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麽多,原來是在勸退自己,被攪了兩樁好事坐不住了。


    “雖然很可怕,但我還是要去。”白梨粲然一笑:“我去那裏不是為了奪寶,隻是為了一個人。”


    薛瓊樓玩笑道:“綾道友?薑道友?還是夏道友?”


    “是你啊。”


    仿佛有一隻手捂住耳朵,耳畔隱隱約約的欸乃水聲,一下子變得模糊不清。


    驟雨初歇,遠天深一道青灰,淺一道素白,暮靄沉沉楚天闊。


    輕絮擦著少女卷翹的眼睫飛過去,低眸時濃密的眼睫垂下來,像一叢緊緊閉攏的含羞草,抬眸時忽閃的眼睫一掀,像花叢中翩飛的黑蝴蝶。


    所有聲音都被抹去了,隻有眼中媚麗的色彩清晰無比。


    靜了片刻,薛瓊樓輕笑起來,“能讓我聽聽理由嗎?”


    白梨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


    少年猶豫了一下,略略俯身。


    大概是嫌他彎得還不夠低,她又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襟,將他身體帶得前傾一步,甘鬆、沉香、蘇合香……各味藥香混雜在一起,卻不顯淩亂,隨著少女清淺柔軟的唿吸,極富層次感地遞到他耳畔。


    她壓低了的嗓音,像一把空靈的煙,吹散在耳際,“其實我……”


    溫熱的吐息化作一蓬火燒上來,耳際熱熱的像成千上萬隻螞蟻爬動。她又輕輕吸了口氣,耳畔吹過一陣涼風,冷熱交替,如一道電流過身,顫栗直達心底。


    “喜!歡!你!啊!”她氣壯山河地吼了出來。


    薛瓊樓:“……”差點被震聾。


    “你是我認識的所有人中,穿白衣服最好看的一個。沒錯我就是顏狗!智商跟著三觀走,三觀跟著顏值走!我喜歡你,所以我才想跟著你啊!”


    又甜又脆的嗓音,每吐出一個字,便像冰塊裂開一道縫隙,又從裏麵開出一朵小花,春滿大地。


    她說完,見他愣愣的沒反應,臉上的緋紅比天際雲霞還要爛漫,惱羞成怒:“你傻不傻,這都沒看出來!”而後用力推他一把,情難自禁地捂住緋紅的臉頰跑遠。


    薛瓊樓被推得一歪身撞在欄杆上,波瀾不驚的眼,微微睜大。


    “啪嗒”


    不遠處,薑別寒目瞪口呆,手裏的瓜都掉了。


    “薛道友。”他前所未有的激動“你怎麽傻站著!快追啊!!!”


    薛瓊樓:“……”


    作者有話要說:  白梨:隻要我表白得夠快!反派的腦迴路就跟不上我。


    下一章恢複更新周四18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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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白鷺洲(九)


    飛舟降落在白鷺洲一處繁華的渡口旁,也坐落著一座坊市,和紙醉金迷夜夜笙歌的掩月坊相比,低調但熱鬧。


    車馬如流,行人絡繹不絕。兩道人影站在錦繡齋門口,玄黑衣袍的男子身形修狹,劍眉朗目,身後背著深褐色劍匣,勁裝打扮,謖謖如鬆下勁風。另一個則是衣袍雪白的少年郎,輕裘緩帶,瓊枝玉樹,燦爛的日光恍若金銀鑄熔的水,從他衣袍上潺潺流下,如雨後風荷軒舉,滴水不沾。


    薑別寒孜孜不倦地給身旁人洗腦:“白道友是個很優秀的姑娘,你和她認識得晚,可能不知道,當初我救她的時候,讓她跑她便跑,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也不給我拖後腿,這說明什麽?說明她膽識過人,該逃的時候就逃,該斷便斷,行走江湖,就該有這樣幹脆利落的氣魄。”


    “……”


    “醫術也很好,我竟是頭一迴嚐到用蜂蜜調製的丹藥,不愧是丹鼎門嫡傳弟子。近日在跟著煙煙她們學廚藝,雖然暫且隻會做一個櫻桃酪酥,但沒有像上迴那樣讓人拉肚子,至少吃了沒有生命之憂,話說你吃過她做的酪酥嗎?”


    “……”


    薑別寒有點奇怪,平日裏侃侃而談的他今天怎麽突然沒聲了,話語一頓,索性開門見山:“……所以你答應了嗎?”


    “……”


    薛瓊樓笑了一下,答非所問:“薑道友,我們還是不要站在這裏了。”


    錦繡齋賣的是女修珠釵羅裙,對麵是尋歡玩樂之所,兩個胭脂水粉氣兒十足的地方相得益彰地挨在一塊。薑別寒聞言一抬頭,看到對麵花浪翻滾,鶯聲燕語,滿樓紅袖招。


    薑別寒:“……”


    “好吧,那我們還是進去吧。”


    他認命地撩起門口煙羅珠簾,頭一低鑽了進去,甜膩的脂粉味、璀璨的珠光霎時封閉了五官。


    夏軒更像個孩子,沒那麽多顧忌,從方才起便一直留在錦繡齋裏麵,摸摸這件首飾,又看看這條裙子,店鋪內幾個青蔥水靈的女侍撐著腮吃吃地笑。


    “師姐她們什麽時候挑好啊。”他壓根沒察覺到自己要被生吞活剝,將一支梨花華勝高舉起來,對著頭頂大放異彩的夜明珠左看右看,嘖嘖稱讚:“這東西真好看。”


    下一刻,華勝被薑別寒抽走,他頂著一張冷酷的臉,挑來揀去,又拿了支金鑲玉步搖,在那兩個滿臉通紅的女侍羨豔的目光中,走到櫃台前結賬。


    “哇,薑師兄你動作也太快了吧!”夏軒嘟噥道:“我挑了好久才挑到這個,君子不奪人所好!”


    “你一個男的挑什麽頭飾?”


    “當然是送給師姐啊!倒是薑師兄你買兩支幹什麽啊?”


    薑別寒隻“哼”一聲不說話,一邊結賬一邊拿餘光偷偷瞟著那道白色的身影,心裏十分著急:怎麽還不來呢?我路都鋪好了,還傻站著幹什麽?


    好在薛瓊樓一如既往地解了圍:“薑道友買了兩支,一支給綾道友,另一支應該是讓你借花獻佛。”


    薑別寒擦了擦急出一頭的汗:沒錯,就是讓你借花獻佛……不是,等會,誰借花?


    夏軒恍然大悟,“原來薑師兄考慮這麽周到,薑師兄我誤會你了,這錢我就不還了,多謝。”


    薑別寒看一眼眉開眼笑的夏軒,又看一眼置身事外的薛瓊樓,仿佛自己為他人作嫁衣裳,他人不要又轉手給他他人。


    薑別寒眼神呆滯,逐漸放棄思考:不,這不對,怎麽會這樣呢?


    內室珠簾一動,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路跑清泉,兩個磨蹭了一個多時辰的少女終於換好衣服出來了。


    綾煙煙偏愛俏麗的鵝黃,依舊買了一套鵝黃色留仙裙,像一輪小太陽,裙擺上壓了道水銀色的邊,走動間流水迢迢,如生細皴。白梨是溫吞的杏色,比素淡的梨花白添一分春色。


    “咦,這是給我的嗎?”綾煙煙愛不釋手地撫摸著步搖,對著薑別寒粲然一笑:“謝謝薑師兄。”


    “其實是我先挑的啊,結果薑師兄做了這攔路虎。”夏軒鼓起臉氣唿唿的,繼而將另一支遞過去,喜笑顏開:“這個是給白姐姐的,多謝飛舟上一路照顧。”


    “我也有啊。”白梨喜出望外。


    兩個女孩各自收到驚喜,很給麵子地對著銅鏡別出心裁地斜斜插好。


    華勝上鏤刻著的梨花尖尖暈著淺粉,往下顏色越淺,最後沒入烏黑的鴉鬢中。她梳的是垂鬟分肖,一小股燕尾垂在肩頭,頂著兩簇結鬟,顧盼之間像兩隻顫顫抖動的兔耳,華勝便是個懶起畫峨眉的閨中小女兒,懶洋洋地斜臥在一旁。


    脫兔之靈動與處子之沉靜,幾近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薛瓊樓移開目光一抬頭,便見薑別寒在拿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眼神瞪他。


    “薑師兄,那邊有好玩的,我們去看看吧!”綾煙煙驚喜交加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暗流湧動的水深火熱。


    她指的地方是個畫攤,就在錦繡齋旁邊,和錦繡齋對麵的花樓比起來,稱得上門庭冷落,無人問津,隻簡陋地在牆隅支了個架子,架子旁擺著筆墨紙硯,幾幅字畫散亂地堆疊在一起,門麵看著實在不大光鮮,無怪招攬不著顧客。


    攤子的主人散發跣足,不修邊幅,一副狂放不羈的魏晉名士模樣,正靠著牆唿唿大睡,甚至都沒察覺眾人靠近。


    “這位大叔,能給我們畫一張畫嗎?”


    薑別寒上前把他推醒,這人仍是眯著眼打盹,揚手一指,囫圇著舌頭半醒不醒道:“要我畫畫?可以,把那詩作填了。”


    眾人這才發現,原來畫架宣紙上寫了三行字,看著是首殘詩,字是狗刨狂草,約莫是這位落拓大叔親筆,勉強能看出來寫的是什麽。


    白梨逐字指過去,低聲讀出來:“我本天上謫仙人,卻向水中撈月去,月不來就我,______。”


    一瞬間想起高中語文被詩詞填空支配的恐懼!


    “這什麽跟什麽呀?”夏軒不客氣地說出來:“詩非詩,詞非詞,曲非曲,也不是名家之作,我說這位大叔啊,你不想做這筆生意就直說嘛,何必拿這種狗屁不通的詩作來為難我們……”


    話沒說完便被綾煙煙踹一腳,他立刻訕訕閉嘴。


    那人晃著腦袋道:“若是名家之作,你們個個都背的出,我擺這首殘詩的意義何在?凡事講究一個緣分,緣分到了我便替你們作畫,緣分沒有,那就隻好請你們好走不送嘍!”


    眾人麵麵相覷。


    白梨心有戚戚焉。


    古往今來這種不好好穿衣服喜歡在街頭裸.奔睡覺的文藝工作者們脾氣果然都很怪。


    談詩作賦這種事,基本與薑別寒和夏軒兩個無關,綾煙煙倒算得上腹有詩書,試探著問了句:“後麵一句是……我去就月?”


    白梨:“……”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


    作者你出來,是不是讀過《古蘭經》!


    攤主嗤笑一聲:“虛!”


    綾煙煙一愣:“什麽意思啊?”


    那人故弄玄乎,閉口不答。


    方才一直沉默不語的薛瓊樓,微微一笑,委婉地道:“綾道友,你理解錯意思了。月在水中,月逐水流,望而不得,觸之即碎,所以寫出這首殘詩的人,是想讓我們琢磨如何撈取這一輪月。”


    也就是說,重在“撈月”這個過程,而非“就月”這個目的。


    綾煙煙恍然大悟:“所以,我說的是空話。”


    好歹也是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白梨一錘掌心:“我知道了——我去奔月。”


    梨花華勝斜出一抹溫亮的光,薛瓊樓的笑變成了譏笑:“白道友,你這不是虛,你這是假。”


    白梨不服:“為什麽?”


    他繼續譏笑:“你又不是嫦娥。”


    白梨:“……”


    “這位前輩,若我沒有猜錯,這首殘詩寫的,應該和琴書先生溫嘯仙有關吧?”薑別寒沉吟道:“據聞溫先生也和前輩一樣,是個卓爾不群的大雅君子,命中唯琴、酒、詩耳。”


    “錯是沒錯,但我寫他的作風,不代表我仰慕他的人品。”攤主撇撇嘴:“那是個逼著自己徒弟殺妻證道的瘋子,卻把自己標榜為大雅君子,罔顧人倫,連人都不是,焉能稱真君子?!”


    難道這就是修真界版愛豆粉轉黑?


    他一下子又往後倒去,拖著長長的語調:“所以你們到底行不行啊?不行的話就走,我還要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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