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天微正在盤算著實驗流程,突然被這人打斷,一時間思緒還沒抽出來,看向他的眼神冷酷至極,毫無感情,教那人心頭一涼,竟忍不住瑟縮起來,聲音都在顫抖:“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嗚嗚,我錯了,別……別殺我……”


    墨天微:我還什麽都沒說呢!


    她全然不知為何此人竟是這種反應,看樣子也不像是假裝的,難道她已經修煉出“瞪誰誰哭”這項絕技了?


    崔靈秀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人,與墨天微的納悶不同,他心中卻是十分不忿——做錯事的是你好吧,怎麽像是我們讓你受了委屈似的,簡直不知所謂!


    這時候,有另一人匆匆趕到,見狀竟沒有覺得是墨天微兩人欺負了哭泣的小白花,而是首先道歉:“抱歉,我這小弟今日遇上些事情,腦子……不太清醒,恐怕是將道友當作其他人了,還望道友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墨天微不願糾纏,隻隨便應了一聲,便和崔靈秀離開了山海殿。


    在他們離開之後,小白花一下子撲進他大哥懷裏,哭唧唧道:“大哥,我見到那個人了,就是他!”


    聞言,那人麵具下的神色微微一變,拉著小白花去了他們的鋪子裏,關上門,他這才問:“你說的是那一日見到的與鮫人廝殺的劍修?他是方才你撞上的人?”


    “一模一樣的眼神……是……是他!”


    小白花迴想起那一日,他本隻是在海上尋些弱小的妖獸下手,鍛煉殺性,卻不想聽見了鮫人的歌聲,一時好奇便循聲而去。


    後來歌聲突然又停止了,他找了許久,猛然發覺前方海域驚濤駭浪此起彼伏,立刻便偷偷靠近,這才看見了那可怕的劍修。


    那場戰鬥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那個劍修也嚇到了他,特別是劍修離開前那個迴眸……


    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要死了。


    可最後,他活下來了。


    他知道,那劍修發現他藏在一邊旁觀了,隻是不知道是不屑還是什麽原因,沒動手而已。


    迴來以後,他每次入定總會想到那個眼神,心中驚懼,如何也無法平靜下來,苦不堪言。


    紀綸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因為早年一些事情,心性極其脆弱,否則也不會被一個眼神就擊潰了。


    山海殿中,每個人的身份都是保密的,他根本查不到那個劍修的真實身份,更別說就算找到了也不知該怎麽辦,一時間隻能無言。


    紀綜哭了一陣子,終於平靜下來,抽噎著去靜室閉關了,隻留下紀綸一人坐在房內不知在想些什麽。


    ·


    迴到鴻川島後,或許是想(棄)開(療)了,崔靈秀也沒有再試圖阻攔墨天微蠢蠢欲動的研究之心,相反,他還很積極地參與進來了。


    然後鮫人遭遇了慘無人道的對待——沒有誇大,這是十分符合實際的形容詞。


    在這一過程中,墨天微展現出的冷酷讓崔靈秀這樣見多識廣的人都不免心驚,但是……誰來告訴他為什麽這樣的阿墨他覺得更帶感了啊!


    他是不是有病啊?


    這一刻,崔靈秀不再懷疑墨天微有沒有病,而是質疑起自己來了。


    墨天微對此毫無感覺,她覺得現在這種感覺很不錯,她老早就想這麽做了,隻是之前一直有各種規矩約束,她有賊心沒賊膽,現在就不一樣了……


    她沒有發現,這正是《無心天書》對她的又一次考驗。


    每個人心中都潛藏著暴戾的因子,區別隻在於有人將它壓製住了,有人放任它肆意破壞。


    現在的墨天微,因為將“喜”封進通靈劍意之中,本就處於一個不穩定的狀態,不知不覺便將暴戾因子釋放出來,還一無所覺。


    若不能及時清醒過來,長此以往,等待她的隻會是比這隻鮫人更慘的境遇。


    至少鮫人就算死了還能輪迴轉世,她若墮魔,便是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時間就在墨天微的不斷實驗以及出門曆練中悄悄過去,轉眼便到了兩年多後,距離帝流漿出世已經不足一月。


    而墨天微也終於得到了能達成她目標的實驗體。


    東海之上。


    墨天微與崔靈秀站在一座孤島上,這是洛清河洛仙子推算出的帝流漿可能現世的地方。


    雖然紫微星宮的紫微鬥數在滄瀾界內可謂獨步天下,但兩人都不會給予十成十的肯定——墨天微是因為她對紫微星宮有著天然的不信任,而崔靈秀是因為……每個道門都被紫微星宮坑過,早習慣了要多長個心眼。


    墨天微揮手將飽受折磨的鮫人放了出來。


    曾經虐殺三名奴役過它的修士的鮫人,現如今眼中唯有一潭死水,毫無波瀾,所有的反抗與激烈的情緒,都在這兩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日子裏消磨殆盡,如今的它隻求速死。


    見狀,墨天微心中一跳,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麽,但無論怎麽想,都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裏,隻好將之歸結於馬上就要找到帝流漿和靈華泓乳,太興奮了。


    沒什麽三觀的崔靈秀歎了口氣,阿墨怎麽還沒好啊,這都兩年多了……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好轉。


    “開始吧。”墨天微對鮫人道。


    鮫人十分聽話,不僅因為這兩年來被“調教”慣了,還因為做完這件事就能死了,這樣痛苦地活著……每一息都是折磨。


    它閉上眼,再睜開時雙眸已由碧藍變作漆黑。


    無形的波動從人不人鬼不鬼的鮫人身上擴散而開,墨天微敏銳地察覺到,有一道意識正輕輕地觸碰著她,帶著來自遙遠時代的友善溫和,以及雜糅其中的冷漠與麻木。


    崔靈秀也感覺到了,天靈體的靈覺更加敏銳,他分明察覺出,這道意識已經擴散而開,直到極為遙遠的地方,與蟲魚、草木,甚至與島嶼和海水溝通……


    它問:“帝流漿……將在此地出世嗎?”


    它得到了怎樣的迴答,崔靈秀也無從得知。


    不知過了多久,那道意識漸漸消散,鮫人睜開眼來,疲憊地看向墨天微,張口道:“帝流漿,將在此地東南百餘裏現世。”


    它的嗓子之前被墨天微廢了,但在不斷的實驗中,墨天微改造了它的聲帶,讓它無法使用天賦神通,又能正常說話。


    言畢,鮫人那頭枯草般的長發一點點變得雪白,本就黯淡的鱗片徹底失去所有光澤,一片片脫落。


    一道道血痕在它蒼白枯瘦的肌膚上浮現,這是強行催發血脈後造成的“血脈崩潰”,它活不了多久了。


    墨天微靜靜看著,無動於衷得讓崔靈秀都感覺可怕。


    鮫人忽然開口:“你病了。”


    墨天微挑眉,微覺訝異,這鮫人已經許久不曾與她交流了呢。


    “你隻會比我更慘。”大概是死到臨頭,它已經無所畏懼,“我恨你,但也可憐你。”


    “我的一生被人族奴役,而你,卻被你所修煉的功法奴役。我即將得到解脫,而你還要這樣茫然無知地活下去。”


    墨天微的臉色陰沉下來,它是在說《無心天書》?它是怎麽知道的?!


    “好奇我是怎麽知道的嗎?我是剛才通靈時聽見的。”它無視了肉身的變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自顧自地說著,“你旁邊這個人在說,你體內的另一個意識在說……他們都在擔心你,也在可憐你。”


    它說的是通靈劍意,墨天微清楚,但如今的她,意識與身體好像被割裂開了一半,意識到不對勁,但卻根本沒辦法停手。


    海麵上飄來隱約的歌聲,不知來源於何處,悲傷而淒婉,教人聽了心中難受至極。


    空洞的眼中流下兩行清淚,未及落地,便化作兩顆晶瑩的珠子。


    鮫人幽幽道:“祝你好運。”


    墨天微怔怔站在原地,兩顆珠子滾到腳下,她不知道自己此時究竟是怎樣的心情,有被人踩中痛腳的惱怒,有犯下罪行後的愧疚,有不知所措的茫然……


    她覺得壓抑極了,怎麽會這樣呢?發生了什麽?為什麽?


    胸口劇烈起伏,看著已經沒了氣息的鮫人,她突然痛苦地悲鳴一聲,無法自製地蹲在地上,眼眶發紅,像一個無助的小孩。


    “我……怎麽了?”


    ()


    第166章 長大後我就成了你


    清晨,墨天微站在窗邊,朝著模糊的玻璃嗬了一口氣,輕輕擦了擦,望向窗外。


    下雪了,北方的雪下起來就沒完沒了,墨天微看了幾眼,無趣地從窗邊走開。


    洗漱完後,她悠悠踱步到了一樓,仆人見她下來,十分麻利地給送上了午餐。


    吃了兩口,感覺不合口味,墨天微放下筷子。


    想了想,她還是重新拿起筷子,“算了,吃吧,怎麽也要做個……飽死鬼。”


    是的,她已經決定去死了,這樣的日子過得真沒意思,不如早點去地府排隊,說不定能投個好胎——好吧,她的要求不高,隻要父母雙全,能吃上飯就行,最好不要有哥哥。


    吃完飯,她換了身衣服,去了車庫,把她那輛閑置已久的跑車開了出來,無視一路上遇到的人驚詫的眼神,一路開到了大門口。


    門衛見開車的人是她,神色一變,沒有打開門,而是勸道:“小姐,你的身體不適合開車,下雪天路況也不好,若是小姐想出門,我讓司機送你?”


    墨天微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身體不好?天知道她從小到大就沒生過病,不像墨天寧那個藥罐子裏泡大的。


    隻是那家夥一向惡毒,在費盡千辛萬苦調理好身體之後,就非要讓自己也受一遍他曾受過的苦,強迫她沒病也要吃藥,吃的還是味道堪稱黑暗料理的中藥。


    她強烈懷疑墨天寧是想要借此慢慢毒殺她。


    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他大概沒有猜到過程,但卻猜中了最終的結局,不就是死嗎,活在他手下十年都不怕,遑論死亡呢?


    死亡隻是解脫……與一個全新的開始。


    “開門,墨天寧有意見,我找他說。”墨天微冷冰冰道。


    門衛為難地看著墨天微,卻沒有開門的打算。


    “……算了,何必難為你呢!”


    墨天微給墨天寧打了個電話,聽見電話那邊傳來微帶詫異的“微微”兩字,她另一隻手握緊,緩緩舒了口氣,“墨天寧,我要出門。”


    “出門?你病了,不能……”


    “我要出門,你確定要攔著我嗎?”墨天微打斷了他的話,態度十分堅決,“我想陳小姐會很樂意知道他未來丈夫的一些陳年舊事。”


    電話那頭一片沉默,大概墨天寧也沒想到已經溫順許久的她竟會有如此固執帶刺的時候,半晌才輕輕笑了笑:“當然不,你是墨家另一個主人,沒人能攔著你,不然父親和白姨在天有靈,豈不是要怪我這個做哥哥的沒有好好照顧你這個得來不易的妹妹?”


    “照顧”“得來不易”兩個詞咬得特別清晰,墨天微知道他在嘲諷她,但無所謂,她習慣了。


    掛了電話,有了墨天寧的許可,沒人會不識趣地出來阻攔,雖然墨天微在墨家處境微妙,但……他們也不敢當麵做什麽。


    墨天微風馳電掣地出了門。


    臨近年關,城市變得格外空曠,因為許多人都已經迴去家鄉了,這也讓墨天微的出行變得順暢無比。


    她一路前行,速度不緊不慢,遇到紅燈也乖巧地停車,看起來就像是個文明守法的公民,誰也看不出她準備去死。


    而在一座摩天大樓頂樓,墨天寧聽到下麵人的匯報後,放下心來,看來她隻是心情不好想出門轉轉,沒什麽大事。


    嘖,女人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他習慣了。


    讓人退了下去,他靠在椅背,目光落到了桌麵擺著的相框上。


    相框裏夾著一張照片,照片的主角是一個帶著些嬰兒肥的可愛蘿莉,微微嘟著嘴,眼神委屈巴巴的,一隻肉肉的白玉小手指向身後遙遠處的兩個模糊人影,像是在說:“你欺負我,我要告訴我爸爸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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