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瓊樓將話本合上,“借你可以,不過你要是真把兇手標出來……”他眼裏星光漫天,笑起來唇紅齒白:“一共十五話十五種死法,你自己挑一種。”


    一股寒意爬上白梨脊背,她打個哈哈:“開玩笑的啦,方才的話你忘了吧,我不是那種喜歡劇透的人。”


    這是把他剛剛的話原封不動還迴來了。


    薛瓊樓自詡曆經世事,在家族中也能獨當一麵,談不上洞悉人心,但窺探一二還綽綽有餘,特別是那些毫無城府之人,在他麵前便是白紙一張。


    但是這個少女的一言一行,從方才起他連一個都沒猜對。


    她看上去隻是個默默無名的小宗弟子,眼眸明亮如空山新雨洗淨琉璃,衣領裏露出一段纖細的頸,猶如春芽尖上一點嫩白,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纖細的生氣。


    鮮嫩得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還未曆經風霜摧殘。


    薛瓊樓屈起指節,緊緊按著書頁,將話本推到她麵前,還有點戀戀不舍的模樣:“借書不還……”


    白梨沒想到隨口一說他還真給,總算是在他斑斑劣跡的良心中找到了一絲閃光點,立刻接過話:“天打雷劈!”


    薛瓊樓沉默片刻:“我是說,要賠錢。”


    “……噢。”白梨訕訕地給他發了張好人卡:“薛道友真是大方。”


    他當然大方,之後和男女主同行的時候,但凡碰上錢財的事,他都慷慨解囊,毫無怨言。


    廳堂內靈光一閃,多了兩道人影,滿堂或坐或躺、或聊天或靜養的弟子突然都站了起來,分成涇渭分明的三派,恭恭敬敬地齊齊行了個稽首禮。


    “師父。”


    “師叔。”


    像一陣勁風吹過,麥苗齊刷刷歪了下去,蔚然壯觀。


    薑別寒和綾煙煙也在眾人之列,一向嬉皮笑臉的夏軒也斂了神色,不敢隨意造次。


    兩個大佬走進來,眾人全部噤若寒蟬,莊嚴得像升國旗現場。


    那個須發花白,穿墨青色鶴氅的老人便是玉浮宮掌門,綾煙煙和夏軒的師尊,至於那個胡子邋遢、穿一襲短打、身後背著兩把巨劍的中年大叔,是巨闕劍宗的斷嶽真人,薑別寒的師父兼養父,書中說這人脾氣比較古怪,但實力不容小覷,堪稱如今劍道第一人。


    據聞他一劍搬山倒海,山川倒灌,一劍劈分五嶽,四方皆驚,一座秘境應運而生,所以就有了“斷嶽”這個道號。


    男主薑別寒手中的劍名長鯨,取“連弩射海魚,長鯨正崔嵬”之意,正是斷嶽真人在劈開的秘境小天地中拾取的法寶煉製而成,傳給了自己的養子。


    他一條腿受了傷,若仔細看,會發現他走起路來還有些一瘸一拐的模樣。


    書裏薑別寒便一直在尋找能將自己師父腿治好的丹藥。


    兩位大佬被眾弟子圍了起來,一臉嚴肅地交代著什麽,其他人也都是斂氣屏息,垂首聽訓。


    下一刻,他們突然朝白梨這邊走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有了喜歡的人,還得到了一生的摯友,兩份喜悅相互重疊,這雙重的喜悅又帶來了更多更多的喜悅。  白學經典語錄。


    白梨:隻要我夠沙雕,反派的腦迴路就趕不上我


    第9章 掩月坊(九)


    兩個大佬靠近之前,薛瓊樓早已從椅子裏站了起來,禮貌地行了一個晚輩禮,十分乖順。


    綾煙煙的師父、玉浮宮的掌門玉逍子是個和藹可親的小老頭兒,上來便拍著他的肩膀道:“薛小友是一個人從東域過來的?這一路累壞了吧?薛暮橋這人真是,對誰都豁達大度,就是對自己孩子太嚴厲了。”


    “家規如此,不累的,勞掌門師伯關心。”這家夥裝乖孩子裝得得心應手。


    金鱗古城薛氏的家規隻有一句話——“不過崔嵬山,不登玉龍台。”


    崔嵬山是東域白浪海與中域中洲的分界線,將整座天下一斬為二,中域中洲的宗門星羅棋布,三五成群地擠作一團,搶奪秘境靈脈,隻有薛氏退避荒無人煙的東域白浪海,沒過幾年一座金鱗古城拔地而起,如同一座與世隔絕的蓬萊仙島。


    玉龍台便建在金鱗之巔,東海之濱,象征著嫡傳弟子的身份。


    金鱗薛氏是儒門世家,族中弟子都是知書達理的儒修。


    “不過崔嵬山,不登玉龍台。”意思就是說,隻有遊遍了中域中洲的山川海嶽,才有資格成為家族嫡傳,正所謂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作為薛氏嫡子的薛瓊樓,這麽一路遊曆過來,除了嗟磨曆練,還肩負宣傳家族形象的使命,得到了長輩與同輩們的一致好評。


    薑別寒的師父斷嶽真人是個麵色嚴峻的中年人,向來惜字如金:“許久不通書信,令尊如何了?”


    薛瓊樓的迴答言簡意賅:“家父正在閉關破境。”


    玉浮宮掌門和斷嶽真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出了震驚,繼而笑著搖了搖頭。


    薛暮橋這個昔日好友,已經很久沒有出世了,似乎總是在閉關,也不知道修為到了何種登峰造極的境界。


    掌門目光一轉,落到安安靜靜立在一旁的白梨身上,“咦,你這孩子,好像有點麵生啊?”


    白梨陡然被提及,有些措手不及。


    薛瓊樓在一旁接過話:“她師承丹鼎門重陽真君,應該是頭一迴下山吧。”看著挺傻的。


    白梨:“……”太可怕了,這人什麽時候連我師父是誰都知道了?


    “重陽真君?他倒與我有點交情,是個不世出的高人,隻不過這幾年也在閉關,已經很久沒有碰到過他了。”掌門鼓勵般拍拍白梨的肩道:“乖孩子,你也是一個人啊?”


    白梨硬著頭皮點點頭:“我師門沒那麽多規矩,額,可能是因為……師兄師姐懶得陪我下山吧。”


    丹鼎門確實是個小門小派,都是些與草藥打交道的醫修,若論淵源,其實與玉浮宮同出一教,所以門下弟子,都有些清靜無為、淡泊出塵的風韻。


    掌門笑容可掬:“你一個小女孩,怎麽也一個人在這?要不我傳訊給重陽真君,讓他多派幾個弟子陪著你,不然太危險了。”


    這樣豈不是要偏離劇情線了,這些老年人太熱心了點吧!


    “不、不用了,我……”白梨擺著手:“我、那個……”


    掌門:“怎麽了?有什麽不方便嗎?”


    很不方便啊!


    “我準備與薛道友同行!”白梨往身旁靠了靠,昧著良心扯謊:“薛道友很可靠,有他在我就什麽都不怕!”


    薛瓊樓目光悠悠看過來,開口想說話,身旁少女膽大包天地屈肘撞了一下他手臂。


    還剛好是受過傷的手臂。


    “原來如此,”掌門滿意地摸著仙風道骨的胡子,“你們一路上有照應,這樣我就放心了。”


    兩個大佬又指點了片刻,才施施然離去。


    薛瓊樓坐迴椅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友扯謊麵不改色的嗎?”


    白梨謙遜地擺著手:“哪裏,班門弄斧。”比不上你啊,切開黑偽君子。


    他眼角眉梢都籠著溫柔似水的笑意,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應付長輩確實無聊了點,扯點小謊也情有可原。”


    “無聊?”你剛剛明明是遊刃有餘、相談甚歡啊!


    薛瓊樓懶洋洋地遞來一瞥:“若非為了看好戲,否則麵對那些半生不熟又喜歡和你侃侃而談的長輩們,誰都會覺得無聊透頂吧?”


    白梨:“……”你這人前一套人後又是一套的“好”孩子,敢當著剛剛兩個大佬的麵把這番話一字不落地說出來?


    “別這麽看我。”他旋即笑起來:“剛剛那話騙你的,和方才那兩位打好關係,你一個小小藥門弟子,說不定往後仙途便能平步青雲。”


    還在下套。


    白梨吃一塹長一智:“哦,薛道友是在教我怎麽做人嗎?”在這點上你自己還是個半瓶水呢!


    “是啊,白道友看上去……是活不過三天的人。” 他恬不知恥地供認,慢條斯理的嗓音裏滿是悼念:“這是我那位傾蓋之交的原話,我覺得很有道理,現下與白道友有緣,所以也想告知於你。”


    有道理你個頭,明明是我當時怕死隨口一說,你個吃人血饅頭的渣男。


    白梨還想再針鋒相對幾句,便見不遠處人群在騷動。眾人團團圍在一起,掌門和斷嶽真人麵色都不好看,其餘人更是麵色惴惴,竊竊交耳。


    她記得,這裏有變故。


    是劍宗的幾個弟子在師祖堂挖到了一具特殊的屍體。


    聞氏將死去的、無用的爐鼎殺害後掩埋起來,年齡最小,竟隻有七八歲,心腸之毒辣,手段之殘忍,在此前已經讓眾人義憤填膺,沒想到作為世族重地、不容褻瀆的師祖堂下麵,也堆滿了皚皚白骨,更是激起了滔天眾怒。


    這具屍體,便是在白骨中挖出來的。


    奇怪的是,屍體並無頭顱,肌肉虯結,身材魁梧,若是站起來,能有一座小山那麽高,是成年男子的體型。


    屍身仍未腐朽,而且仍有靈氣殘餘,可見生前修為圓滿,至少是中境修士。


    眾人麵麵相覷,心頭都盤旋著一個疑問:此前找到的,都是些弱冠之年的少年少女,容貌姣好,身材纖細,哪個肌肉猛男能當爐鼎?


    “聞氏再怎麽喪心病狂,也不會這樣做吧?”


    “就算這樣做了,也沒人喪心病狂地買下來吧?”


    “要是誰敢,我敬他是條好漢!”


    “咳咳,說不定有人好這一口,我有個主意,可以先粗略檢查一下……”


    “好了!都別胡說了!”


    掃黃打非總指揮斷嶽真人一聲怒喝,打斷了眾人的竊竊私語,接著看向最先發現這具屍體的薑別寒:“你有話要說?”


    薑別寒也不廢話,上前將那具屍體撥了個麵,露出鎖骨下一處暗紅色的胎記。


    是一朵浮屠花。


    交頭接耳聲又響了起來,眾說紛紜,誰都沒個準話。白梨書看了一半,這段劇情的謎團在最後才揭曉,心裏也沒個準數。


    身旁少年斜靠在椅子裏,默不作聲,散漫而不失逸度,淩晨清濛濛的天光如明澈的水流瀉在他身上,眉眼在這團天光中模糊膠凝,如水墨暈染。


    有一瞬間,白梨看到他輕笑了一下,笑容輕蔑,好似這滿屋子的人都是嘩眾取寵的優伶,而他是戲台下悠閑品茶的看客。


    “白道友,我難道比熱鬧還好看嗎?”那層天光從他眉眼上淌過去,像融化冰麵的春水,呈露出一雙比夜空還黑的眼眸,藏著一片鏡花水月。


    白梨連忙收迴目光,盯著地磚上一叢正在吐蕊的花卉:“薛道友也在看我啊,難道我也比熱鬧好看嗎?”


    “當然了。”他認真地笑道:“白道友恰好長成了我能記住的那種類型。”


    白梨:“……”你特麽……這是有多熟練才能張口就來?!


    東方露白,一整晚已經過去,眾人漏夜而行,馬不停蹄地忙到現在,難免有些心餘力絀,除了鎖緊眉頭沉思冥想的薑別寒,誰都提不起幹勁了。


    最後還是掌門發話,讓眾人歇息片刻,準備迴程,話裏的意思,好像並未多加注重這個小變數。


    白梨正揉著眼睛伸懶腰,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綾煙煙和夏軒兩個站在身後。夏軒無精打采,眼裏布滿血絲,哈欠連天,綾煙煙比他精神一些,特意來跟她道別:“這裏隻剩了收尾工作,我們也該走了,道友接下來要去哪?”


    白梨想起自己還要完成原主的任務線,如實道:“我繼續北上蒹葭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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