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臻一怔,繼而輕笑出聲:“你試試?”


    薑漱玉尚未迴答, 韓德寶已經將弓箭遞給了她。當初假扮皇帝時, 她試著彎弓射箭,所以此時接在手裏, 很自然就彎起了弓。


    那邊早有人迅速換了靶子。


    薑漱玉後退一步, 瞄準靶子,待要射箭,卻聽皇帝輕咳一聲。她眼皮一抽,手中的箭滑了出去。


    “啊呀。”韓德寶甚是惋惜,“脫靶了,可惜啊。”


    薑漱玉原本還不覺得怎樣, 聽身後趙臻嗤的一聲輕笑, 她腦袋轟的一熱, 有點惱, 又有點氣, 她下意識抬眸瞪他。


    笑什麽笑?要不是你忽然咳嗽一聲,我能脫靶麽?


    然而目光轉到他身上後,她又發覺不對,他畢竟是皇帝,別惹惱他。


    “不射了。”薑漱玉板起了臉,要將弓箭還給韓德寶,卻被皇帝攔住。


    趙臻勾唇一笑:“射箭有什麽難的?朕教你。”說話間,他已經從背後擁住了她,手輕輕抬起了她的右臂。


    隨著他的靠近,屬於他的氣息瞬間襲來。雖然他的胸膛距離她的後背賞有些距離,可薑漱玉身體一僵,不自覺地就想反手摔他。但是還沒等她動手,他提了提她的肩後就已離開:“肩要平,像這樣。”


    他語氣如常,落落大方,須臾間已退迴安全距離。


    薑漱玉已經抬起來的手默默垂下,她“嗯”了一聲,小聲道:“我會射箭,剛才是沒準備好。”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她示意他再後退一點,彎弓搭箭便射。


    這一次,不出意料正中紅心。方才籠罩在心頭的陰霾一掃而光。


    薑漱玉得意一笑:“怎麽樣?看到了吧?我就說我會嘛。”


    “嗯。”趙臻頷首微笑,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薑漱玉一怔,不自然的神情一閃而過。她抿了抿唇,將弓箭遞還給他:“你練吧,我看你射箭就好。”


    趙臻接過來,他似是有意炫技,不滿足於一次隻射一箭,還曾兩箭齊發。


    靶子那邊的小太監齊聲叫好。


    趙臻勾了勾唇,將視線轉向了阿玉,她雙目微斂,正在出神,忽然接觸到他的目光,她輕擊雙掌,笑道:“好。”


    這明顯敷衍的樣子讓趙臻心頭湧上絲絲不快。他雙唇緊抿,將弓箭往韓德寶懷裏一丟:“累了,不射了。”


    薑漱玉有點意外,盯著小皇帝看了看,輕輕搖一搖頭。皇帝比她初見時又長高了,據她那次所見,他的身材也挺有看頭,怎麽才射箭一會兒就累了?


    她輕歎一聲,心想小皇帝體能不太好啊。


    趙臻快行幾步,沒聽見她追上來,迴眸看去,見她正一臉惋惜地搖頭。兩人眼神接觸後,她眼中的惋惜更明顯了一點。


    他頭皮一麻,心情不自覺微妙起來。


    直覺告訴他,她想到的應該不是什麽好事。


    趙臻抬抬下巴,示意她跟上來,佯做無意問:“在想什麽?”


    薑漱玉麵露遲疑之色:“我教你武功吧?”


    趙臻眉梢一挑,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你?教朕武功?”他笑容微斂:“你是不是很喜歡教人功夫?”


    “不是啊。”薑漱玉笑笑,“這不是想著你體能不太好嗎?多學武強身健體。”


    她這話聽起來倒是替他考量,但趙臻卻唿吸一窒,怫然不悅:“誰跟你說朕體能不好?朕身體好得很。”


    “好好好,你說的是。”薑漱玉極其隨意地迴答。


    這在趙臻聽來,就更像敷衍了。


    此時兩人已經進了殿內。趙臻黑眸沉了沉,直接伸臂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薑漱玉乍驚之下,已然要抬手攻擊了,但畢竟念著他是皇帝,生生收了手,隻急道:“快鬆手!你瘋了!”


    先前射箭時心頭湧起的那個念頭再次湧上心間。


    她身輕體軟,趙臻抱著甚覺輕鬆。兩人身體相貼,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聲大過一聲。他聲音平靜:“就你這樣的,朕能連續抱一天一夜……”


    他話未說完,就感到右臂一麻,隻聽她道:“歪理。”


    而她已經從他懷裏掙脫出來。


    薑漱玉兩頰微紅,蹭蹭蹭後退數步:“我不跟你爭。你覺得你體能好,那就好唄。這裏有點熱,我去外麵轉轉。”


    她身形靈活,直接從趙臻身邊閃了過去,幾步到了殿外。她將身一縱,輕巧站在房頂。涼風吹起她的頭發,裙裾在風中輕輕飄動。


    這一天一夜的事情,在她腦海裏一一浮現。


    她之前在宮裏待過半年,所以她很容易就能察覺出來,皇帝對她的態度不同尋常。湯泉宮的宮人內監那麽多,都是他的心腹,也沒見他對誰像對她這樣。


    薑漱玉雙目微闔,一時之間腦海裏生出許多猜測。她一一刪減歸類,總結出了幾種可能。


    第一就是,她想多了,自作多情,他隻是看她武功高強,有意收攬為他效力。


    第二就是皇帝可能是在撩她。至於為什麽撩她,那可能性就有很多了。或許是他發現她美貌動人、可愛大方,對她生出了愛慕之情。當然,也有可能是他不甘心被她欺騙,故意誘她哄她,待她上鉤後,再將她毫不留情地拋棄,以報複她當日的欺騙。


    可是,皇帝應該不至於這麽幼稚啊。朝廷大事還不夠他忙活?都說了不計較過去的事情了,難道還會以身為飼,誘她上鉤來報複她?


    不可能不可能。


    難道皇帝愛慕她?那就更不可能了啊。


    人不能這麽自戀。


    薑漱玉雙眉緊鎖,思緒連篇。忽然她一個激靈,心說,不對不對。他到底是怎麽想的,跟你有什麽相幹?你不是想好了等一年期滿就迴彤雲山的嗎?冷靜冷靜。


    如此這般做了許久的思想工作,她才飛身走下房頂,在湯泉宮晃蕩了一圈後,慢悠悠向殿內行去。


    她方才忽然離去,趙臻心下不安,反思自己是不是之前的行為有些過了。此時見她迴來,他心裏歡喜,麵上卻不顯露,隻抬了抬眼皮:“禦膳房的人送來梨糖膏,朕不愛吃甜的,你拿去吃了吧。”


    薑漱玉“哦”了一聲,心裏卻忍不住想:禦膳房的人也不是傻子啊,明知道皇帝不愛吃甜的,還特意送來?昨天是雪酪,今天是梨糖膏。


    是不是一開始就是打算送給她的?


    但這話如果問出口又得到否定答案的話,那也就太丟臉了。


    薑漱玉端起梨糖膏,默默坐到旁邊。


    平心而論,這飯後甜點,做的很不錯。若在平時,薑漱玉可能會沉浸在美食中無法自拔,但是這一次,她悄悄看了皇帝好幾次。


    皇帝低頭批閱奏折,一切如常。仿佛方才的事情並未發生過。


    從她的角度,可以看見他堪稱完美的側顏。初見他時,她看他五官精致,形貌昳麗,然而神情冷峻,氣勢懾人。雖然他的相貌不是她的理想型,可她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外表令人驚豔。


    如今一年的時光飛逝,他身上的少年感似乎退去了一些,她此時看著他長長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堅毅的下巴,無比清楚地認識到:他已經過了十七歲生辰,可以稱之為男人了。


    “男人”這個說法讓她有些耳熱,她深吸了一口氣,對自己說:別多想,別多想,淡定淡定。


    趙臻低頭忙碌,隱約能感覺到她的視線有意無意落在他身上。像是有根鬆軟的羽毛在他的心房輕輕撓動一樣,他心裏癢癢的。


    然而他隻當做自己沒看見,仍忙碌自己的事情,身形越發挺直。


    兩人各懷心思過了幾日。


    —— ——


    皇帝搬迴了湯泉宮,這不是什麽秘密。


    初時方太後隻當是兒子已經走出來了,暗暗放心,待聽說皇帝在湯泉宮裏金屋藏嬌養了一個人之後,方太後坐不住了。


    這天傍晚,方太後帶著心腹去了湯泉宮。她想看看兒子,也想見一見皇帝金屋藏的嬌。


    正是用晚膳的時候,方太後也沒讓人通報,直接走了進來。


    薑漱玉正跟著皇帝一道用膳,耳聽得腳步聲,她低聲說一句:“有人。”待要站起身,卻被皇帝攔住。


    趙臻神情不變:“先吃飯,吃完再說。”


    薑漱玉甩開他的手:“我吃好了。”


    她站起身來:“我出去看看。”


    然而她剛一抬腿,方太後已然走了進來。


    待看清眼前的一切後,方太後瞪大了眼睛,一雙手輕輕顫抖:“淑,淑妃?”


    看見是太後,薑漱玉麵露赧然之色:“太後,是我。”


    其實從答應跟皇帝的一年之期開始,她就想到了進宮以後,如果不刻意遮掩相貌的話,肯定會遇見熟人。不過因為在湯泉宮中,不見什麽外人。韓德寶與鍾離國師見了她都還淡然,所以她也就沒再特意掩飾。


    此時見到方太後,她不免感到尷尬起來。她當時一走了之,頗為瀟灑。但她在皇宮那半年,太後對她確實還不錯。


    她有點犯難,也不知該怎麽跟太後解釋她的“死而複生”。她下意識將視線轉向了皇帝,心想:反正是他讓她迴來的,他該負責跟他母後解釋。


    方太後從進來開始,一直盯著這個“跟鄭氏形貌相似的女子”,她目光微冷,沉聲道:“你先退下,哀家跟皇帝有話要說。”


    “我嗎?”薑漱玉眨了眨眼,“好的。”


    她默默轉身,暫時退下。


    方太後將她的言行舉止盡收眼底,兩道纖細的眉緊緊擰了起來。


    趙臻定了定神:“母後請坐。母後既然看見她了,朕也就不瞞你了。”


    方太後重重歎一口氣:“皇兒,人死不能複生。替身終究隻是替身……”


    “啊?”趙臻訝然,隨即明白母後的意思,頗有點哭笑不得,“母後錯了,這不是替身,這就是阿玉啊。”


    方太後神情沉痛:“難道真假母後都分不出來嗎?鄭氏已經入土半年了,你怎麽就魔怔了呢?這個女人雖然長得像,可再像也不是真人。”


    趙臻抿了抿唇,誠懇道:“母後,她真是阿玉。阿玉沒有死。”


    方太後偏過了臉,明顯不信:“她要是沒死,那屍體是怎麽迴事?墳墓裏埋的是誰?你親自認的屍體,你忘了?”她歎了一口氣:“你身邊有人,哀家高興。但是哀家不希望你沉浸在虛幻的世界裏,一廂情願自欺欺人。你是皇帝,什麽樣的女人沒有?你身邊放十個八個,哀家都不介意。但是……”


    “母後,她真的是阿玉。”趙臻眼神略動了一動,“那屍體麵目不清,認錯了也很正常。那時在小月河,她被人救了,也是近來才跟朕又重逢。朕還不至於錯認了她。她的身份已經沒了,朕隻好先把她放在身邊,有了合適的機會再說。”


    麵對著親生母親,他也不想說她故意假死欺騙他、不願意再次進宮這種話。


    “這世上長得像的人很多,你怎麽就能保證她就是鄭氏?萬一隻是一個長的像的人呢?”方太後皺眉,“不是還有那種奇術,扮成別人的樣子嗎?或許這個是假的接近你不懷好意呢?”


    死了的人重返人間,方太後是不信的。她第一反應就是有陰謀。


    趙臻給母親倒了一杯水,語氣前所未有的篤定:“她真的是阿玉,朕的女人,難道朕認不出來麽?這一點母後不必擔心。至於對朕不懷好意?她絕不會傷害朕。”


    這個自信,他還是有的。她護他還來不及,又怎舍得害他?


    趙臻覷著母親神色,慢悠悠道:“咱們之前的事情,她也知道。所以她的身份,母後無須懷疑。”


    兒子這般確定,方太後態度鬆動了一些。她迴想著方才見到的女子,身形相貌、神情作態,確實跟鄭氏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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