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也是在街上閑逛,無意間發現聶輕寒來了這裏,頓時生起疑心:他身上還帶著孝呢,照理說,這個時候,應該在家中深居簡出,為福襄守孝,不該出來訪友做客,卻忽然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小二目光落到銀錠子上,眼睛發光,笑道:“姑娘可算是問對人了。小的還真知道那家的情況……”


    待梁季婉主仆高高興興地走了,小二和掌櫃的說了聲,拿著那錠銀子直奔七條胡同,敲響了守靜居的門。老趙頭開了門,小二笑道:“趙大叔,趙管家可在?小的有要事稟報。”


    內室。


    聶輕寒輕手輕腳地抱起折騰累了,伏在他懷中不知不覺睡去的年年,將她放到了床上,掖好被子。


    他卷起衣袖,看了眼鮮血已經凝固,頗為駭人的齒印,不由苦笑:她還真是下了狠口,一點兒都沒留情。


    這樣也好,她把心中的怒氣都發泄完了,總比憋在心裏好。至於其它,她不肯說,慢慢來,他總有辦法探知真相。等到她的顧慮都解除了,幕後黑手被鏟除,他也能順理成章為她恢複身份。如今讓她這樣不明不白地住在外麵,實在太委屈她了。


    他放下帷帳走出去,發現趙餘候在外麵,不由微訝:“出什麽事了?”


    趙餘道:“爺,剛剛有福茶館的小二來報,有位姑娘向他打聽我們宅子的事。聽他描述樣貌打扮,似乎是武威伯府的那位六姑娘。”


    聶輕寒眼中閃過一絲厭煩:那位梁六姑娘還真是陰魂不散。他問:“小二怎麽說的?”


    趙餘道:“就照著爺之前關照的說了,說這是爺偶爾歇腳的地方,平時隻有看宅子的仆婦在這邊。”


    聶輕寒點點頭,想了想,吩咐趙餘道:“迴頭你去找遠舟,叫他留神著,盡快置一處大一些的幽靜宅子,要帶花園,有活水,能養魚泛舟。”這所小宅子隻是他臨時落腳之處,當初沒考慮那麽多,安排她住進來也是權宜之計。現在看來,實在逼仄了些,委屈她了。


    趙餘一怔:宅中要有能泛舟的活水,這宅子絕對不僅僅是“大一些”。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要置這樣一座宅子,可不容易。


    他向來不多話,恭敬應下。忍不住瞄了眼內室方向:爺向來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想來是為了屋中嬌客。


    屋中,年年睡得不甚安穩。恍惚中,她仿佛迴到了原來的世界,那個她魂牽夢縈的世界。


    江南三月,煙雨如畫,小橋流水,她瞞著娘親,悄悄跳上了村裏去鎮上的烏篷船,想跟著隔壁的陳大娘一起去鎮上玩。結果被娘親抓個正著。


    娘親沒料到她竟如此膽大妄為,氣得大發雷霆,又舍不得動手揍她,咬牙切齒半晌,罰她抄書。


    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抄書,不一會兒就沒了耐心,手中寫著字,耳朵卻注意著娘親的動靜。聽到娘親去歇午晌睡沉了,她立刻扔了筆,背起了小竹簍,偷偷溜去後山,打算采藥。


    竇家的境況在村上算得上不錯,有上百畝田地,雇了人耕種,她打小算得上衣食無憂。但爹爹和哥哥兩個人都在讀書,花費不菲,全靠娘親操持。她體恤娘親辛苦,又活潑好動,偶爾會跟著村裏人一起去後山采藥,換些銀錢貼補家用。


    那一次是她頭一迴獨自去采藥,也是最後一次。


    她在山裏遇到了一隊前擁後唿,守衛森嚴的車駕,打頭的護衛縱馬攔下她向她問路。她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指了路原本要走。車中人不知說了句什麽。車旁的護衛傳話道:“且慢,把她帶上來給殿下看看。”


    她被攔住去路,不得已,走到車前,下拜行禮,便聽朱輪華蓋車中傳出一道慵懶淡漠的聲音:“抬起頭來。”


    她站起身,正要依言抬頭,驀地,“當”一聲鑼響震耳欲聾。她駭了一跳,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聽破空之聲不絕於耳,一股大力猛地將她一推。


    眼前,是疾馳而來的利箭。她瞳孔驟縮,身不由己,眼睜睜地看著鋒利的長箭狠狠貫穿了她的胸口。


    血染春衫,劇痛徹骨。


    耳邊“錚錚”聲不絕,在她被推出去擋箭之後,車駕四周的護衛終於反應過來,紛紛拔刀,一邊撥打飛射而來的箭枝,一邊撲過去擒拿刺客。


    血越流越多,身子漸漸冷去,恐怖的疼痛卻仿佛永無止境。她疼得渾身都在發抖,到最後,連發抖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就要死了吧,死得莫名其妙,冤枉無比。


    恍惚間,娘親愛憐橫溢的麵容浮現腦海,她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她好恨,好悔!她不該不聽娘親的話,偷偷跑出家來。她想迴到娘親身邊,抱著她說一聲“對不起”,自己再也不會仗著她的寵愛任性胡為。


    可她已經沒了機會。她再也不能迴到娘親身邊。甚至,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意識一點點渙散開來,強烈的不甘中,她忽然聽到一道冷冰冰的聲音響起,縹緲如在天邊:“竇知年,你想不想活下去?”


    第59章 第 59 章


    她驀地醒轉, 望著頭頂繡著桃花的帷帳怔然許久。右手不自覺地放在了胸口。巨大的仿佛能將她撕裂的疼痛仿佛猶在。


    她已經許久沒有做這個噩夢了。


    她想活下去, 想迴去見自己的爹娘。不想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傷心難過。


    她翻身坐起。哭解決不了問題,她得振作起來想辦法才行。


    正想著, 外麵傳來腳步聲, 聶輕寒和趙餘說完話從外走入,見她坐在床頭, 有些意外:“醒了?”


    她“嗯”了聲。腦中驀地想起自己先前在他懷中哭得稀裏嘩啦的模樣, 她不由紅了臉:丟死人了,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軟弱了?竟在他麵前情緒失控至此。


    聶輕寒見她眼睛兀自紅彤彤的,心頭酸軟:“餓了沒?太白樓的席麵送到了, 我讓阿桃進來服侍你起身?”


    “不必。”她搖了搖頭,攥住他袖角問道,“聶小乙,羊皮冊子被你銷毀了, 有沒有剩下殘片?”


    聶輕寒一怔, 沒有馬上迴答。


    年年原是不抱太多希望,見他模樣, 心知有門, 眼睛微亮:“你把殘片還給我好不好?”有殘片, 說不定就有辦法聯係上係統。她離開不了這個世界心急如焚,係統聯係不上她又何嚐不急?


    聶輕寒沉吟不語。


    年年順著他的袖角往上,玉白的小手攥住他小指,輕輕晃了晃, 露出乞求之色:“聶小乙,求你了。”


    她向來高傲,上一次求他,還是想要讓福襄假死時。她就那麽害怕幕後之人?


    他不該心軟的,然而,想到她先前哭得仿佛天崩地裂的模樣,終是不忍。淡淡開口:“你得先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冊子有問題?”年年眼神遊移,正要開口,他截斷她道,“年年,我要聽實話。”


    年年對上他烏沉沉的眼眸,心頭生悸,到嘴的話又咽了迴去。許久,怏怏地點了點頭。


    他問:“那冊子究竟是什麽,你從哪裏得來的?”


    年年咬了咬唇:“我不能說。”


    他問:“連我也不能?”


    年年娥眉輕蹙,欲言又止,玉白的手指不知不覺攥緊了他的小指。


    聶輕寒又問:“你為什麽一定要找迴它的碎片?”


    年年軟語道:“聶小乙,你不要問了好不好?我真的不能說,可也不想說假話騙你。”


    他望著她溫言軟語的模樣,沉默許久,低低道:“沒關係,我可以等。”


    年年對上他神情難辨的幽黑鳳眸,有些惱了:“你要等到什麽時候?”


    他不疾不徐:“等你願意信任我,等你將我放在心上。”


    年年不滿:“我什麽時候不將你放在心上了?”從她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他就是她唯一關注的對象,整整九年,時時刻刻想著他的未來,生怕他的錦繡前程受到影響,這都不叫放在心上,什麽叫放在心上?


    “年年,”他輕喚,望著她理直氣壯的模樣,心中生澀:哪怕馬上要當母親了,她依舊還是那般懵懂。他忽然不想這麽含糊下去了,反握住她柔若無骨的手,慢慢拉起,按在他的心口,問道,“感覺到了嗎?”


    撲通,撲通……手下的心跳快速而有力,一下一下地震動著,越來越快。年年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不安地想要縮手。


    他用力按住她的手,不容她逃脫,目光牢牢鎖住她,再也不掩飾自己的情緒:“你的心,會這樣為我跳動嗎?”


    聶小乙他……年年玉手一顫,熱血上湧,頓時呆若木雞。


    *


    秋去春來,時光如梭,杜鵑花開時,京城四月的第一場春雨也如期而至。


    七條胡同盡頭的小院中,芭蕉綠了,海棠紅了,處處春意盎然。


    聶輕寒在西山的別院早在年前就置辦好了,亭台樓閣,小橋流水,能泛舟垂釣,四時景致絕佳。年年大老遠地坐車去看了一迴,卻嫌棄新漆的房子有股味兒,不肯搬去,寧肯依舊窩在這處小小的宅院中。


    這點小事,聶輕寒自然不會拂了她的意。自那日他向她挑明心意後,他待她的態度又大有不同,連天工坊也不大迴了,陪著她一起住在了這邊。以為亡妻服喪之名,深居簡出,白天讀書,晚上親自照顧她。年年躲也躲不開,拒也拒不了,又怕加劇他的心靈損傷,不敢惡語相向,欲哭無淚。


    係統當初說聶輕寒對她仇恨值下降,是因為以為她愛上了他。所以,她一直覺的,聶輕寒之所以對她這麽好,是出於對她的“愛”的迴報。任務者不能與任務對象產生不必要的感情糾纏,否則,會遭到法則的反噬。因此,她迴來的第一天,就向他申明了她不喜歡他。


    那時,他似乎接受良好,甚至沒有銜恨,願意幫她假死,她也就安心了。卻沒想到,一轉頭,他就扔下一個驚雷,向她挑明了心意。甚至還想索取她同等的迴報。


    年年要瘋了:她那麽壞,對他那麽不好,他究竟看上了她哪兒?說好的狠心絕情的男主呢?這破文,難道不僅要崩劇情,還想崩人設?


    若是在現實世界,有這樣一個男人對她一往情深,她做夢都能笑醒。可現在偏偏是在任務世界,他的一往情深簡直像懸在他們頭頂的一把利刃,一不小心就能叫他們萬劫不複。


    最悲慘的是,他拿交還任務手冊殘頁相威脅,她甚至不敢幹脆利落地拒絕他,告訴他門都沒有,她不可能愛上他。以聶某人的小心眼,萬一他一怒之下把殘頁也毀了怎麽辦?


    這是什麽人間慘劇?年年心中的悲傷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


    日子卻還要繼續過下去。


    這日,聶輕寒接到滕遠舟的傳信,說延平帝召他相見,秉筆太監郭直親自在天工坊等他。他關照阿桃幾個好生照顧年年,匆匆迴了天工坊。


    年年沒有在意:聶輕寒不願認父,延平帝對這個兒子卻是放在心上的,每月總要召見一兩迴。當然,兩人的關係暫時還不為外人所知,延平帝是以福襄夫婿的名義召見他。


    年年的身子已經很重了,她豐潤了一圈,這會兒正扶腰站在臨窗的大炕邊,讓錦衣坊的師傅幫她量身。馬上就要生產了,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從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她得多備幾身換洗的衣物。


    原本,這些隻需家中的丫鬟做下,無奈阿梨阿桃兩個的女工都不怎麽樣,做得又慢,她沒法子,還是找了成衣鋪的師傅。


    前不久,她才剛找錦衣坊做了一批小衣裳,對她們的手藝頗為滿意。


    掌櫃娘子記下尺寸,收拾好年年畫給她的衣樣圖,笑著告辭。走出門不遠,忽然有人叫她:“這不是錦衣坊的祝娘子嗎?”


    掌櫃娘子抬頭看時,卻是一輛馬車冒著細雨停在胡同口對麵,裏麵探出一個眼熟的小丫鬟來:“祝娘子是要迴鋪子嗎?正好我們姑娘也要去,正好捎帶你一程。”


    掌櫃娘子記起她是武威伯府六姑娘的丫鬟,喜出望外:“多謝六姑娘和這位姐姐了。”


    車中果然坐著武威伯府的六姑娘梁季婉。掌櫃娘子笑盈盈地向她行了禮,梁季婉倨傲地點點頭。丫鬟和掌櫃娘子寒暄:“祝娘子又接了哪家的好生意?”


    掌櫃娘子笑道:“是守靜居的娘子,馬上要生產了,重裁幾件衣裳。”


    梁季婉原本漫不經心的,聞言眉心重重一跳:“守靜居哪來的娘子?是服侍的丫頭吧。”


    掌櫃娘子搖頭道:“六姑娘說笑了,那娘子美貌無比,氣度不凡,和聶公子郎才女貌,天生一對,怎麽可能是服侍的丫頭?”就是性子有些古怪,每次見她時都會戴上麵紗。可光是那如畫的娥眉,水汪汪的杏眼便能看出,那位娘子真真是位大美人。


    梁季婉臉色難看,滿臉不敢置信。


    這大半年,她惦念著聶輕寒續弦的人選,時常會去天工坊,想著能與聶輕寒來個不期而遇,表白心跡,卻一次都沒遇見過對方。她原本以為,對方是在家中足不出戶,閉門讀書。直到前兩天無意中聽到出來喝酒的滕遠舟和馮多俠談論,聶輕寒已經很久沒有迴天工坊了,有消息也隻讓趙餘傳遞。


    他不在天工坊,又會在哪裏?


    梁季婉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七條胡同,不死心地來七條胡同碰運氣,看到掌櫃娘子從胡同裏出來,她也是試上一試。不料竟聽到這樣爆炸的消息。


    守靜居中有個女人,還是個快要生產的女人,算算時間,應該就在福襄墜崖前後有的。她一心傾慕的良人,表現得對亡妻一往情深的良人,竟在這裏金屋藏嬌。


    梁季婉麵容扭曲,指甲摳進了車壁:她辛辛苦苦,封堵聶輕寒娶他人為繼妻的可能性,沒有料到,他竟悄無聲息地在這裏養了一房外室。


    賤人,賤人,賤人!


    梁季婉恨得心都在滴血:怎麽有這麽不知廉恥的女人?自甘墮落,蠱惑聶公子,給他做外室,還不要臉地懷上了孩子。她絕不會放過這個賤女人。


    她目光陰冷地看向掌櫃娘子:“祝娘子,有件事要你幫忙。”


    傍晚時分,雨勢越發大了。年年無法出門,懶洋洋地翻看祝娘子新送來的小衣服,小小的衣裳精致可愛,衣料柔軟,看著便招人喜歡。


    巧姑過來問什麽時候擺飯。


    年年看了看天色,有些拿不準聶輕寒來不來得及迴來,想了想道:“再等等吧,讓趙餘去打探一下消息。”延平帝想來不至於讓聶輕寒冒雨趕路,就不知是會多留他一會兒,還是冒雨送他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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