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走來,魏玉山乘船、駕車。


    並非沒有遇過劫財的水匪,攔路的山賊。


    畢竟,這是大業末年,天災人禍層出不窮。


    巡遊東都的業景帝,政令根本出不了一府之地。


    這才有了四閥大族,諸多豪強豢養私兵,割據自治。


    老百姓日子過不下去,加上旱澇多發,盤剝甚劇。


    隻能落草為寇、或者依附強人。


    正應了那句話,世道險惡且艱難,山賊、土匪自然也就多了。


    隻不過,像魏玉山這樣藝高人膽大的一流高手。


    這些剪徑搶劫的響馬撞見他,運氣好,屬於主動送錢;


    運氣差,那就是被動送命了。


    “又有盤纏上門了。”


    聽到響箭一出,馬蹄如雷,魏玉山黝黑的麵皮抖動,忍不住搓了搓手。


    “他們連老人孩子都搶?我們能有幾個錢?”


    陸沉不禁無語。


    “你懂什麽,蚊子再小也是肉,況且深秋了,再過一陣子就要入冬,大雪封山,沒吃沒喝就要餓死。”


    魏玉山倒是見怪不怪,邊關每逢下雪就有打草穀的說法。


    北方響馬也有類似的規矩。


    深秋以後,入冬之前,便要想方設法做上一票大買賣,好去買米買肉吃飽喝足過年節。


    “師尊你應付得了麽?他們可是人馬合一,戰力不比尋常的土匪。”


    陸沉看到煙塵如龍,大地顫動,幾十騎首當其衝,弄出好大的聲勢。


    “一群土雞瓦狗,正好給為師活動筋骨,打打牙祭。”


    魏玉山麵露輕蔑之色,響馬說到底也就烏合之眾,比不得龍武軍那等精銳。


    殺個十幾人,膽氣也就喪了。


    “說起來,一千八百年前後的魔教、聖宗,還真是天壤之別。”


    陸沉不禁在心裏感慨道。


    便宜師傅頂著魔教餘孽的名頭,沒個像樣的產業,隻能靠劫富濟貧才能混口飯吃。


    比起後麵的聖宗真傳弟子權傾一地,甚至跟執掌府州的節度使平起平坐,確實差得有些遠。


    煙塵四起,滾滾而來。


    不一會兒,烏泱泱一團人前後圍住馬車。


    為首的是一條粗壯漢子,拎著狼牙棒這等生猛兵器。


    他指著魏玉山那張黝黑麵皮,然後再瞧了眼好像被嚇傻的半大娃兒,迴頭罵道:


    “你個驢日的!老子說了這是一票兒大活!讓你盯緊一點,看清楚才發響箭!”


    “一個窮車夫,一個憨娃兒,你把他倆剁了能湊出幾斤肉?榨出幾兩油水?他娘的,你個蠢貨連當響馬都不會,趁早滾出老家種地!”


    為首的粗壯漢子掄動著狼牙棒,作勢就要砸下。


    嚇得後麵那個瘦猴似的青年連忙滾落,趴在地上求饒道:


    “夜色太深,這老家夥駕車走得又急,聽著動靜不小,我一時沒看清,這才發了響箭。”


    瘦猴青年在響馬中負責踩點盯梢望風,類似於“斥候”一樣的角色。


    “你他娘生了一雙招子幹什麽用?一輛車和一支隊伍也分不清?瞎叫喚?要不是老子鑽了你姐的被窩,真想一棒砸爛你小子的天靈蓋!”


    為首的粗壯漢子單手拎著百把斤重的狼牙棒,有種舉重若輕的架勢,看樣子也是衝開氣血大關的一境武者。


    放在響馬當中,算得上好手了。


    “這一老一少沒什麽嚼頭,放他們過去算了。”


    為首的粗壯漢子吐了口唾沫,眼睛盯著前方,似是等待著什麽。


    有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青臉漢子搖頭道:


    “大哥,索性把這兩人一並殺了,既幹脆又利落。飲馬川那邊就是因為消息不嚴,走漏風聲,才讓我們知道有這一樁大買賣。”


    說罷,他就不等粗壯漢子答應,舉槍就紮向那個黝黑車夫。


    鐺!


    一聲金鐵交擊!


    狼牙棒半路搗出。


    正好截住那條紅纓槍。


    “二弟,我在東山府曾聽單天王說過,為人不管做良民,或者做強人都要守一份規矩。響馬求財不害命,何必再添兩筆無辜血債。”


    為首的粗壯漢子架住自家兄弟的紅纓槍,正聲道:


    “還是讓開道來,讓他們趕緊走。對了,徐四、趙五你們再派幾個發響箭的哨子往前麵探。”


    “去元陽觀燒香,這裏是必經之路,繞不過去!”


    青臉漢子看到大哥出手阻止,隻得勒馬收槍,但語氣中透出幾分不滿:


    “大哥,平天寨吃得是義軍造反飯,立得是替天行道旗,他們講道理沒問題,可我們幹得是響馬的買賣啊!打家劫舍、殺人越貨,有什麽不對?”


    “要知道,若是這一票做成了還好,即便給飲馬川知道此事,大不了去登雲嶺投靠知世郎。”


    “可若不成,濟寧郡以後哪還有我們的容身之地。”


    粗壯漢子心知肚明,眼裏閃過一絲掙紮之色。


    他和兄弟們,這一次是冒了天大風險。


    據說,有位鳳翔府的貴人前往元陽觀燒頭香,還要籌辦五方大帝的誕辰大典。


    大約就在兩天前,粗壯漢子親眼看見,飲馬川的幾條漢子低頭商議,臉上有蓋不住的激動之色。


    也親耳聽到,這筆買賣裏有值上十二萬兩白銀的燙手紅貨。


    若能成功劫取,莫說開張吃三年,吃三十年也足夠了!


    所以,他們得知消息後,就想著趕在飲馬川動手之前截胡,好好地過個年節。


    響馬的性情就是如此,天不管地不怕,有今天沒明天。


    隻要好處擺在眼前,刀口舔血心甘情願。


    “是我婦人之仁,沒為兄弟的性命著想。麻老六你跟著那輛馬車,稍後解決掉。”


    粗壯漢子環顧四周,天色昏沉下來,他吐出一口濁氣:


    “下手利落點,別讓人吃太多苦頭。”


    手持鋼刀的麻老六點頭答應,踩著一雙草鞋拔足狂奔去追那輛馬車。


    他也是個換血兩次的好手,宰兩個人就跟殺雞似的,沒什麽難度。


    青臉漢子抖了抖紅纓槍,興奮道:


    “這才是我的好大哥!十二萬兩白銀的紅貨,不管是分給自家兄弟,以後各尋出路,還是拿給知世郎,掙得聚義廳的一個當家座位,都比現在來得強!”


    “平天寨那幫人連華榮府都打下了,還往大名府那邊去,擺明了是想改天換地,自個兒做皇帝。”


    “咱們沒那麽高的遠大誌向,就想吃香喝辣有婆娘睡。”


    粗壯漢子沒出聲,隻是握緊那根兇猛的狼牙棒。


    他帶著一幫兄弟等了片刻,終於聽見有響箭發出。


    “大約半裏地,給我衝殺過去!若不必要,隻劫財,別傷人,此行有鳳翔府的貴人,最好別惹下命案。”


    其餘人轟然應諾,烏泱泱如同一片黑雲席卷。


    ……


    ……


    “師尊,這幫響馬運氣不錯,居然放我們過去,沒有平白送掉錢財和性命。”


    陸沉靠在車廂邊上,身子搖搖晃晃。


    “派人在後頭跟著呢,說到底落草為寇,殺人越貨,能有幾個正經人?別看那帶頭的漢子貌似存著幾分善心,他隻要做一日響馬,吃得就是人肉,喝得就是人血,這一點繞不過去。”


    魏玉山哂笑道。


    “隻不過他們既然沒惹到為師頭上,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饒這些人一次。”


    陸沉嗯了一聲,他也不覺得這世上有多少綠林好漢。


    入夥要納投名狀,搶錢搶糧搶女人,然後坐在聚義廳大碗吃肉、大口喝酒。


    配得上“好漢”二字?


    “聽說平天寨已經攻打大名府去了,八駿之首單闊海怕是要遭。”


    陸沉想起史書上所說,那位紫麵天王死於冷箭之下。


    “看這響馬氣勢洶洶,應當是要做大買賣。好徒弟,這種事兒,要麽做成一次吃飽,要麽撞上硬茬子全軍覆沒。”


    魏玉山似是幸災樂禍,抬頭看天,烏雲蓋頂,遮蔽月光。


    “為師以為,月黑風高,不宜出門開張。他們今晚這趟不是遇見黑白無常索命,就是閻王爺親至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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