笑意逐漸剝落得一幹二淨,在走廊台階上坐下來,滿地灰塵血跡也不嫌髒。


    他在這片冥冥薄光中,像一紙剪影。


    白梨在他身畔坐下,折騰了一個晚上,她肚子空虛得很,正扒開芥子袋,想找點東西填肚子。


    “奇怪,我芥子袋怎麽好像被人動過?”


    薛瓊樓麵色半分都沒有波動。


    白梨整個倒扣過來,烏黑的小珠子滾到地上。


    一隻手伸過來,她彎腰抓了個空。


    “誒,你怎麽拿我東西?”


    “這粒珠子,”他在指間轉動一圈:“你在哪裏找到的?”


    “你先還我再說。”白梨伸長手臂去夠。


    他手一揚舉得更高,有些憊懶的語氣,像在捉弄撲咬鉤餌的魚:“先迴答再還你。”


    他坐著,白梨便站了起來,一下子高出一大截,夾在兩指間的珠子近在眼前,唾手可得,沒想到他突然又放下手,袖影閃過,白梨有些眼花繚亂,自然又抓了個空。


    她隻好又蹲下來,抓了把他鋪散在地上的袖角,空蕩蕩毫無一物。


    薛瓊樓不動如鍾,任她鑽研自己的衣服。


    白梨撐著走廊地板,“你到底藏哪了?”


    薛瓊樓側過臉,仰麵看著他的少女,像一隻撲不到蝴蝶的貓,他笑起來:“你可以再找找另一隻袖子。”


    她意識到被耍,把他袖子一甩,抱起膝蓋撐起臉。


    他袖口輕輕一動,那枚珠子又咕嚕嚕滾到他手心,他在手裏端詳:“現在可以說了嗎?”


    白梨像隻鬥敗的公雞,氣焰萎靡,拖長了語調:“那個玉靈給我的。”


    珠子在手心被焐得溫熱,他目光不離分寸,語氣卻有些遲疑:“能……借我嗎?”


    這不像是他會說出來的話。白梨斜過目光,他斜靠著梁柱,出神地凝視著掌心,惺忪的光順著半垂的眼睫滑下來,有些疲憊。


    一夜兵荒馬亂,誰都不是鐵打的人。他比別人更累,還要偽裝出從容的笑臉。


    白梨熱血上頭:“別借了,給你吧。”


    薛瓊樓側目。


    她一副飽受其害而又習以為常的語氣:“反正你想要的話,我也藏不住。”


    他輕笑:“你說得沒錯。”


    白梨本想聊以作慰,現在更加覺得悲憤。


    暮色逐漸被曦光逼退,天際露出山巒連綿起伏的輪廓,雪白的海鳥乘風而來,翅膀上綴著晨曦,徜徉而過,替整片天穹拉開了黑幕。


    “你要這東西有什麽用嗎?”白梨忍不住問了句。


    身側沒人迴答。


    她又問了一遍,還是沒有迴應。


    她轉過臉,卻看到奔忙了一整晚的少年,已經睡著了。


    他陷入夢鄉的時候,居然還坐得筆直,腦袋微微往下垂一點,兩片眼睫乖巧地伏在麵上,像一個白瓷做的假人。


    白梨暗歎,當年要是有半點如他這般的睡姿如鬆,也就不會次次被老師逮個準。


    綾煙煙捧著一摞符紙經過,以為兩人在閑談,揚聲喊:“阿梨,你快來……”


    白梨豎起一根手指,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作者有話要說:  調一下更新的時間,這個禮拜都改為晚上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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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風陵園·圍殺之局(十二)


    兩棵燈樹燒起兩簇熊熊大火, 衣袍上映滿火光,整個人也仿佛置於烈焰中燃燒。


    他茫然環視,不知何時又迴到了掩月坊, 暗流湧動的師祖堂, 他站在火光裏,周遭卻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森黑。


    厚重的簾櫳後,有不絕於縷的哭聲,黃口幼雀一般稚嫩。


    他走上前輕輕撩起重重簾櫳,穿著紅底黑繡大袖衫裙的少女,正抱著膝蓋躲在陰影裏, 肩膀微微聳動, 裙擺下露出一點足尖, 像藏在層疊花瓣中的蕊。


    “這位道友,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怎麽一個人躲在這裏?”


    裙下那一抹白立刻縮了迴去, 她緩緩抬起頭,麵上淚痕交錯, 往後瑟縮一下。


    這算不上兩人的初見,卻各自暴露了真實的一麵。


    她披著這襲明顯不合身的衣服,嫣紅的底,豔殺芍藥,黑色的刺繡,又帶著一絲冷豔, 這襲沾滿紫陌紅塵的長裙裏,卻裹著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 像一張純潔無瑕的白紙,任人書寫。


    “你是來救我出去的嗎?”她無措地撲過來,袖袍被抓出一片流水般的褶皺。


    “當然。”他微笑著說, 眼底閃爍著冰冷的殺意,輕輕按著她肩膀往下一推。


    她一聲尖叫滾了下去。


    尖叫聲刹那間戛然而止。


    落地的前一刻,他半跪下來接住他,手裏托的是纖薄的脊背,臂彎裏挽的是光.裸的雙腿,兩條胳膊伸過來勾住他,眼淚都擦在他衣服上,推他的肩:“你這個壞人!你怎麽總是嚇唬我!”


    彼時的殺意是十足十的真,若不是薑別寒和綾煙煙趕來得及時,她的脖子下一刻就會被捏斷。


    他伸手撫上少女的脖頸,並不用力,隻是輕輕揉捏,這才發現,這截一捏即斷的細頸,真正捏斷了它,無異於斷腕之痛。


    “你又被嚇哭了。”額頭上沒有血汙,他便在她臉上抹下一片淚光,“丟不丟人?”


    “被你發現不丟人。”她破涕為笑,附在他耳畔,一股熱流攀爬上來:“就好比,隻有我知道你的真麵目。”


    不知不覺間,這已經不算是觸碰底線的挑釁,而是不可言說的隱秘,隻與一人分享。


    他循著這股熱流垂首,唿吸相纏,黑暗裏滋生出一頭掌控著欲.望的怪物,跳躍的火光是催.情的秘章。


    毫厘之際,心口驟然絞痛。


    他目光下移,雪白的衣襟上綻放出一朵花,一如懷中少女的笑靨。


    她握著刀柄的手,緩緩往裏麵推,血花怒放,布滿整片衣襟。


    “看錯玉牌,急著來救我的時候,你就已經輸了。”她嗓音聽著還是又甜又脆,“壞人。”


    —


    晨曦中的少年突然睜開眼,心尖上絞痛猶存,一口血吐了出來。


    他拿袖口擦拭著血跡,頹靡地靠著柱子緩緩滑下去。


    有一隻大手拽住他心髒狠狠一擰,全身血液幾乎都擠在喉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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